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都市现言 > 一场婚姻 > 第8章 第七章

一场婚姻 第8章 第七章

作者:黑象 分类:都市现言 更新时间:2024-01-08 23:27:41 来源:文学城

孙守业又在安平饭店设下了第二台席宴。只是时至今日再说接风不合时宜,便说是家宴。李文树一早从高淳的马场喂养它的马波斯回到安平,刚刚锁上房门,立即听见了敲门声。

门外是孙曼琳,正懒懒道:“李先生您早,在不在?”

李文树开了房门,微笑道:“曼琳小姐。”

孙曼琳与一个男人面对面,常常要比男人更像男人。她长而挑的双眼大胆地打量起李文树,并最终停在他手上还未脱去的那双黑裘毛手套,然后笑了一笑。

而后,她问道:“玉生也有一双?”

李文树道:“是。”

孙曼琳又问道:“李先生,你送她的?”

李文树道:“是。”

孙曼琳拉紧了那件新作的风衣,今日没有戴上漂亮的女帽,于是她高扬自己卷曲的浓黑短发,最后再问了一句道:“你今日有约没有?”

李文树笑道:“暂且未知,曼琳小姐。”

孙曼琳道:“如果没有,请李先生下午时分下楼,安平今日三点闭门。我父亲他请的宾客李先生大多是认识的,一部分是商会的人,另一部分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即是十几年前送李先生去英国前曾匆匆一面的人,你记性好才记得起。”

李文树道:“如果有呢?”

孙曼琳道:“有什么?”

李文树道:“有约。”

孙曼琳忽然轻轻地笑出声,只是觉得好笑,而后她望着他身后,他房中那扇大开的彩绘玻璃窗,神色认真道:“如果有,李先生就从那扇玻璃窗子逃下去吧,听过公主私会,但没有见过王子殉情的美梦。或许更浪漫呢?”

李文树笑了一笑。并不立即回她的话,只等她说完了,重又下阶梯时,才唤住她道:“曼琳小姐,南京有一家照相馆?”

孙曼琳回过眼,道:“南京,不是英国也不是上海——李先生如果想照相,我为你请一位这世上最好的人来为你照相。”

安平大厅的摆钟响了,突兀的利刃一样割断了他与她之间的对话。孙曼琳匆匆下了楼,并没有同李文树告别。李文树回身关门之后,在房中拨通了一通电话接到了安平的楼下,安平门前常年有一个跑腿的孩子,李文树以此吩咐了电话中的人。

他道:“你如果见到那孩子,收到他的东西,请帮我拿到楼上来。”

而他要的东西,无非是玉生今早打电话说要送他的回礼。他从未如此好奇一件礼物,他说过的要她亲自做的羊绒外衣?又或者只是她退回来的金缰绳和珍珠坠。但他笃定她并非那样会将别人的赠礼退回的无礼的人。他只能暗自揣摩着,新奇之中忘记了眼前无趣。

又不一会儿,孙守业的电话打来。孙守业在电话中殷切地又注了一遍道:“你爱吃在小玉瓶家里吃过的醋鱼?”

李文树道:“是,吃着很合胃口。”

孙守业大笑道:“看你那天吃了一整条!那是猜对了,我专将之前在安平待过几十年的老朋友请回来,他做的杭帮菜即便到江浙也是第一。”

李文树道:“守业先生实在费心。”

孙守业道:“宴客也如生意,付出流水般的真心,只要贵客喜欢便不算是费了。”

李文树笑了笑,正要问别挂下电话。忽然,却好像记起什么来。

他问道:“小玉瓶是什么称号?”

孙守业一怔,随后又是大笑,回道:“即是玉生,我常说她父亲林世平将这个独生女儿养成了一个琉璃瓶子,仿佛碰着就会碎。”

李文树并不立即回话。

孙守业挂了电话前,注道:“到底不是贬的话。”

即是孙守业的家宴,也要请上商会的人,林世平的名字定是自有一份请函的。林世平确是第一个收到,贴上仍旧注了两个名字。爱乔收到打开来看,宝蓝绒花纸面以为是从北平邱姑姑寄来的信,她爱用这样的信纸。只是忽然一眼望见“商会会长林世平”“侄女林玉生”两个名号,爱乔才慌张又规矩地将信纸叠好,夹在了林世平的账面中。

林世平中午时分关了布庄的门,跑到玄武湖一家面馆去吃面。直至两点钟还没有回家,爱乔在坐立不安之下唤了玉生,她掀开门帘,看见玉生正在里头写字。

玉生没有抬头,问她道:“爱乔,送去了对吗?”

爱乔回道:“我出去找了一圈没见到那孩子,听人说那孩子生了病,这几天都没在外面跑腿。”

玉生道:“这样。”

爱乔原地走去又退回来,见风从桌上吹下几张纸,方上前去飞快捡起来,一边道:“怎么办呢?昨天晚上我在门前挂灯,有人送信过来,看那宝蓝信封我还以为是邱姑姑寄来的,想着先开了晚饭再看,晚饭过后您却早早睡了,我又想着等您今天早上醒了再一块看,一看才不好了,原来是守业先生送来的,请爷今天下午三点钟去安平吃饭。”

说完了,爱乔满面愁容地将纸重又叠好了。

玉生淡淡道:“爸爸还没回家吗?”

爱乔道:“早上出门前,像是说午饭后还要去紫金下的祖舅舅家。”

玉生仍不抬眼,道:“安平那边不去就是了。”

爱乔皱着眉道:“不去,如果是爷看见了决定不去,我没有罪过。但我是接到信的人,却没将信给爷看了,那就是我自己犯糊涂了。”

玉生笑了笑,道:“爱乔,人总会犯糊涂的。”

爱乔道:“玉生小姐,只要劳烦您打电话到安平去,打给曼琳小姐也好,要说是我忘了将信给爷,不是爷看了信却做没看见,故意失约的。”

玉生放下纸笔,终于抬起脸来望爱乔,她温和地望着她,从来不会有责怪。然后她静默地站起来,爱乔直跟着她,一直走到前厅。

在前厅的电话机边,玉生坐下来,拨通了电话。

“您好,我是玉生,请接守业先生。”

玉生只将爱乔忘信的事匆匆叙述过去。后来再说的,孙守业在电话中追着问的,仍然是孙曼琳与兰西的私会,倾诉林世平无法赴约的遗憾后,孙守业飞快注一句道:“那位神父有没有滚回美国去?”

玉生道:“您为什么问我呢。”

孙守业道:“你不是早成了曼琳的水中舟,地上车,她没办法渡过去的沟壑,你都帮她渡过去了不是吗?小玉瓶,如果你真是一个特务,是最不合格的那一个。”

玉生笑了笑。

于是孙守业重问道:“他离开了吗?”

玉生道:“他在教堂里合法工作,为什么要离开呢?”

孙守业冷笑一声,道:“蓝眼睛、金头发的人果然是不讲信用的人。”

玉生并不回话。

孙守业喃喃道:“是的,是的,人都是要结婚的——除去宗教,他在南京的落脚之地除了那个教堂还有什么呢?他无父无母生在教堂,是在这世上如浮萍一样的人,一朵浮萍如何能生出茂盛、坚固的枝叶,只是惹人飘零而已。但婚姻就是不该飘零的,更不要说我女儿孙曼琳的婚姻。”

玉生道:“您说的对,人都是要结婚的。”

孙守业忽地又笑一声,道:“你如今也与我分道扬镳了。”

玉生淡淡道:“您知道,我并不与谁在一个阵营中。”

孙守业最后只是匆匆地挂断了电话。孙曼琳说她父亲孙守业其实从不恨蓝眼睛、金头发的男子,否则他不会将大女儿曼姝嫁给另一个蓝眼睛、金头发的男子,即是一个在美国做皮革生意的富商。又或者是说,如果李文树也生了蓝眼睛,金头发又有什么呢?但除去广州、香港两地,直至玉生和李文树结了婚之后,孙守业那时才不得不逐渐地对上海这个地方消除了莫须有的执念。

爱乔正要回身出了前厅,她说道:“我还是搭车将您的东西送去,才又记起来,您今早已打了电话给李先生了。”

玉生道:“爱乔,明天再送吧。”

爱乔道:“为什么要明天呢?一个人一天不能失信两次。”

玉生笑了,问道:“是谁说的?”

爱乔道:“我自个儿说的。”

随后,她低了低脸,飞快地走出了前厅。

爱乔离家之后,玉生回房并没有再写字,她紧关上窗台,只怕那只黑猫在她午睡时无礼地闯进来。那两只青油灯不点了,但白日也仍有天光,黯淡的金光缓缓铺满床下的短绒地毯,毯面没有金小姐家中那刺鼻、令人作呕的烟草与香火糅合的气味,便令她很快睡过去。

直至再醒来,竟已入了夜了,爱乔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唤道:“您醒了吗?”

玉生道:“醒了。”

爱乔方轻手轻脚进来。

她拿了件绒面披肩披到玉生肩头上去,仍低低声说道:“您今天睡到那么晚,再不起来,我要打电话叫安平的餐食晚点再送来了。”

玉生道:“几点钟了呢。”

爱乔仿佛自语道:“六点钟。爷在祖舅舅家里吃过饭了,现在在前厅里等您,我说您还睡着呢,爷也不换衣服,也不沏茶,只是等着。”

玉生道:“爸爸几点钟回来?”

爱乔道:“像是天没黑前。”

玉生下了床,换衣穿鞋袜后直出了房,到了前厅。林世平在那张红玉方桌前坐着,他在那里陷入一片肃静之中,外出的长褂没有换下,连电灯也只开了门前的一盏。

玉生唤他道:“爸爸在祖舅舅家吃什么?”

林世平回过眼望她,并不立即回话。

怔了一怔,却反问她道:“你昨天去了禄口?”

玉生只是点头。

林世平道:“从禄口回来,你乘了李文树的车。”

玉生道:“是。”

林世平笑了笑,倒像是冷哼一声,然后道:“安平没有传声器、照相机,更没有印发即出的纸报,但李文树仍能将他追求你的消息播到全南京去。他真是留洋的人,将洋人的高傲学得多么淋漓尽致,当着安平的宾客,他说自己此时此刻正在追求玉生小姐。”

玉生仿佛回到了李文树的马下。

他站在他的波斯前,真诚地注视她。但林世平说李文树将安平的帘面一整张拉了下来,露出另一张巨大无比的笑面,那笑面正是在嗤笑安平饭店。只因有人在宴席上一遍又一遍地问了李文树道:“李先生回来上海,是为了结婚?”

起初置之不理,问的多了。他忽然声如细雷地回道:“是的,我已三十岁。”

周遭寂静了。他又注道:“在南京,我有幸结识了玉生小姐,那是一位很好的女性,我如今正在追求她。”

之后却仍只是寂静的。

六点钟,安平此时此刻或许刚刚送走了用晚饭的宾客,但李文树在下午五点钟便已乘车前往高淳,他说他不得不立即为他的马波斯送去玉生小姐送它的礼物。那是一件夹着细绒毛的马鞍。

林世平问她道:“是你送去吗?”

玉生道:“爱乔为我送去。”

林世平道:“李文树比你大整十二岁。”

玉生道:“是的,爸爸。”

玉生只是站着,并不坐下来,爱乔点的暗烛照见了她的脸,几乎没有什么神色。就如同李文树说的,并不羞赧,她也从不低下脸。

林世平道:“马鞍是你亲手做的吗?”

玉生道:“是的。”

林世平道:“我从没想过要教你做一个裁缝。”

玉生不再回话了。

话已至此,再多说一句只是徒增顶撞的意味。于是玉生低了低眼,便忽然唤来厅门外的爱乔,原是一个白瓷茶杯不知什么时候碎了边,她望见了,唤爱乔扔掉,并要她将孙曼琳送的那一套花鸟图纹的杯具拿来换新。

林世平注视她,道:“玉生,你从前倒不爱用曼琳送的东西——也不爱西洋的玩意,你眼里的光景常常朦胧,我说托人从欧洲配一双西洋眼镜给你,你也不愿意戴。这时却想起曼琳送的那一套杯具?你不是曾说还不如收起就当做一套藏品。”

玉生忽地回道:“李先生不是西洋人。”

林世平道:“你以为我在做含沙射影的把戏。”

玉生道:“爸爸并不喜欢李先生。”

林世平冷笑一声,道:“在我眼中李文树是一个聪明至极的商人,我尊重他,所以没有喜恶之说。”

而后,林世平注道:“玉玉,爸爸只知道你从来都不爱聪明的人。”

自她母亲逝世之后,又或是逝世之前,她仿佛从未这样大胆地皱起长眉。只因她窥见她爸爸林世平的神色,那样冰冷无比。

寂静厅面中,爱乔即便如履薄冰,也仍彻底打碎了那个白瓷茶杯。她在厅门外正惶恐地捡起那一片片碎片,直至玉生重开了口。

“两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难道是爱?两人曾彼此情浓、互诉衷肠难道是爱?”

爱乔怔了怔,抬起脸来望。声声之中倒觉得是自己如在梦中了。

“前者永不分离但互生猜忌又有何用,后者昙花一梦,最终仍天人永别不是更恨。”

即便后来,爱乔也固执地以为那是自己梦里的玉生。

她望见她是这样放肆、高昂地仰着脸,说道:“我并不厌他、恶他、他尊我、敬我——这样结成婚姻,再好不过了。”

林世平仿佛失了一切言语了。

爱乔什么也记不得了,再说起,也只是记得,林世平一遍又一遍地问道:“你真要和李文树那样的人结成婚姻!”

她怕得几乎快流泪了。

但仍是听见玉生回道:“是的,爸爸。”

“既然如此,玉生,你要一切都好。”

林世平终于吹去了不断飘摇的红烛,拉上电灯,他如梦初醒般,离开了前厅。

再醒来的一些日子,爱乔没有再望见玉生。李文树的婚书与聘礼飞快地送来了,他亲手写的婚书登了纸报,并送了许多人,听说一直送到了上海和英国两地。孙曼琳不断地将电话打来,爱乔接听了那一通通诧异、激昂的电话,孙曼琳高喊道:“林玉生要结婚!”

爱乔只是无声地点下了头。

李文树在中山港口下船的那一天更像是许多之前,但实际只到了第八日。婚书登上纸报,也有人谈笑中说起从前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结婚,还是等到新婚之夜才看见彼此面目。八个日子可以做许多事,她已请他看了水中戏,他约她看了赛马的局,在一张饭桌上对望着用过晚饭,肩颈相抵乘一辆车去往同个地方。一直到李文树再见她,她却仍然改不了口,只是尊敬地唤他道:“李先生。”

李文树道:“来,这是给你的。”

他示意着,要她张开手心,轻飘飘落下去,是另一张戏票。

李文树笑了笑,道:“那个班子回天津了。这是我托袁瑞先生为我找的戏票,还是在秦淮,还是在水上。”

玉生道:“几点钟?”

李文树微笑道:“现在。”

随后她坐上了他的车子。仿佛俩人都已忘了彼此即将结成婚姻的事实,寂静的车帘内谁也不问谁。

直至他将她带到船前,要重乘上她与他第一回看戏的船,她忽然问道:“李先生,你的婚书早写好了吗?”

他方一怔,反问她道:“你知道?”

玉生道:“我爸爸清早与你通的电话,中午你的婚书已登了报,足有七百文字的婚书,你应是昨天夜里写的。”

李文树道:“还要更早一些。”

“什么时候?”

“在我说我要追求你那天。”

“为什么写呢?”

“睡不着,就写了。”

李文树将她的手轻轻地握住了,上了船。风吹水摇,倒和下雪一样冷了,他低了低身,还未坐下之前脱下了自己那双裘毛手套,捧过她的双手,那双裘毛手套便锁住他手心的温度戴上了她的双手。

玉生道:“李先生该提醒我,出门时戴一双手套。”

李文树道:“李先生,李先生——难道我没有说过我的名,我的姓?李文树,这是我的名字,你唤我的名字。”

她不回话。他便忽然笑出声,注道:“以后我们结了婚,回了上海,难道你天天唤我做李先生?我唤你做玉生小姐?”

终于,她改了口,唤道:“文树。”

然后绿波飘摇,红帘重又拉起。

李文树在声声唱词之中并不再说一句话,正如台上唱着梦,台下的也是梦。两个不知爱恨的人,这样荒唐地、飞快地决定了婚姻。正如李文树的唱词:“无非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结合。”

直至唱到惊梦初醒,李文树重又开了口。

他道:“我的信在今天已寄到了上海,我那位堂兄弟收到之后,会将我的新房打理妥当,所以我们不需要急着回上海,轮渡会开到苏杭两地再游返回去。我有一个妹妹十九岁,唤作李爱蓝,今年应仍就读于圣玛利亚女校,我离开上海时她年岁尚小,但她时常会写信寄去英国给我,信中言语可以窥见她如今的性情,多少有一些乖张、娇气,我们回去之后,她如果令你觉得不悦你要与我倾诉。但也不必思虑过多,公馆内的两处主屋我叫人做了两扇院门,闭门之后就是我与你的一方天地。”

玉生听得分分明明。

她才忽然明白,便道:“其实你在下那艘从英国回来的船前,早就做好了结婚的打算。”

李文树并不扯谎。

他回道:“是的。”

这是李文树最后一次唤她玉生小姐。他笑了笑,唤她道:“玉生小姐。”

然后,细细地注道:“我与你结婚,只是为了结婚。但我这一生只会与你一人结成婚姻——回上海之前,我会请人为我们拍好婚照,到了上海,要立即挂在我与你的卧房,才算是真正的新婚燕尔。”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