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张风奇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沉入梦乡。
第二天一睁眼,居然都十点了。张风奇一看手机,吓得魂儿都飞了。约好八点出发去植物园,这会儿都十点了,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给徐向之打电话。
徐向之听起来还没睡醒,像是在被窝里接的电话:“饿了吗?你先去吃饭,我等下就来。”
张风奇着急地说:“睡过头啦!不是说好去植物园。”
徐向之让他看看窗外。
张风奇昨晚把窗帘拉上了,不知道窗外是什么样子,难道在下刀子?他拉开窗帘一看,得,跟刀子也差不多了,好大的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
“我给你发的微信,你没看?”
“没有啊。”
张风奇不急了,把窗帘拉开,然后坐在沙发上,看徐向之都给自己发了什么。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徐向之在凌晨5点48分的时候给他发了一个文件,文件名字太长,点开才能看全:《关于徐向之从小到大恋爱史的坦白报告》。
张风奇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你来真的啊?熬夜写报告?”
徐向之低低笑了一声:“怎么样,有诚意吗。”
笑声响在耳边,有种徐向之贴着自己耳朵说话的错觉。张风奇的耳根都红了:“倒也不必这样。”
7点的时候徐向之又发消息过来,说雨太大了,这天气不适合出门,不如待在酒店休息。张风奇睡得太沉,压根没有看到。
“答应的事当然要做到。”徐向之翻了个身,动静窸窸窣窣的,“你看了吗?”
“我等下看,你再睡会儿吧。”张风奇的良心有愧,连忙说。
“我睡醒了,肚子饿,去吃饭吗?”
“真的睡醒了?”
“真的。”
“好吧。”反正今天不出门,下午的时候也可以补觉。张风奇说,“那你先去吃,我来看你熬夜写的报告。”
“我给你打包一份。你想吃什么?”
酒店早餐已经结束了,徐向之去中餐厅,点了几个菜让服务员送到房间,正准备跟张风奇打电话说一声,张风奇的电话就过来了。
“饿了吗?”徐向之接起来,说,“我点了菜,一会儿去你房间吃……”
“我发现你的报告里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需要开会讨论一下。”张风奇的语气异常严肃。
徐向之的心里一咯噔:“什么问题?”
“我在房间等你。”张风奇说,然后挂了电话。
什么问题?徐向之完全摸不着头脑。难道是昨晚写得太晚,有什么描述错误,或者语义模糊,让他产什么不该产生的误会?徐向之不敢耽搁,立马小跑到了张风奇的门口。
张风奇来开门,还穿着酒店的浴袍:“你来了,快进来。”
徐向之进了门,有点紧张地问:“哪里有问题?我都可以解释。”
两人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张风奇刚洗完脸,前额的头发沾到水了,湿哒哒贴在脑门上。
平心而论,徐向之的这份坦白报告写得不错,充分展现了一个大学教授应该有的写作水平。可问题就出现在,太严谨了,张风奇品了好几遍,硬是一点错误都没发现。
徐向之写他的初恋男友,从什么时候相遇、怎样相知,如何表白心迹,再到恋爱时期的浓情蜜意,最后到分手时的痛苦迷茫,事无巨细交待得清清楚楚。后面两段也是一样,平均在一起的时间两年左右。
而且,到目前为止,他已经五年没有谈过恋爱了。
张风奇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不小心划到徐向之那些恋爱的证据,他搞不懂为什么这些日期徐向之记得那么清楚:“20XX年X月X日,逃课去动物园玩,被猴子抢了苹果,觉得他很可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念出这些文字的,“为什么你连这种日子都记得,还记得人家很可爱。”
徐向之解释说:“我只是把自己能记得的全写上去了,这一天刚好是我妈的生日,逃课被发现她揍了我一顿,当然印象深刻了。”
“还有这个。”张风奇盯着屏幕上一行诡异的文字,是写第二段恋爱的,“交往期间,存在同床交流的关系……这是什么关系?”
“这……”徐向之面露难色,“应该不难理解吧。”
“那你直接写那三个字就行,干嘛还拐弯抹角的。”张风奇觉得有点好笑,“你们读书人比较含蓄是吧。”
“是、是。”徐向之抽了张纸,擦了一下额头。
张风奇的盘问还没有结束:“那为什么你和你第一个男朋友没有‘同床交流’的关系呢。”
“嗯……”徐向之汗颜,“没来得及……就分手了。”
“你还挺诚实的。”张风奇瞟他一眼。
“我一直都是。”徐向之正色,说,“我写得这么仔细,是因为我对待每一段感情都很认真……”
“对啊。你的文字还爱他,我感觉到了。”张风奇故意说。
这可真是无稽之谈了。徐向之面露委屈,就差喊大人冤枉了:“爱什么呀!都过去多长时间了,我早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
“你说的是哪一个?”
“……”
完了,好像掉进陷阱里了。
张风奇挺满意的。就冲着他肯熬夜把自己的恋爱史当做论文一样洋洋洒洒全写出来,甚至该写不该写的都写了,实在是够诚实,够坦荡,张风奇喜欢这样不留白的安全感。他把手机屏幕熄灭,对徐向之说:“我回头再研究一下。辛苦你了。”他补充,“徐同学。”
徐向之松了一口气,刚刚还担心是不是写得太详细,让他心理上感到不适了——不过现在看来,没有。心情一放松,他不由得就有点忘形,“看来我主动把底裤扒掉是对的,现在能相信我是个老实人了吧。”
“底裤?”张风奇挑眉,看着他胸部往下,“没看到。现在扒也来得及。”
“咳咳。”徐向之将右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咳,“我可以扒给你看,只要你别骂我流氓。”说着站起身,手搭在裤腰上,作势要脱裤子。
张风奇吓得捂住眼睛:“我开玩笑的!”
徐向之露出失望的神色:“了解底裤——的尺码也是一种了解嘛。”
“……”张风奇甘拜下风。
看着他吃瘪的表情,徐向之打从心底觉得快乐,就像一个孤单了很久的孩子忽然得到一个玩伴,而这个玩伴做朋友和做——未来男朋友完全是两副模样,让他忍不住去逗弄,去把玩,就为了看他露出害羞的模样……
徐向之啊徐向之,你也有彻底沦陷的时刻!他在心中如此自嘲道。
午饭姗姗来迟。徐向之点的不多,三菜一汤,两碗米饭,两个人刚好吃完。外面的雨依旧下个不停,张风奇不由有些担忧:“不会耽误我们回去吧。”
徐向之放下筷子,一边擦嘴一边说:“实在不行,只能冒雨回去。”
吃完饭,两个人没事可干,就坐在房间里泡茶,张风奇忽然想起来以前明明在自己面前说过徐向之的坏话,原话是这样的:“徐老师跟头牛似的,什么菜都不挑,做什么吃什么,剩菜也不介意。有回食堂阿姨请假回家,临时让基地养猪的阿姨顶上,那阿姨抠抠搜搜的,做菜舍不得放油,恨不得把菜叶子隔水蒸让大家吃。一条五花肉能吃三顿,你想想,基地那么多人,搞得我们宁愿吃泡面,都不去食堂……就徐老师不在乎,剩菜热了三回,都跟潲水有一拼了,他硬是吃得面不改色……”
张风奇也发现了,这个人的嘴是一点也不挑,什么都吃,而且吃得也不少,只是吃相文雅了些。
徐向之听见这话,当即把眉毛一竖,说:“不挑食是种美德,再说我也有不喜欢吃的,并不是一点也不挑。”
“什么?”
张风奇让他举例。
徐向之想了想,一时还真想不出来:“我忘了……”
“哈哈。”张风奇指着他笑,“你一点也不了解自己。”
“这跟我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徐向之苦恼地说,“我们家没一个擅长做饭的,我妈一辈子没进过厨房,我爸是一瓶子水晃荡——做的东西自己都咽不下。我在我爷爷奶奶家时,是我奶奶做饭,我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山里又潮湿,米长虫了都看不见,一碗粥里有一半都是那种白白胖胖的大米虫。我吃到虫跟我奶奶说,我奶奶说,多吃虫,长肉。非逼着我把粥喝完,不许浪费粮食。你想啊,我连长得像蛆的玩意儿都吃过,还有什么不敢吃的。”
“怪不得呢。真可怜,从小就失去味觉了……”
下着雨坐在家里和爱人聊天,曾经是张风奇理想中的生活。不管外面如何风雨飘摇,家,永远是最温暖的所在。
两个人就这样从中午聊到傍晚,好像怎么聊都不会厌倦。
最后张风奇嘴巴都干了,默默地烧水泡茶,给自己润嗓子。
徐向之静静盯着张风奇,忽然开口说:“你认为这样的了解程度怎么样呢。”
张风奇手一抖,差点把茶盏给摔了:“什么怎么样?”
“就是互相了解得够不够深入——可不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
张风奇佯装镇定:“下一个阶段,是什么阶段?”
徐向之的眼睛闪闪发光:“了解,接触,确定关系。一般不都是这样么?”
张风奇一口茶送进嘴里,差点没把自己给呛死:“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虽然但是,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
徐向之马上get到,张风奇更喜欢慢热。他说,虽然有点遗憾,但张风奇要怎样就怎样好了:“那行,我们继续互相了解。”
“倒也不用这么死板。”
徐向之微微歪着头:“那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就是。”张风奇绞尽脑汁寻找合适的词语,“就是顺其自然的意思。”
“明白了。”徐向之站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雨停了。收拾一下,我们回家。”
“你怎么就明白啦?”张风奇也站起来,有点没搞懂,他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徐向之微微一笑,凑近了点,把张风奇有些散开的浴袍系紧,顺手拍了拍他的脑瓜顶。本来没有其他动作了,可是最后实在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就是你不会介意的意思。”
张风奇的反应慢了半拍,等徐向之离开房间后才后知后觉脸热。
搞什么,谁跟你说我不会介意的!
——好吧,真的不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