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全黑,但阎凛结束兼职到家的时候,家里所有的灯却全打开着。
客厅空无一人,餐桌上他早上留下的面包一动没动,只有矿泉水喝完了,空瓶子被随意丢在桌子一角。
阎凛面无表情地关掉客厅和厕所的灯,盖上矿泉水瓶,丢进垃圾桶里,然后拧开了卧室门。
虞初正躺在床上成大字型,衣服向上撩起,电风扇呼呼的吹着扁扁的小肚子,发现他打开门才把衣服放下去,睡眼惺忪的,“回来了?你这里热死了。”
阎凛没理会虞初的抱怨,“怎么不吃?”
虞初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那两个工业速食食物,他把手搭在额头上,遮住眼睛,“不饿啊……而且那种东西怎么吃嘛。”
阎凛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把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在桌上,说了句“起床吃饭”就做自己的事去了。
虞初倒是没想到阎凛还会给他带吃的,对于对方为什么会把他带回来,又为什么会照顾他,他到现在都一无所知。然而因为那段欺负过对方的过往,他觉得还是不要开口问比较好,万一勾起了对方仇恨的回忆怎么办。
手机连不上网,也没有其他可以消遣的东西,除了睡觉实在无事可干。他在床上躺了一天,因为睡了太久昏昏沉沉的,手脚软绵,只想躺在床上继续睡下去,但从昨天到现在,他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昨晚喝的粥也吐了个干净,即便是大脑再不想起床,身体也因为闻到食物的气味逐渐苏醒过来,驱散了睡意。
虞初翻了两下身,发现实在睡不着了,只好不情不愿地起床刷牙。
阎凛带回来的食物又是粥,尽管里面加了菜和肉,不是昨天那种什么也没有的白粥,但在虞初眼里还是过分简陋了。
装粥的碗并非一次性打包盒,而是不锈钢碗。
尽管看起来很新,没有污渍或是划痕,但也无法确定被没被人用过……他连虞正柏或是王奶用过的碗筷杯子,哪怕是消毒柜里拿出来的都接受不了混用,更别说阎凛这个对他而言几乎是陌生人的同学。
“这……”
“新的。”阎凛漠然的声音打断了虞初的话。
虞初微微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阎凛没有理他。
像是没有必要的对话都不会开口。
虞初高一时带人欺负阎凛,就是因为对方这冷漠阴郁、过分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性格,现在的阎凛似乎较之三年前看起来更加冷淡寡言了。
虞初从来是别人绞尽脑汁想话题和他聊的主,他看心情回复或者不理,现在被阎凛无视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但想到等会儿还有求于对方……虞初抿了抿唇,忍了下来。
阎凛做事的效率很高,很快就例行打扫完了房子,走到开放厨房的水池洗手,在水流哗哗声的掩饰下灯光的阴暗处漠然观察着虞初吃粥时不高兴中还带着点嫌弃的小表情。
虞初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他跟踪了虞初两年。
说话的语气,下意识的小动作,无意识流露出的习惯,字迹,口味,喜好,都在他日复一日地跟踪中被记下了全部。
只是虞家人保护得太紧,直到高中毕业,虞初的那些跟班一个个全都被他报复完毕,他也没在虞初身边找到机会。
好在最终还是被他找到了机会。
他现在可以慢慢地,随意地报复回去。
虞初搅动着勺子,勉强咽了半碗就不想吃了,此时阎凛也洗完了拖把和手,他突然发现阎凛的身体和性格一样,冷冰冰的,这么热的天做家务居然一点汗也没有出,完全不热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如果也学阎凛冷冰冰地没有表情,是不是也能在这种室温下没有空调的房间里不觉得热。
阎凛经过身边时,虞初抬脚敲了敲阎凛小腿,“我吃好了,你帮我开下水吧?你家的花洒龙头也太古老了,我不知道怎么打开。”
虞初吃饭慢,洗澡更慢,一个多小时以后直到水开始变凉才终于从卫生间出来。
他穿得是王奶两个月前给他定做的睡衣,绸子面料,轻盈又光滑,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嫩白下透着粉意,一直苍白的脸色也被热水蒸成粉色,黑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整个人看起来放松又柔软。
他没想到不过是洗澡的这会儿,阎凛就又把客厅的灯关了,整个客厅只有阎凛正用着的笔记本发出的微弱光线,屏幕的幽光照在阎凛脸上,让他深邃的五官显得更加冷俊。
虞初眯着眼找到开关打开了灯,然后走到了阎凛身边,沐浴露的淡淡香气带着水汽萦绕在阎凛周围。
用的是阎凛上个月在超市买的打折沐浴露。
阎凛抬起眼皮看向虞初,眼神询问有什么事。
虞初先指责了一下沐浴露质量太差,语速慢慢的,“这个……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沐浴露以后不要买了,洗半天身上还滑滑的,很难洗干净。”
“还有用水龙头洗澡也不太好,应该至少装一个花洒,不然水柱冲在身上很痛。”
他边说边注意着阎凛的神情,阎凛虽然没有回应好或者不好,但看起来也没有生气或是不耐烦的样子,起码没有把视线放回电脑上,而是听完了他这一整通的抱怨。
他想,阎凛可能只是不爱说话,不喜欢做表情,或许其实还挺好说话的?
虞初决定不再绕弯子,他咽了咽口水,垂下眼睛,很是难以启齿的,“那个……你帮我充一下话费吧,50……20块钱就可以,我让……过一段时间就还你。”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信号不好,后面发现原来是欠费了。他的话费一直是绑着银行卡自动扣的,从来没自己充值过,自然也不记得每月话费到期的时间。
他垂下眼避开了视线,自然也错过了阎凛陡然阴沉下来的目光。
阎凛的语气听不出变化:“充话费做什么。”
这个问题有些奇怪,话费没了当然要充呀,总不能断连吧。虞初抬起眼刚想解释,就听见阎凛还是那漠然的语气。
“难道会有人联系你吗?”
虞初脸色霎时白了下去。
尽管他已经在努力控制,但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小指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他一直压抑着不去深想就能还抱有一丝希望的自我欺骗,比起需要网络打发时间的表面理由,内心更深处的期盼。
对啊,如果爸爸或是其他人要联系他,今早,昨晚,昨天他离开学校,甚至高考结束、他被虞家赶出去之后,有那么多时间,要联系他早就会给他打电话发消息了。
他们难道会不知道他无处可去吗?会不知道他没有钱用吗?
既然这么久的时间都没有联系过他,那为什么充上话费以后就会联系他呢?
不会有人来联系他,让他回去的。
可当鸵鸟自我欺骗也好,想明白也好,他都只想自己慢慢消化,不希望由他人戳破,更何况被阎凛这样近乎**的点出他失去家人也没有朋友的境地。
众星捧月,天之骄子的虞少爷,实际上没有任何人真正爱他。
没有一个愿意在他落魄时伸出援手的朋友,连他的家人,他的父亲也并不爱他。
虞初胸口起伏了两下,掩饰掉心里那一点近乎尖锐的疼痛,怒视着阎凛,“你怎么知道有没有人联系我,我又不是你,不要以己度人好不好!”
阎凛看了他一会,眼神冷得如同坚冰,随后转开视线继续敲起了代码。
情绪激荡的虞初并没有注意到阎凛眼神的变化,此刻的无视无异于对虞初这句话的嘲讽,完全是火上浇油。虞初啪的一下盖上了阎凛的笔记本电脑,另一只手推了阎凛一下,想着以牙还牙,找了个他认为最能攻击到阎凛的切入点。
“舍不得钱就直说啊,装什么呢……也是,你这么穷,住宅这么小,又老又旧,估计二十确实拿不出来。”
阎凛黑沉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视线回到虞初身上,看着虞初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和全然是攻击性与排斥的眼神。
说他穷并不会让他感到窘迫,也不会让他生气,让他心底灼烧起怒火的是虞初意图和其他人联系然后离开的想法。
看来是他这两天的手段太温和。
他本想慢慢来的。
阎凛勾了勾唇角,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稍纵即逝的冷笑,很快,并没有被虞初捕捉到。“是啊,我拿不出二十块。虞少爷住在我家,住宿费一天二十吧。”
虞初涨红了脸,“你……!我说了,以后会全部还你的,这么小气!”
阎凛推开笔记本屏幕,把没打完的代码保存好,然后起身抓住虞初的胳膊,毫不费力地把他连拉带扯抓进了卧室里,在外面关上了门。
“交住宿费之前不要给我提要求。”
虞初被关在卧室里,实在气不过,踢了一脚门。还好这个不知道被制作出来了多少年的红漆木门还算结实,而且虞初的力气也不算大,不然他就又得面对阎凛那张可恶的脸了,还要多被算一笔修门的账。
虞初放狠话:“谁要住你这破地方,我明天就走!”
他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然后倒在床上,看着墙漆斑驳的天花板,忍着眼泪,感觉心脏处一阵一阵发酸。
一时的激愤过去,留下的就只有伤心和难过,也是最先涌上来的情绪。
亏他还觉得阎凛好说话,觉得阎凛没有问他家里的事很好,是善解人意……
放了狠话明天就走,可是他能去哪呢?
现在连二十都拿不出来的是他才对……
虞初烦闷的在床上滚了两圈,最终决定明天的事还是明天再想。又想着好在刚刚脱口而出的不是现在马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