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雪是一个非常敏锐的警察。
她看穿了傅朝阳虚伪的掩饰,看穿了季行舟和温念尘在撒谎,也清楚地意识到,霍无忧一定和申无涯的死脱不了干系。
但她没有打草惊蛇。
“可能和夏队,郭队猜的一样吧,是随机杀人,只是杀到了申无涯头上。”傅朝阳不敢低头,他现在在开车。
“我们局里,你是最了解耶稣的故事的人,你觉得,十字架代表着审判吗?”吴清雪又换了一个话题,看起来,她是想和傅朝阳闲聊。
“大概吧。”傅朝阳拐过另一个弯,说多错多,他大马虎略过了这个话题,便不再多说什么。
“你觉得申无忧为什么要逃?”车内的温度不比车外暖和,吴清雪朝自己的手哈了口气。
傅朝阳没有回答。
“你看见了吧,申无忧的那本日记,里面写满了逃字,”吴清雪顿了一下,“申无涯对她很不好,所以,她想逃。”
“那么霍春来呢?”吴清雪想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她是申无忧的母亲,申无涯的妻子,但从始至终,她连影子都没有出现过。”
“莫名其妙辞职,莫名其妙去旅行,或许都是在掩盖,”吴清雪试探性地说出了她的判断,“或许,霍春来才是先逃的那个人。”
傅朝阳依旧没有回答,墓山离云荒街很近,吴清雪话音刚落,就看见了云荒街修剪得极低的建筑。
夏汲光和老郭还在会议室整合线索,其他的警员还在外面挨家挨户地盘问。
吴清雪并不打算回去,“我要去一趟基督教救济会。”
她没有发出邀请,但傅朝阳还是主动跟在了她身后。
“你也对基督教感兴趣?”吴清雪挑眉。
“我对耶稣感兴趣。”傅朝阳难得又摸了一把,当然,他的主要目的是,不被人看出来,他在心慌。
吴清雪已经查到基督教救济会了,傅朝阳需要知道,她想到了哪一步,最好的话,傅朝阳能逮住机会,向霍无忧传递信息。
基督教救济会就在云荒街的街角,靠近山羊街的位置。
统领教会的,是一个穿着修女服的女人,她叫宋玉芳,也是云荒街附近有名的慈善家。
吴清雪原以为,教会的人应该不多,毕竟云荒街大部分人都是文盲,知道基督教的,肯定也不多,但她刚推开门就愣住了。
一周一次的祷告,规格至少有五十个人的基督教教徒中,宋玉芳正一边走动,一边捧着《圣经》,一字一句地把上面的故事,念给信奉它们的教徒听。
“逾越节是对于犹太人来说意义非凡的节日,在这天,众多信徒都回来朝圣。而耶稣就是在逾越节前,去到了耶路撒冷。但他并没有选择乘坐华丽的马车,而是骑着一头不起眼的驴。”
“而一个叫撒迦利亚的人预言:耶路撒冷啊,应当欢呼。看哪,你的王来到你这里!祂是公义的,并且施行拯救,谦和地骑着驴,骑着小驴,驴的驹子。”
“于是,在耶路撒冷的街头,人们以棕榈枝为路,以衣裳铺地,用最朴素而热烈的方式,表达着对耶稣的欢迎。”
“然而当时的基督教主流与耶稣强调爱与宽恕,主张人人平等,甚至愿意为罪人承担罪责的观点相悖,祭祀和宗教的首领认为,这是对犹太教传统律法的挑战,更是对祭司阶层权威的威胁。”
“耶稣会让这个社会变得不稳定,让统治变得不稳定。”
“所以,当有人领袖造谣,说耶稣可能谋反时,罗马统治者也开始感到不安,他们担心耶稣的教导会威胁其统治,于是密切关注耶稣的行动,并寻找机会逮捕他。
“最后的晚餐”后,耶稣的关门弟子犹大出卖了他。被捕后,耶稣以“叛国”的罪名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宋玉芳正在念耶稣的故事。
瞧见傅朝阳后,宋玉芳才不紧不慢地将目光放到吴清雪身上,“这周的祷告提前结束,我还有点事,大家先回去吧,我们下周末见。”
宋玉芳很有眼力见,和她一起信奉基督教的教徒也是。
这些人转身看见站在教堂门口的吴清雪和傅朝阳,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就走了。
直到教堂内只剩下宋玉芳,吴清雪和傅朝阳三个人,宋玉芳才再次开了口:“我认识你,云荒街公安局的吴警官。”
“之前你去县医院取药的时候,我排在你后面,”宋玉芳穿着单薄,却面色红润,“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想听听你的教义,”吴清雪顿了一下,“顺道,我能看看入会名单吗?”
这种规模稍微大一点的教会,一般都有个入会名单,方便清点人数,上交贡品。
宋玉芳沉默了一会儿,才从教堂神像的讲台下拿出一个红棕色的笔记本。
那个年代基本都还是手写,宋玉芳的字很好看,每个人叫什么名字,什么时间入会,交了多少入会的钱,她写得清清楚楚。
吴清雪看了一会儿,她以为会在上面找到霍无忧的名字,但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她都没有看到霍无忧。
不过,最后一个入会的人,倒是引起了她的怀疑。
“霍春来也是你们这的?”吴清雪问。
“你和夏警官问过同样的问题,”宋玉芳顿了一下,“霍春来一个月前才入的会,只来做过三次祷告,后面她就告诉我,她要去其他地方旅行了,至于究竟是去哪里,我并不知道。”
吴清雪并不是想问宋玉芳,霍春来究竟去了哪,现在问这个没有意义。
“你觉得,霍春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是一阵沉默,宋玉芳长叹一口气。
在吴清雪的注视下,她缓缓吐出两个字:
“温柔。”
霍无忧站在教堂门口的时候,正瞧见傅朝阳在向她打手势。
“离开这里。”傅朝阳一边做动作,一边做口型。
但霍无忧下定了决心,她逆着夕阳的光,站在教堂门口,她的影子被拉到极长,吞噬着吴清雪,傅朝阳和宋玉芳三个人的身影。
“你也要入会吗?”吴清雪转过身,看向面无表情的霍无忧。
“我是替霍春来做祷告的。”霍无忧的声音很冷,她进到教堂,顺手带上了厚重的大门。
“那你来晚了,”吴清雪说:“祷告已经结束了。”
霍无忧没有理会她,“吴警官想知道霍春来的事,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宋阿姨对霍春来了解得不够多,判断也很片面。”
“我有我的考虑。”吴清雪不肯退让。
霍无忧看了吴清雪一眼,没回答,她绕开吴清雪,绕过宋玉芳,来到教堂尽头的那座神像前,双手合十,有模有样地开始祷告。
傅朝阳朝她投去担忧的目光,“我们先回公安局吧,夏队和老郭那里,或许有新的线索。”
事实证明,傅朝阳的确不是一个擅长撒谎的人,他这么一说,鬼都知道,他绝对在隐瞒什么,而且一定和霍无忧有关。
不然为什么霍无忧一来,他就忙着把吴清雪支开?
“新的线索什么时候都能看。”吴清雪依旧没有戳穿傅朝阳。
“我们现在要说些公事,申小姐,你方便去别的地方吗?”吴清雪顿了一下,“不然的话,我就只能把宋女士带回局里了。”
霍无忧像是没有听到吴清雪说话一样,闭上双眼,虔诚地祈祷着。
十分钟前,温念尘急急忙忙赶到了云荒街,告诉她,吴清雪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傅朝阳说过,现场的痕迹被人处理得很干净,在一个没有监控的年代,雨是最好的掩饰。
霍无忧运气很好,她拿铲子把申无涯敲死的那天,正好下了雨,她什么也没留下。
吴清雪正要带宋玉芳走,霍无忧却叫住了她:“你不想知道,霍春来在哪儿吗?”
听到“霍春来”的名字,吴清雪猛地顿住脚步,“你在诈我。”
“你不想找到霍春来吗?”霍无忧挑眉,“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知道霍春来在哪儿。”
霍无忧转过身,朝吴清雪的方向走去。
目前为止,吴清雪对霍无忧的了解,都是通过他人之口,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通过霍无忧本身。
吴清雪同情霍无忧的遭遇,不然她不会在听霍无忧说,申无涯打她时,拍她的肩膀,握住她冰凉的手。
只是,霍无忧似乎并不像其他人口中那样,善良且无辜。
“我可以带你去见霍春来,但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霍无忧说完,又补充道:“放心,我不会为难你。”
*
“霍春来在你这买了一把斧头?”在专门卖工具的店铺里,夏汲光得到了这么多天最有用的线索。
“什么时候?她有没有说买斧头是要去做什么?她买完之后往哪儿走了,申无涯有来过吗?”夏汲光有些激动,抓住老板的衣服,迫不及待地就开始问。
“就上周的事吧,她说是娘家的哥哥要用,她娘家那片挺多树的,她哥哥要砍树建房,我让她买个锯子砍树,比斧头砍快,她就说要斧头。”
老板仔细回忆,“我记得很清楚,她那天来买斧头的时候,脸上还有很严重的伤。”
“她说她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老板继续说,“申无涯倒是没来过,他很少出门吧,平时霍春来都是一个人出来的,要么就是和她的女儿一起出来。”
“申无涯孤僻得很,虽然人看着老实,但他过年的时候,从来没和春来一起回过娘家,申无涯有摩托车,那冬天赶车也恼火,他从来就没送过春来。”
一直坐在店铺里面烤火的老板娘长叹一口气:“不光这样,春来从娘家回来,还要去帮申无涯的妈做饭招待客人,要我说,春来就是脾气太好了。”
“要是换我,我早就不干了,”老板娘没好气地骂了申无涯一句,“好歹申无涯现在死了,真是死得好,他们那一家人都该死!”
“霍春来给你说过,她在家过得不好?”老郭灭掉手里的烟,上前一步,把店铺门口的光堵住大半。
“春来从来没嫌自己过得不好,她总说,这个世界上比申无涯,比申无涯一家还烂的人多了去了,生活嘛,忍忍一下就过去了。”
老板娘是个热心肠,霍春来人很好,她们一直都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要我说,就不该忍,”老板娘忿忿地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口热茶,老板非常有眼力见地跑到他身后,给她捏肩,“都是给那一家子惯的!”
老郭随口“嗯”了一声,“你还知道什么关于霍春来的事吗?”
老板娘想了想,“就今年十月份的事吧,申无涯跟春来还有无忧大吵了一架,申无涯那个没良心的,就摁着无忧打,把人家小姑娘的脸都抓破了。”
“那事闹得很大,春来一边哭一边跟我说,她要和申无涯离婚,她想摆脱申无涯。”
“她说,申无涯打她无所谓,可是申无涯打了她的女儿,无忧的脸上全是血,如果不是春来拦着,刀都已经架到无忧脖子上,把无忧砍死了。”
老板娘叹了口气。
“春来说,她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