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是个好孩子。”
到达墓山上的研究院时,吴清雪和傅朝阳老远就看到一个穿着单薄的女人在研究院门口,朝他们挥手。
夏汲光和老郭在云荒街逐一排查,他们找到了新的线索,凶手一定是对人体结构非常了解的人。
法医最开始只检查了外伤。
申无涯的头颅是死后才被砍下,四肢和脚趾则是生前造成的伤口。
人活着时被砍下四肢和脚趾是不会立刻死亡的,所以,法医的初步判断是,申无涯是失血过多休克死亡。
李桂香和申国栋不接受解剖,也没有办葬礼,申无涯的尸体只能一直放在公安局这边的冰柜里。
法医在申无涯心口的位置看到了缝合过的一道疤,很新,像是近段时间才添上去的。
那道疤很小,但还是引起了老郭的注意。
老郭猜测,这道疤有可能是不排除是凶手所为,所以,申无涯的死法还要画上一个问号。
为了确定申无涯真正的死因,夏汲光后来又和老郭去游说了好一阵,李桂香和申国栋才面前同意解剖,签了字。
这下,解剖刀一落,法医才发现,申无涯的心脏原来已经被剖出来了。
里面原本应该是心脏的位置,此刻塞满了棉花和钉子。
凶手的手法很精妙,她只是在申无涯的身体上划了一个小口,很少有人能注意到,这一道小疤的作用。
因为申无涯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
于是,警方得到了非常关键的线索。
凶手极有可能是个医学生。
这更加排除了女性的可能。
别说云荒街了,放眼整个城市,就没几个女的能考上大学,更别提什么女医生了。
夏汲光和老郭排查了云荒街的居民,把视线锁定在几个刚读完医学本科,准备考研的几个男学生身上。
吴清雪向老郭请示,她想去见见霍无忧的老师,老郭知道这孩子脾气倔,由她去了,还叫傅朝阳陪着她一起,好预防发生什么意外。
毕竟,霍无忧的老师常年在墓山建造的实验室,山里一般都比较危险。
吴清雪以为,霍无忧的老师季行舟会叫几个学生来接他们,结果季行舟亲自来了,她看见吴清雪和傅朝阳,第一句话就是:“无忧是个好孩子。”
大概知识分子都有种温和的书卷气,季行舟的声音莫名让吴清雪感到一阵舒心。
“看起来,您似乎很喜欢霍无忧这个学生?”吴清雪跟着季行舟进到研究院。
研究院里面不比外面热乎,零星的几个女学生挤在走廊的角落里烤火,见到季行舟时,都会站起来向这位伟大的女士问号。
实验室里很冷,也不能烤火,学生们又只能穿白大褂,所以,大家都在走廊上用仅有的二手烤炉。
季行舟朝她们点了点头,又唤其中一个学生,道:“念尘啊,你去泡两杯茶,给两位警官送到会议室。”
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生立刻站起身,“好的,季教授。”
“我们不用喝茶,就问一些东西,很快就走了,季教授。”吴清雪笑了笑。
季行舟却摆手道:“这么冷的天,喝点热的可以暖暖身体。”
季行舟今年四十岁,早些年她原本在大学任教,后来知青上山下乡,她就被分配到了偏僻的云荒街,过了些年,高考和学校都恢复了,她又被首都的大学返聘。
但她没去,云荒街这片唯一的大学给她发了邀请,给她在墓山上盖了间清静的研究院,季行舟就留在了这里。
“无忧是个好孩子。”这是今天第三次,季行舟重复这句话。
“我听说她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吴清雪跟傅朝阳使了个眼神,后者便翻开笔记本,开始记录。
傅朝阳话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吴清雪的错觉,自从发现申无涯的尸体,傅朝阳的话就更少了。
“也不是家庭条件不好,”季行舟娓娓道来:“她家里算得上普通吧,云荒街穷的人太多了,她家算不上贫困。”
“无忧成绩不算顶尖,但我的众多学生中,她是最细心,最严谨的,做实验,最需要的就是细心严谨,精益求精,所以,我一直很喜欢她,”季行舟长叹一口气,“她家里发生这种事,我也很惋惜。”
“但我听说,她爸爸对她并不好,或许申无涯死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按照惯例,吴清雪本不应该用这种带有引导性的话术,但她实在没忍住。
“或许是解脱,或许不是,很多时候,并不是造成痛苦的那个人死去了,接受痛苦的那个人就会解脱。”季行舟虽然是个生物学教授,但说出的话还挺哲学。
“那,除了细心和严谨,您觉得,申无忧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吴清雪不能直接问季行舟,霍无忧有没有可能杀了申无涯,所以她婉转了一点。
“坚韧,善良,”季行舟的学生温念尘泡了三杯茶,小心翼翼地把茶端进来的时候,正听见吴清雪问了这个问题,“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
温念尘朝季行舟吐了下舌头,“我们实验室的人都很喜欢无忧,她虽然话少,但做的事最多,而且还会帮我们检查数据上的错误,无忧人特别特别好。”
吴清雪和傅朝阳接过温念尘递过来的茶杯,道了谢,手紧紧握着杯壁取暖。
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季行舟接过温念尘的话茬,“无忧还是个靠谱的,勇敢的孩子。”
“勇敢?”吴清雪挑了挑眉,“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那倒没有,这只是我的第一感觉。”季行舟喝了口茶。
吴清雪“哦”了一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是有关申无忧的,是有关您的专业,您觉得,学生物的话,对人体的结构会很了解吗?”
话音落后,一阵沉默笼罩在会议室所有人头上,温念尘低下头,眸光晦暗不明,傅朝阳埋头苦写,不知道在写什么,吴清雪紧盯着季行舟,后者脸上却依旧挂着温柔的微笑。
“这就要看学的是生物学的哪个领域了,和医学沾边的话,大概率对人体是很了解的。”季行舟喝了口茶。
“那,您的研究方向和人体有关吗?”吴清雪歪了下头,用真挚的语气发问。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温念尘开口回答了她:“如果是去年的项目,的确和人体有点关联,不过今年的话,我们扩展了研究方向,现在主要是研究动物了。”
吴清雪应了一声,“那我能去你们的实验室看看吗?”
“当然可以。”季行舟率先站起身。
“最好的话,我们想去申无忧平时最常去的实验室,以及她的宿舍看看,研究院这边是有宿舍的,对吧。”
之前到墓山上取证的时候,吴清雪饼没有来,所以她这次除了试探季行舟对申无忧的态度,更重要的是,去申无忧的宿舍找找线索。
实验室内打扫得很干净,至少比吴清雪想象中干净。
“这些试剂都是需要严格规整放好的,一些有害试剂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会爆炸,”温念尘似乎看出了吴清雪的疑惑,耐心地解释道:“之前,每晚离开实验室前,无忧都会提醒我们,把试剂放好。”
“你们查到线索了吗?我们这边还要无忧帮忙呢,她总不能一直待在云荒街吧,研究生没课题研究的话,是不能毕业的。”温念尘也想试探吴清雪。
但吴清雪不吃这一套,“我们查完了,自然会放她回去,这一段时间,她安心住在云荒街就好,毕竟人命关天。”
温念尘“哦”了一声。
吴清雪随意看了下实验室内的一些器具,以及实验记录,上面的数字,她都看不懂,但内容大致的确如温念尘所说,基本和动物有关。
进到霍无忧的宿舍时,吴清雪迎面闻到一股清香。
霍无忧还在自己的宿舍窗台旁养了一盆兰花,具体什么品种的兰花,她就不清楚了。
房间的主人很爱干净,吴清雪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确认把弄乱的东西放回原位之后,她才把视线移到书桌上没上锁的日记本上。
这种私人的物品,按理说不应该打开,但吴清雪还是翻开了。
要做坏人,那就做到底吧。
吴清雪深吸一口气。
事实上,本子里的内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因为里面只写了一个字——
逃。
霍无忧想逃。
字迹从稚嫩潦草到工整,前前后后至少经过了有十多年的时间,这还是保守估计。
吴清雪翻页的手指忽然顿了一下。
“你发现什么了?”傅朝阳有些紧张地凑上来。
紧跟着,在宿舍门口等待的季行舟和温念尘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有,”吴清雪垂眸,“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我不紧张,我只是想详细地记录案情。”傅朝阳抿了下唇。
吴清雪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傅朝阳,温念尘和季行舟一起站在房间的阴影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吴清雪挑了挑眉,问:“你们这个研究院有没有信奉什么神啊之类的?”
温念尘愣了一下,撇过头,看向季行舟。
“我就是随口问问。”吴清雪解释了一句。
“没有,”季行舟说,“你要找神的话,云荒街不是有个基督教救济会吗?你可以去那看看。”
季行舟的笑容依旧温和。
离开研究院时,吴清雪长长地叹了口气,傅朝阳坐在驾驶位上开车,警车没有鸣笛。
“今天什么都没有找到。”吴清雪闭上双眼。
“或许,我们的方向真的错了,……申无忧她不是凶手。”傅朝阳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吴清雪有些奇怪:“你和申无忧认识吗?”
“不认识。”这一下,傅朝阳回答得干脆果决。
有的人天生就是表演家,有的人天生就不会撒谎。吴清雪直起身,侧过头,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傅朝阳。
“那你觉得,谁才是杀死申无涯的凶手呢?”
吴清雪的声音很冷。
她是刑侦一队最小的警员,但她业务能力很强,之前有几起悬案,她出了不少的力,不过,老郭并不重用她。
用老郭的话来说就是,女的哪懂什么破案,他干了几十年,没见过有几个女刑警很聪明的,不过,吴清雪长得讨喜,她要玩,那就任她去玩,只要别把自己搞死就行。
傅朝阳握住方向盘,拐了个弯。
“朝阳,我真的太害怕了。”
霍无忧沾满泪水的脸在他脑海中浮现。
“你帮帮我,帮帮我妈妈,好不好?你就看在,三年前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好吗?”
霍无忧很少哭。
她在研究院的时候总是最靠谱的那个,傅朝阳见她时,她总是穿着干净,白大褂上鲜少有试剂留下的痕迹。
她会接过傅朝阳给她递过来的水果,用冷淡的声音说:“谢谢。”
这个时候,霍无忧会带他去到研究院的天台。
在傅朝阳的注视下,霍无忧会拿出一杆香烟,问:“你要帮我点烟吗?”
霍无忧爱干净,不爱哭。
然后,傅朝阳帮她抹去了眼泪。
在她颤抖的声音中,傅朝阳听见自己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