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是个浩大的工程,至少在今年年前,应该是完不成的,是以到过完年前,怀凌和杨娇都还留在相府住。
怀与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一直不肯出去,连杨娇回来都没出去和大家一起吃饭。
杨娇却还牵挂着小叔,特意开小灶,做了可口的点心送到怀与院里,怀与倒不客气,又或是拒绝不了美食,十分给面子,都吃干净了。
采歌哭笑不得。
因为他平常也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院子外的人还真感觉不到他生气了。也只有在院子里贴身服侍的还有院子的女主人才清楚。
可是,他在生谁的气呢?
采歌只能猜出是与怀凌有关,毕竟他发脾气那会,明显是怀凌刚回来的时候嘛!
她本想暗中问一问当事人,奈何怀凌总是笑嘻嘻地扯开话题。
怀凌和怀与不同,他爽朗又健谈,而且常常与杨娇成双结对,夫妻俩都是活泼的性子,所以有时候聊着聊着,话就止不住了。
采歌一直没能好好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大致起因倒是很容易能猜出来的:怀凌回了扬州,又被叫回来,几乎叫回来当天,就决定要搬出去……
能让不拘小节的怀凌这么心怀芥蒂的,也只有动乱那些年的旧事了吧?
怀与和她说过当年的旧事,虽未明说那个孩子是谁,但是采歌猜得出,那个被丢弃的孩子就是相府的嫡长孙怀凌。杨娇和怀凌的婚姻足以证明一切。
那么,为什么怀凌会在襁褓中就被丢掉?
而皇帝和怀凌同年同岁。
采歌如何聪明,补全逻辑,就能明白真相。
再细一些,牵扯到兄弟之间关系的事,采歌就不太清楚了,可怀与生气的原因应该与此有关。
解铃还须系铃人。
采歌没法安慰钻牛角尖的小公子,索性不管了,自己回了趟娘家。
难得回来一趟,她爹赵旭却不在,据说是去找世交家的一个神医去了。
赵夫人道:“听说那家有许多治疑难杂症的方子,你爹便火急火燎赶去‘交流医术’了。”
她大哥哥赵盛讽道:“没见爹什么时候这么上进了。”
二哥赵益温柔道:“想是为了折儿的夫君。爹爹心里总是最记挂着折儿的,折儿出嫁那天,我看见他躲在后院里抹眼泪了。”
“真的吗?!”赵盛和赵夫人异口同声,啧啧称奇。
家中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凉亭红栏,曲廊回旋,碧树琼花,假山层峦叠嶂,栩栩如生。沿着回廊走到头,便看到大院,主屋之旁种有四季常青的香樟、雪松、龙柏、夹竹桃等等,即便是秋末,看起来也不荒凉,仍然生气勃勃。
回到了家里,总是比在相府自在许多。采歌在饭桌上,听两个兄长和母亲说了许多皇城最近的奇闻异事。
赵夫人说起了纪弦,说他惹得容公勃然大怒,现在正躲在九叔家里。
纪弦的几个伯伯叔叔也疼爱他,偶尔容公发火,要罚纪弦,几个叔伯就来帮忙拉架劝和。其中这九叔是最喜欢纪弦的,对他比对亲生儿子都好。
对采歌来说,诗会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
嫁入相府之后的确比在家中要更多的限制,连消息都闭塞了许多。
二哥赵益问她:“折儿似有愁色,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赵盛粗枝大叶,就算赵益说了,他也没看出来采歌有什么愁色,却还是问她:“怎么了?”
采歌摇头未答,而是反问:“父亲多日未归,家中医馆、药铺如何了?”
赵夫人道:“你父亲临走前托付了店里的管事,倒也没什么事,偶尔你二哥会去帮忙一二。喏,你也知道,你大哥对店里的事一窍不通。”
赵盛配合着尴尬地笑:“哈哈。”
赵夫人拿出帕子抹了滴泪:“盛儿就是太散漫、不务正业,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娶妻,为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看看别人家的男儿,哪有像你这样年近而立还未娶妻的呢?”
这边采歌一回来,赵夫人仿佛得了盟友,说话也有底气多了。采歌出嫁后,她已经不太念叨两个儿子的婚事,这会有了采歌撑腰,她就把一直梗在心中的事摆开来说。
赵盛疯狂对弟弟赵益打眼色,希望对方救他于水火,奈何一向眼色不错的赵益怕惹祸上身,只对他的求救视而不见。
转而便见自家大魔王妹妹采歌慢悠悠道:“大哥哥也该少让娘操心些才是。”
赵夫人又开始抹眼泪。
饭毕,赵益问采歌道:“折儿好好的为何从相府回来?有什么不便与大哥说的,可以与二哥说说,若益能为折儿排忧解难,也是极好的。”
采歌道:“也没什么,一直呆在院子里闷罢了,加上又思念哥哥你们,就回来看看。况且相府并不约束我出入,也没给我上什么规矩,我这次出来,未曾铺张,外头也没人知道,二哥哥莫要担心。”
寻常女儿家出嫁后归家都免不了被人评头论足,更何况采歌呢?她本就是风云人物,突然回家,难免街头巷尾又要议论纷纷,揣测她是不是在相府闹了什么不愉快,赌气回家来了。
采歌也知不能连累相府、家人,此番归省极为低调。
“那我待会儿就去和下人们说一声,莫把折儿回来的事声张出去。”赵益已经火速开始安排,过一会,他又放心不下,问她,“折儿在家中待几天?”
采歌:“等他来接我。”
赵益:“……??”
*
谁能想到采歌就丢下怀与回娘家了呢?
等到丫鬟来报说怀与已两顿没吃了,怀凌才知道这事。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跑去找除了采歌外和怀与关系最好的杨娇。
“娇儿……”
他把采歌悄无声息回家的始末和杨娇一五一十说了。
杨娇大吃一惊,她是小户人家出身,理所当然觉得出嫁从夫,很难理解丢下丈夫自己跑回娘家的举动。她不禁心中生出同情来,忙道:“哎呀,还愣什么,快随我去看小叔!”
杨娇拉着不太情愿的怀凌就往怀与的院子去。
一院子焦急的丫鬟仆役在门口苦苦哀求,屋子里的怀与却死活不开门。
看到怀凌和杨娇两个能说的上话的主子来了,下人们才松了口气,“大公子、大少夫人!请您们劝劝小公子吧!晚些时候,相爷、老爷回来了,定要生气,责怪小公子!”
杨娇心急如焚上前敲门,柔声唤他:“小叔?你开开门吧,怎么能不吃饭呢?”
怀凌道:“他不想听别人声音的时候就什么都听不到,不如还是直接开门。”他扭头对下人说,“开门,出什么事我担着!”
下人把门撞开了。
怀凌走进去,见怀与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手环膝,坐在床榻上,背对着他们。屋子里没点灯,窗户也紧闭着,只有门这边投进去的那一点光。可以想象在他们进来之前,里面充斥着无边无际的漆黑和寂静。
“与儿……”怀凌忧心忡忡地喊他,可是屋里人毫无回应。
杨娇眼眶一热,声音颤抖:“小叔……他没事吧?”
“这……”怀凌回忆起怀礼和他说的,沉声道,“我听父亲说过,阿与有时候会‘犯病’,此时状况有些相似……”
屏蔽四周的一切,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对光线、声音都不敏感,甚至完全无法感知。喜欢封闭黑暗的环境。而至今为止,还没有能够完全解决这一处境的方法,只有等着他自然恢复过来。
距离怀与上一次发病已经很久了,怀凌没有经历过他的发病,还是听父亲怀礼说了才知道。
他皱眉思索片刻,命令下去:“来人!祖君、父亲正在宫中,你们托我的名义去给父亲报信,说与儿又发病了。”
想到怀相可能脱不开身,怀凌便想只叫父亲怀礼回来。
只如此,他还担心出乱子,又吩咐说:“叔叔可在家里?”
知情的仆役答道:“不在府中,嘉公子也一道出去了。”
难怪急匆匆来唤他,此时府中能做主的也只有他一个了。
怀凌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就算回来这些年,也从没有那一天,他会站在这样的高位,对着一院子的丫鬟仆役下指令。他本以为这些事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把目光注视着他,信赖着他,等待着他的命令。
对于曾经是普通人家养子的他来说,着实是一种奇怪的体验。
他手指有些发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一扭头,就看见自家弟弟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那个身影那么纤细柔弱,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变得支离破碎,融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他在编织着阻隔一切的茧,试图将外界的所有与他隔离开,躲进自己的世界,仿佛这样才能求得最后的净土和安慰。
怀凌努力在他耳边呼唤他的名字,可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他想起怀礼说怀与发病时,喜欢独处,就让杨娇他们都退了出去。只余下他和怀与两个留在屋子里。
无边的黑暗又一次笼罩了这里。
因为黑暗,怀凌对于时间流逝的感知变得迟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怀与轻轻喊了一声。
“……哥哥。”
是在呼唤亲生哥哥怀凌,还是在呼唤皇位上那个无比尊贵的帝王、他曾经的“哥哥”元启呢?
怀凌不由苦笑。
阿与是个娇气包呀
PS更新间隔比较久,我好像弄错了时间线,这几天重新捋一下,可能会有少量伪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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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