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养一方神 第1章 第一章

十七点五十九分。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尚理华中高三最后一轮的模拟考试刚刚结束。考试结束的铃声已经过去十多分钟，学生正踩着夕阳三五成群结伴放学。

五月的天气初具暑假的气质，气温已经达到能打开公共场所制冷的数值。即便地面温度有所下降，人们出行依旧习惯了呆在有冷气的地方，比如飞行器、飞的。

放学之际，学校门口天上地下挺满了无人驾驶的智能交通工具，接上一个个学生，再稳稳起步离开。

江湖规矩，考试当天不拖堂。

陈杪商在屏幕上点击交卷之后，迅速收拾好自己仅有的上学用品——水杯和纸巾，往校门口跑。

学校建在老城区，放学动作稍慢一些，就会被一众飞的、飞行器以及想上去的人堵住，也就会错过离放学时间最近的一班公交。

作为江东地区的沿海小城，尚理的科技进化程度半新不新，还跟不上整个国家智能化的脚步。城市小，无人驾驶公交车的数量少，也意味着前后两班车之间的间隔时间要超过半小时。

这个时代没人愿意在公交车站台等半小时，即使现在它有冷气。

不过放学十分钟，涌出校门的学生就像一锅粥烩在一起，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堵得难舍难分。陈杪商暗自埋怨自己多余带背包，紧紧将包捂在怀里，从大小车流缝隙来回穿梭，还要抽空回复路过同学的招呼。

“拜拜杪商，明天见！”

“明天见明天见！”

太阳慢吞吞地往地平线下迈，极为绚丽的紫红色余晖照在校门口悬在保安亭墙身上的裸眼大时钟，配合智能系统晕染出不一样的风景。

秒针跨过12。

上京时间，下午六点整。

刚刚走出校门立起的生物信息识别闸，陈杪商的头开始剧烈疼痛，视线模糊天旋地转，下意识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大脑像是被丢进深海，承受不住的压强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脑子撑炸，太阳穴剧烈地跳动想要炸开。失重感凭空出现，耳膜鼓胀，所有的声音如同一下拉至底端的音量键消失得极为迅速，耳朵能听到的只有细微的尖锐长鸣。

陈杪商站在原地的三秒钟，身心却仿佛过去数年之久。短暂停下脚步，身后的人潮像水流被石子分开，又在陈杪商身前融汇。

疼痛转瞬即逝，上一秒因为疼痛控制不了自己皱住眉头，下意识攥紧手，指甲深深抠在手心，三秒过后立刻轻松许多。像溺水的人被救上了岸，大口大口获取氧气。远去的人声轰地放大，炸响在陈杪商的耳畔，像一个被抽离人间的人重新回到现实。

她仰头看向天。

尚理的夕阳像是天空单开的另一个图层，最新上架的智能眼镜也拍不出肉眼感受到的颜色。在紫红色中间坠着正在下降的太阳，犹如一颗流油的咸鸭蛋黄，太阳周边突然聚集起的金光闪烁几下就四散开来，看得陈杪商有些饿。

“真是准时......”

女孩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整时整点，世俗意义上刚到十八岁的陈杪商，那些被自己封印的记忆连带着神力，一股脑全回到这副身体里。

这下不用着急赶公交了。

又抬头看一眼太阳，陈杪商犹豫不到半秒，给自己找了一个还有空座的饮品店，点一杯果汁垫垫肚子。

陈杪商从包里翻出平时不太用的智能眼镜，手努力在虚拟屏幕上找到派车的图标，根据人工智能提示的步骤，费劲地排了一个飞的的号。

陈杪商从小看屏幕上得字就慢，盯着看半天都不清楚上面说了什么。虽说手表和眼镜都是通过虚拟屏操控，但手表使用的熟练度要比眼镜高很多。若不是早上睡过头忘记带走床头的手表，现下也不用如此费劲。

作为刚觉醒的神，陈杪商会飞也能飞。选择打飞的的原因，是作为社会公民她担心扰乱交通，以及被监控拍到。很容易被抓去站岗当志愿者，也容易造成社会新闻。

神也要遵纪守法。

或许是万万年时间让以往的事情变得习以为常，封印了十八年之后，现在的记忆比起之前更加新鲜。当下凡间的发展超乎陈杪商的想象，科技一刻不停到了发展新阶段，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在日常生活的融入上又更进一步。

她盯着吧台里摇着奶茶的机械人，记起百年前风靡的奶茶咖啡，如今已经演变成了各种混合功能饮料，五颜六色还带点闪光，也不知道在化学元素周期表里能找到多少名字。

还是水果榨汁好，爱喝多喝。

思绪被店里的电子叫号打断，陈杪商取走取餐口机械臂推出的果汁，感叹不过二十年的时间，连机器人都用上了机械化。

正好排号的飞的已经停在店门口，陈杪商拎着水坐上后排，猛猛吸了一大口之后才想起来敲敲眼镜腿，报出目的地：“染意山无梦阁。”

“报告，江东地区出现短时间小范围高能量波动！”

特殊管理总局崇吾的中枢管理大厅，尖锐的警示音乍起。大厅的所有工作人员齐刷刷地从眼前的虚拟屏上抬起头，好几个被吓得拍案弹射起身，一只脚已经迈出工位半步。

“是恶念还是高阶淩鸷者？多高能量？什么境界的？同柯？”

“能量波动比铩欲还要高…”

“还要高？开什么玩笑？！还要高不就又是近神了？！”

监控大屏前一时间聚集了十多名中枢管理中心各部门值班的管理层。听到监测人员的话，惊呼声在身后此起彼伏。

“前段时间的波动天枢还没有解释清楚，今天又来？”

“世界终于要爆炸了吗？”

管理层们单手操控虚拟屏，眼睛紧紧盯着检测画面和分析数据，通讯信号一个接一个不间断闪烁。

“通知就近的天璇分部迅速查探，确认波动原因，同步到天枢指挥部。”

“抄送数据给首长府，下发守卫队，务必保证首长接下去的行程不会受到威胁！”

“监测A组，重点监测江东尚理精细的能量波动，同步抄送首长府和天枢。若有任何变故通知江东的天玑和摇光两个分部做好准备！”

各个部门的管理层发出指令，中枢管理大厅霎时忙了起来。每个工作人员面前的数字屏飞得眼花缭乱，监测信息经由人工智能的权限监管审批，再传向各自的接收目的地。金属反射着数字屏蓝色的光，照得中枢大厅每个人脸都是瓦蓝瓦蓝的，和加班的心情一样。

几位管理层迅速作出判断后，立刻向各自的部门上级打好报告。眼神从虚拟屏上挪开，提着一口气相互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互递好几个来回，什么也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紧绷的神经和肌肉微微发麻，没人敢确定自己的工作已经做完，相互越看越犹豫，依旧拿不定主意。

“还是再报一层？”

“报！”

光速确认统一战略，搞不定的事情第一时间找领导，废物技能但非常好用。

华国短时间内出现两个高阶，再对比以前监测的数据，间隔时间如此之近，叫人胆颤。前段时间的高阶波动动静相当之大，闹得人心惶惶。若是没有高层亲自确认是自己人从而安抚局里人心，怕是崇吾上下都已做好英勇就义的准备。

淩鸷者的修为阶层差距，暂时不是用科技能弥补上的。

谁会相信短期内华国接连多出好几个高阶半神甚至更往上的淩鸷者帮手，世界范围被监测到能够上半神阶的数量，掰手指都能够数清。信华国如有神助还不如信领导说今天不加班。

经由前段时间一模一样的事情发生，现在大家再处理同样的事倒有些章程。部门系统里打完报告，在和上司私底下知会一声。秦云洄和上司通完私讯，得到的回复是随时做好准备等天枢部的调遣，说白了就是和他们研究武器的天机部没什么关系，这种事也插不上什么话。

得到领导的回复，秦云洄放心地回头掺和另外几个部门的同事正在聊的话题。

“你们说接下来还会不会再来？”

“难讲，两个月前那个到现在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不是说那个大人物现在在天机部好吃好喝供着吗？”

“那个波动真的是人能有的吗？”

众人齐刷刷看向秦云洄。

秦云洄被好几双眼睛盯得发毛，连连摆手摇头，“诶诶诶诶诶，什么大人物，哪来的大人物，没有大人物，你们可别瞎说，这和我们天机部一点关系没有啊，我们天机部什么都不知道！”

瞧见大伙狐疑的眼神，秦云洄眼观鼻鼻观心，装个鹌鹑。她只是小小的天机部四级干部，怎么能知道天机部基地藏了一个部长都得供着的大人物，怎么会知道这位大人一个月前就不在天机部了。

这是天机部上级管理层的机密，让她一个四级人员知道，还是因为这段时间在中枢管理局的轮岗人员排到了她。

签过保密协议，秦云洄只是清楚了在中管局再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干，至于大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她不敢多问。

没能套出什么八卦，几人聊着聊着也就各回各自工作中去。加班也属于工作时间，科技社会再讲究人性化，终究人性不到崇吾来。

尚理，染意山。

傍晚时分天还未暗，半山腰建筑的灯百米外瞧得清清楚楚，似乎还能闻见几缕签香的味道。

染意山不只是山。

无梦阁问梦名传天下，故而染意有了这九仙问梦所的名号。体验过问梦的无一不感叹其神奇，自然山上香火常年旺盛。甚至因为太过出名，染意山变成江东尚理的一个知名景点，很多游客的心头所好。

同问梦一样闻名的，还有石奇竹秀之景。山腰的一片建筑依状元峰而建，三面悬空，夜晚灯火通明，犹如天界仙殿落入凡尘。道院所建依山傍水，群峰覆盖皆是翠绿竹林，红墙碧瓦，悬浮于空如同天上街市。

染意山山顶，沧海石旁的通天亭里。

被讨论的大人正背靠着亭柱坐着闭目养神，一眼看上去，清风霁月，好不英俊。

宋剂的神力和记忆回归满打满算两个月，神力仍在与身体相融合。

两个月前，他的神力回归时闹得动静相当大。崇吾的监测卫星第一时间抓到了极高的能量波动，因为没有想到处在凡间要回收神力，警报响了好长一阵。

宋剂现在还能回想起那天没去上成的早读和被数支天机部队围起来的单元楼。

当天早上他就见到了崇吾的局长沈溯。在表明身份之后，终于是让崇吾的各位放下了赴死的心，成功拯救差点上来拼命想要把他抓捕的几人性命。

在平复大动静以后，宋剂还从沈溯那大致了解了这些年的进展。

作为第一个被检测到的回归的神，沈溯给他开了屏蔽权限。宋剂将神识外放笼罩着整个华国，在那个人回来之前，本本分分尽职尽责地做一个全覆盖监控。

这两个月，除了崇吾各地分管组织能解决的无规律出现的恶念和恶鸷者，那件几十年前被预测的事暂时还没有动静，倒算是个好消息。

沈溯和宋剂商议他暂时不去学校，安排宋剂进了崇吾的天机部做个闲散人员，平日的工作就是吃吃供奉，连打卡机都没有给他准备。

无所事事一个月，有一天宋剂突然感知到熟悉的神力在聚集，惊喜地差点捅破天机部的灵力网。

宋剂是一刻也等不及，只给沈溯留了道神讯说要去等人，连夜飞到了染意山候着。

坐飞行器的飞，神仙也要注意航线。

宋剂依旧闭着眼睛养神，在指尖凝出一支小笛，通体透明带着一丝绿色，一端刻着一个小小的徽章，这是那个人千年前送给他做装饰的。

十八年前重返凡间因果，如今已有十多年未见了，小无。

宋剂近千年间头一回这么长时间远距离的离开她。往日就算是她要小闭关修炼百年，他也要选一个离她最近的洞府一并呆着，还要留一道神识时时刻刻黏着。

神仙寿命不受物质所控，甚至比天活得更久。在一起万万年时间漫长，十多年只不过几瞬，但在记忆恢复的每一刻还是在想念。

宋剂摩挲着小笛上的刻字，突然有预感地睁眼，望向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