一二一
那个跪在地上的男子听他说完猛地拱起身子,挣扎着冲他连连下拜,口中不断发出“呜呜”似的声响,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被白布堵住了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有点不忍心看下去,但也知道,这种情况我只能旁观,不该说话。我垂头等了一会儿,却没见两人有动静,只好抬头看向王恒川,却看见他举着茶碗眯着眼笑,正朝陆云暮看。我忽然就明白他这意图所在,他又在套路陆云暮。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跟陆云暮过不去,只好又去看陆云暮,却见他面无表情,眼睛望着那个中年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男子又挣扎了一会儿,绝望似的靠在一旁的椅子腿上,口中呜咽,两行水痕在脸上隐隐可见。我不由得屏住呼吸向后退了两步,陆云暮这时却动了,朝着他走了两步,半蹲下身轻轻拽了拽他口中的白布,却并未替他抽出,只沉声道:“王公子既然不想让他说话,何不直接将人打晕了了事。搞出这样一场闹剧,还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总得让你想方设法引我来问你。”
他起身望向王恒川:“你要有事,大可直接说出来。”
王恒川听他说完表情未变,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陆贤弟明察秋毫,果然瞒不过你。哎,若不是两位兄弟俱是不好凑热闹的君子,在下哪里会使这些现眼的手段……若非如此,哪怕这人横躺在在两位面前,两位都会当看不见吧?”
我听得一愣,再一想,好像就是如此。我不由再看向那个人,思索他到底有什么值得被带出来说道的意义,就听王恒川又笑了一声道:“可在下确实只是想问问陆贤弟,这个人,你觉得该不该杀?”
陆云暮不解看他:“我觉得如何有什么用?”
王恒川掀了掀扇子:“当然有用。你一票,在下一票,还有曾煦一票。三人里,若有两个同意杀他,那在下便杀了他。”
我没懂他这行事逻辑,却听陆云暮道:“为何还有师兄?你要带此人去见师兄?”
王恒川煞有介事点头道:“他为你师兄所救,又是害你师兄的罪魁祸首,如今还锦衣玉食,做了人上之人——他能有此遭遇多亏了你师兄,在下自然得带给他看看。”
我人都听懵了。
这叫什么鬼的逻辑,这人是不是真的有点大病?
就在此时,我听见身侧有“咔嚓”一声,我偏头一看,陆云暮把手握在身侧剑上,剑已弹出剑鞘,只听他冷声道:“此人尚不知是何身份,你就要把他带去见师兄,王恒川,你口中果真无半句真话。倘若你非要如此,休怪我剑下无情!”
我:??
你等会儿!?
事情还没到这个程度吧?
我不由得朝窗外看了一眼,不知何时船已经开了起来。窗外昏黑一片之,隐约有水声翻涌,却不知为何,压得我心中沉重。
屋内氛围一触即发,王恒川听完却只是“诶呀”地笑了一声:“陆贤弟,在下不是说,三人中若有两人同意杀他,在下就杀了他么。不知陆贤弟的意思……”
原来在这儿等着啊。
我急忙站到陆云暮身边:“云暮,你别被他激了!他这样急着要杀人灭口,一定有猫腻不敢让你师兄知道,倘若就这样把他杀了,怕是……”
我话还没说完,陆云暮突然朝我抬了抬手,我就觉得一阵风袭面而来,下一刻人就站在门外,眼看着大门在我面前“嘭”地关了起来。
我愣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回过神,不知道该感慨陆云暮武功居然强到这种地步,还是该思考这个变故会导致什么后果。只是门虽然关上,屋内并没有什么动静,又等了一会儿,陆云暮推门出来,抬头看了看我,并没有说话,只拉住我的手带我往回走。
我与他一前一后回到我两人住的那件船舱,直到我洗漱之后躺到床上,我和陆云暮一直也没说过一句话。大约到半夜时分,我还醒着,忽然听到窗外响起“哗啦”的水声。而后有几个人的脚步走过,再之后,就又没了声息。
我躺在床上听了整个过程,终于忍不住坐起身问陆云暮:“这就完了?杀人抛尸?你也不听听他说什么,就,就?”
陆云暮也沉默坐起,半晌才开口:“不重要了。他敢这样决定本就是有恃无恐,只怕师兄也早在他控制之下。为今之计,也只能静观其变,先见到师兄再做打算。”
我本来还有异议,但再一想,却觉得的确有道理。毕竟老乡给我的信只看表面并不能轻易解开,倘若说是借此求救,也并非不可能。
事情眼看着就棘手起来,我有点烦躁,想说些什么,但话堵在嘴边,却说不出来。陆云暮握住我的手,轻声道:“等救出师兄,这些事都结束了,我就同你一起离开。”
我顿时觉得鼻头一酸,回握住他的手:“别立flag……我是说,别说了。先见你师兄,别的,以后再说吧。”
船一路继续南行,我的晕船症状也莫名好了。人不觉得难受,路程就也显得短了许多,过了不久便到了江西地界。
我和陆云暮同王恒川在赣州上岸,准备休息一天,转天一早便骑马朝瑞金去。
这里的瑞金是赣州下辖的一个县城,三面环山,南临绵水,绵水向东汇入赣江,其中平坦开阔,便是县城之所在,算是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我们三人坐在赣州城里一处酒楼的包厢内,王恒川用酒水在桌上画了瑞金地形,指着东侧武夷山道:“按曾煦的习惯,自然不能在镇中落脚。咱们此行该往东去。”
我闭上眼想了想,在心里默念几个我有些陌生的地名,而后开口问道:“沙洲……沙洲坝,这个地方在何处?”
王恒川“哦”了一声,笑着看向我:“齐公子怎么突然提起这么个地方?莫非也是信里说的?”
我摇头:“猜的。曾道长并未提过他如今具体是在哪里,我也只能按照他之前说的内容加以猜测——王公子,于此事上,我瞒你,毫无意义。”
王恒川依旧只是笑,伸指在桌上点了点:“在下岂敢怀疑齐公子。只是,沙洲坝这个地方在西,武夷山则在东,两个地方正巧相反,那咱们该往哪处去?”
我心里也没底。毕竟再说什么老乡也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即便有同样的文化背景,也不可能事事都有共鸣。
我甚至还想,若是走错了地方,见不到这位老乡,我和陆云暮是不是就可以从这些事中直接解脱出来?
于是我朝王恒川拱了拱手:“在下对此地并不熟悉,朝哪里走,全凭王公子决断。”
王恒川笑着也起身朝我拱手:“岂敢岂敢,这一路全倚仗齐公子告知,不然在下与陆贤弟就只能做无头苍蝇,哪里找得到瑞金来?”
我看了看他笑意满面,似乎十足亲切的脸,实在不懂他总是话里话外离间我与陆云暮,到底是个什么企图。
我悄悄看了一眼陆云暮,他原本在盯着王恒川,似有所感,便转头回看我。他看我的眼神十分平静,面上自然没有我害怕看见的表情。我一时间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松了一口气。
我不应该再瞒他了。
等一切都结束,我也把所有事情告诉他。
一二二
第二天清晨,王恒川果然带了几匹马来,说大约要走上一天,而后没再多说什么,只催我赶紧上马赶路。我认识这位大少爷不久,却从没见过他骑马,看他一脸严肃的表情,大约在吃苦能力上同我不相上下。但我只在心里想想,只应了一声便上马,而后就沉默赶路,并不多问一个字。
我猜,就在我和陆云暮还在赣州城里休息的时候,王恒川已经派人往沙洲坝探过路。不然这一路不能走得这样顺畅,不会径直往西,更不会我们方走近镇子,陆云暮便警觉地握住剑柄,告诉我“此处有高手”。
王恒川驱马有些烦躁地在镇口转了一圈,而后踱到我面前,朝我笑道:“齐公子,看来我等能不能进去,还得靠您了。”
我听他这句话就大概明白是个什么情况,但他不明说,我就也跟着装傻:“王公子何出此言?这镇子既没有个大门,也没人拦着你不是?”
王恒川还是笑:“齐公子莫要与在下开玩笑。也罢,是在下招待不周,教主那封信交予公子,本就是只见公子的意思。在下没得允许,也确实进去不得。如今还得请齐公子先入镇见教主,为在下美言几句,好让在下也能进去见他。”
我越听越疑惑。
这王恒川和曾煦的关系怎么这么奇怪?
怎么不像是陆云暮说的那种感觉啊?
我想了想没想明白,抬头看见镇口高大的门牌,慢慢呼出一口气。
既然已经走到这了,那就按照计划好的同他说清楚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陆云暮,等他朝我点头,我便也向王恒川点了点头,而后拉紧缰绳,拍马便往镇子里走。
走进其中,才发现镇子不大,没走多久我便到了镇上的主道上。主路街道两旁有各色店铺琳琅,一眼望不到尽头,想来平常也是个十分热闹的地方。
只是现在,街上空无一人。
我在道路中间立住,仔细把周围望了一遍,确确实实,一个人也没有。
难不成这是个什么大型阵法?
这位老乡是要干什么?
我翻身下马把缰绳拴在一边的树上,而后再朝里走了一段,才在街上一间茶铺里看见有个人背对我坐在摊前,似乎正在喝茶。我便顿时心中有数,这人估计就是那个叫曾煦的老乡。
再走近几步却又不敢确认。
这人竟是个一头白发的老者。
我忍不住站住思索了一下老乡的年龄。
就算带着陆云暮长大,可如何也不能是满头白发的年纪啊?
这老人,难不成是他设下的一道关卡?
可这又能是什么关卡啊?
我想不明白,干脆上前问路:“老人家,请问曾煦曾道长,现在可在镇上?”
想了想就又补充道:“我收到他的信,前来同他见面的。”
那白发老者似是听见我问话,慢慢放下手中茶杯,平视前方,并不回头看我:“可是齐文裕齐公子?”
连我的名字也念得出,看来我果真没有猜错。只是这老人声音倒年轻得很,如果不是头发白得十分彻底,单凭声音,谁也不能觉得他是个老人。
就听白发老者忽然笑了一声,慢慢起身,而后转过身来,朝我一笑:“我等了你很久,你终于来了。”
他满头银丝,面目却不见半点老态,仍如少年。
“我就是曾煦。”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