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法学生的临终幻想 第2章 第一个分岔口

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冰冷的机械人声突然响起。

“第123456位死亡的法学生001号您好，恭喜您成功解锁本系统。”

什么？封雪迷迷糊糊地想，这是我的幻觉吗？怎么人死了还能听到别人说话？

那个声音继续道：“您将获得三次重启人生的机会，改变失败的命运。如果您三次机会均失败，您将在现实世界中实际死亡；反之，如果您在任意一次重生中成功，则在现实世界中起死回生。”

慢着？！我听到了什么？封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她满腹的疑惑还没问出口，面前就飘浮出一道银光汇成的选择题。

“001号法学生请选择：是否开启第一次重生？”

不管了，先选是，难不成送上门的命都不要吗？封雪用意念点了点前面的选项，那道银光又变幻出了下一个问题。

“001号法学生请选择：第一次重生的时间节点。”虚空中却没有浮现出选项，而是出现了一个1分钟倒计时。

这次没有明确的选项，封雪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这简直是为难选择困难症啊……一时间，她脑中闪过了无数纷乱的场景，一个个人影飞快划过，最终定格在了一片白墙上。

午后的阳光正好，一切静谧又安详。白墙上映着斑驳的树影，上面挂着一块绿色的班牌，写着“高三（八）班”。班牌下，贴着一张打印出来的中国地图，标题是“高考志愿地图”，标记了出了好些学校。

接着她毫不费劲地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封雪：F大。”

封雪心念一动，随即在这一瞬间，所有画面刹时化作虚无，只听见系统的声音再次传来：“001号法学生完成选择，现在开启第一次重生。祝您好运。”

她又一次陷入黑暗中。再次睁开眼时，出现在视线里的，是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那条走廊。

她站在高三楼的教室外面，看到了窗里映出的模糊的身影——一个女孩穿着蓝白色的校服，长发扎成低马尾垂在胸侧，怔怔地望着自己。

身后倒映出的是一片开到荼靡的羊蹄甲，像一团粉色的云霞，在春日的风中摇曳，应和着学生们在课间如潮水般的喧闹声。

她真的回到了高中，她转瞬即逝的18岁，高三最后半年，站在久违的班级门口。

封雪觉得自己好像梦游一样飘进了教室。大家的音容笑貌陌生又熟悉，是那么青涩纯真。

眼前的每一个人，高考后几乎都很少再见面。哪怕在同一座城市读书，同学们也各有各的事要忙，社团、比赛、志愿活动、考试……总有比跟旧友见面更重要的事。

只有再次真切的感觉到他们鲜活的存在，才让她明白过去的忙碌失去的是什么。

这是一个上午的大课间，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广播里放着悠扬的八段锦。

同学们有的趴在桌子上补觉，有的在边啃面包边做题，有的聚在一起说着闲话。课桌之间堆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箱，和桌沿上挂着的书包一起，瓜分着本就狭窄的过道。

封雪一眼就认出了她高三背的那只瘪瘪的粉色书包以及桌上摆的整整齐齐一排牛奶盒。

而座位旁，她的同桌叶芮正专心致志地在剥一个鸡蛋。

学生时代的早上总是容易饿，所以每到大课间，她和封雪就会跑下楼买零食加餐，小卖部的盐鸡蛋成了这一顿brunch的营养担当。

虽然封雪不爱吃鸡蛋，但陪着叶芮买的次数多了，居然也爱上了这个咸咸的味道和糊嗓子的口感。

高中生平淡的生活中，一个香喷喷的鸡蛋也显得别有滋味。

“亲爱的叶芮——我好想你啊。”她快步上前抱住这个带着黑框眼镜的齐刘海女生，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女生抬头，露出一张桃心型的小脸，瞪大了双眼：“封雪你有毛病啊，怎么突然间这么爱我！”

话虽这么说，但也非常配合的伸出手在封雪背上轻拍，“好啦好啦，我也想你。你怎么去洗手间这么久！”

不知道怎么答，封雪索性放任自己一直埋在她的肩窝里，校服上洗衣粉的那股香味终于让她有了穿越回到过去的实感。

一番温存后，封雪终于坐好。在座位上揉揉眼，强忍住了泪意后，她开始一沓一沓地翻看桌上的习题册、试卷和课本，然而越看心里越发颤，再抬头一看黑板，角落里一行粉笔字：

“距离高考倒计时：100天。”

脑中嗡地一声，封雪瞬间清醒，什么伤春悲秋的情绪都化作乌有。

天哪！她忍不住在心中爆了一句粗口，我怎么会选择回到高三，我忘了高三意味着马上要高考！

先不说她已经八百年没碰过数学，考公发挥出来的已经是她目前的最高水平，她怎么在短短的100天内应付高考数学？！

再者，她读大学之后再没有经历过高考这么高强度的备考，像期末考、法考这种考试，通通是突击应付的，她要怎么适应高三这种学习状态？！

封雪仿佛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失败的结局。

明明回来是为了重启人生，她带着前世的金手指，按照爽文的套路，怎么说也得脚踩清华、拳踢北大，结果她现在连自己还能不能考上前世的F大都不能保证。

怎么人死了后还要继续学习啊，她不是重生而是来到了地狱吧……

就在封雪欲哭无泪之时，系统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001号法学生请注意，您享有一次开挂机会，仅能在三次重生中使用一次，是否选择在第一个世界使用？”

虚空中又漂浮出一道选择题，显示“是否开挂？”。

下面还附上了缩小的释义：“在本世界开挂意味着您将恢复原主在此时此刻所具有的知识技能水平，但恢复后将无法更改原主高考的既定结果。”

那么反过来说，如果不选择开挂，那么封雪这次重生就意味着更多可能：考上比F大更好或更差的学校，改变本科学历甚至专业。

是或否，再次倒计时1分钟。

封雪感觉好像在律所面试，一次又一次对面试官回答why law这个问题。

为什么读F大？为什么读法？她有千锤百炼的一份完美答案应付所有场面，适应这个问题的各个变种，但她的内心知道那些都不是真的。

中式教育下长大的小孩，从来只有学习的本能，哪会去想那么多为什么？

其实封雪从来也没有想清楚自己没什么要读文科，为什么要考法学院，为什么要读研。

她的人生有一种向上的惯性，考最好的分数、选最好的专业、考最好的学校就是了。

虽然前世的自己是因为高考发挥失常，无奈之下报了F大，但对于粉领文科毕业生来说，选择实在太少。

相对而言，法学确实是一个既能较快变现，又具有一定社会意义的专业，F大的法学又是全国第一，现在看来仍然是她在当时的最优选。

读了这么多年法律，就像包办婚姻的两夫妻产生了真感情，居然还真有点放不下。

想起自己在F大校园各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遍又遍背着生涩又枯燥的法条，在一个又一个深夜敲着模拟法庭的法律意见书，在律所的一张又一张办公桌上加班赶工的那些日子……

感觉自己好像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受害者。

但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磨练出了铁一般的意志力，习惯了逻辑思维训练的乐趣，收获了不少前辈的认可，也看到了那个真正的自己——

坚韧聪慧的、不可战胜的、永不放弃的自己。

封雪选择了是。

她不打算逃避，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嘛。她终归是放不下那条路上的许多人和事。

如果能在未来与同道的朋友们重逢，那么走一走老路也无妨。

“001号法学生完成选择，开挂剩余次数：0。”

系统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封雪感到脑子好像“啵”地一下，轻微的耳鸣过后，桌上的卷子一下熟悉起来，原来她刚考完一模，排名第7。

这两天的课都在评讲试卷，考得好的试卷封雪从来不再看第二遍。

封雪的座位靠后，她在观察了一番老师的走位和视线范围后，她确认了自己的安全性，于是翻出一张使用痕迹相对不太明显的草稿纸，开始认真规划这一世作为法学生要怎么逆风翻盘。

本科就开始实习？

早点考雅思托福，出国交换？

不在国内读研，申请美国LLM？

还是毕业前找准前世知道留用了的团队实习？

她冥思苦想，发现自己的思路局限还是在既有的框架内，不过是小打小闹，越来越卷，根本没法达到重启人生的目的。

难道重来一世，她的首要目标还是找到工作？太低级了，自己的牛马意识已经深入骨髓……

在一次又一次的梳理推敲中，封雪突然想起自己前世在本科毕业前，曾经收到过某职场观察综艺的邀请。

那时的她礼貌地拒绝了，毕竟那条赛道对大多数法学生尚属于“不务正业”的范畴，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参加。

后来，那档综艺一炮而红，法学变成了网红专业，而她上了节目的同学、校友也名利双收。后来，其实她也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她没有拒绝那个邀请，人生会不会有另一番景象呢？

封雪决定了，这一次重生，她要做博主！

作为吃尽时代黑利的一代，她唯一能拥有的金手指就是抓住自媒体飞速发展的黄金窗口期，趁许多互联网平台还在扩张的早期，在这个赛道还不太拥挤的时候，积累一波流量。

她开始努力回忆一些大博主的账号，思考自己应该做什么内容，瞄准什么群体，选择哪个平台……

就在她越想越投入，越写越兴奋的时候，冷不丁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这次的压轴题，全班只有几个人做出来了。我看了一下，几乎用的都是我这个解题思路。只有一个同学想到更简单的方法，很妙。那个……封雪同学，你来给大家讲一下你是怎么做的？”

封雪暗暗叫苦，赶紧翻到那一题，大脑飞速运转：“额……好的老师……这道题……我当时的想法是、是这样的……”

支支吾吾半天，冒出一头冷汗，好歹应付了过去。这下，她开始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如果不开挂，她连题目都看不懂，再给她100天也答不上来！

下课铃响，她如释重负地收起卷子，正打算继续在自己的计划书上耕耘，却感到后背被笔轻轻戳了两下，有人问道：

“封雪，你刚刚说的我没听懂，再给我看看你的卷子？”

是林语恒，前世唯二跟她一起考进F大的高中同学。那些在F大的艰苦日子，是他们难以磨灭的共同回忆。

后来研究生不在一所学校，她还找他借过一本市面上难买的法学书。而他二话不说把这本珍藏的书寄了过来，崭新地像刚从书店买回来一样，并在扉页上留了一句：“送给我永远的同学：封雪。”

那是他们前世最后一次联系。

封雪转身把卷子递过去，看着好久不见的林语恒，又是一阵百感交集。

还是那副样子一直没变，浓浓的书卷气，总是执拗又认真的眼神，不过原来他高中时还挺白净的……

一定是大学的那次魔鬼军训，从此以后林语恒再也没有白回来过，封雪偷笑。

林语恒低着头，没有察觉到封雪的打量，一边看着试卷一边问：“封雪，我还以为你的志愿会写P大呢？你怎么也写的F大啊？”

“写P大也太高调了吧，”她撑着下巴懒懒应道：“要是到时候考不上岂不是很尴尬？当然是写一个肯定能考上的了……”

林语恒扶了扶镜框，一本正经道：“封雪，其实F大挺好的，法学是未来的显学，F大是老牌法学院校，师资和学习氛围都是一流的，而且他们最近还办了一个空间法学的线上讲座，你可以去听一听……”

又来了又来了，封雪无奈。

林语恒从高中开始就是F大的忠实捍卫者，一说到法学理论就滔滔不绝，是她前世最怕的一类法学生之一。

她假装认真地听着他的淳淳教诲，时不时附和几句嗯啊哦。

还好叶芮这时打断了他，解救了封雪：“雪宝，晚上的英语培优课你去不去？你一次也没去过，老师今晚可能会来哦。”

她如蒙大赦，立刻回过身，“是吗？那我今晚跟你一起去，还好你提醒我了。”

封雪的英语成绩一直在年级里数一数二，所以平时她不怎么分配精力在这个科目上。而英语培优课就是把年级的英语尖子生聚集在一起自习，做单独的试卷，再听老师评讲。

这么无聊的补习课，封雪在前世从来没去过，一次也没被抓。然而，当封雪这次心血来潮跟着叶芮参加，却见到了一个怎么也没想到的人。

怎么没人告诉过我他是英语培优课的课代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