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副总收到消息,汪总和蒋一南不和他们一起吃饭。
两人单独出去。
据郑副总偷偷追上去观察,两人进电梯时都很开心,汪总的笑没有人工成分,与之前对蒋一南刻意露出的善意维护全然不同。
这是跟了汪君慎很多年的人才能发现的细小差别。
郑副总狗腿殷切的表示愿意跟上去瞧瞧,拍点照片什么的,郑副总无可无不可。
汪君慎不出席饭局,参加高层会议的各路总以郑副总为中心。面对恭维,他笑的言不由衷,心中惴惴不安,感觉地位岌岌可危。
中途,郑副总收到照片,找了个借口离开,下午高层会议也没有参加。
没有参加下午会议的还有蒋一南。
湾仔有一家牛腩伊面每每餐点人气爆满,蒋一南和汪君慎去的晚,恰好有位置。
汪君慎像个老饕,点的餐很合蒋一南胃口。
两人像经年老友,一会捧腹大笑,一会苦笑摇头,一会抢着说话,外面偷偷拍照的郑副总狗腿又急又馋。
“…你都长这么大了,我是真没认出来,”汪君慎很自然的将蒋一南爱吃的菜换到她面前,“当时你脑袋磕破了,脸上都是血,我确实没看清楚。”
蒋一南笑的无奈,“在校庆上我说了呀,我说‘你救了我的命’。”
三年前在校庆上见到汪君慎,蒋一南很冒失地冲上去,拉着汪君慎手臂,语无伦次的反复说着“你救了我的命,是你,你救了我的命……”汪君慎没有否认,只是客气而疏离地避开。
她就以为他施恩不图报。
汪君慎更觉得好笑,“我以为这是你们小朋友的说话方式。”
当时汪洋穷途末路,他勉强撑着去参加校庆,因为之前一直有学弟学妹追着他,面对蒋一南的激动,他心里觉得讽刺,心道:过几天我破产了,你们只怕老远就跑了。
蒋一南将图样手稿交给他,他稍微一调查,就知道他给蒋一南的作品打了最高分,学妹激动的说‘你救了我的命’,他觉得学妹又美又傻,哪里会联想到9年前的那场车祸。
蒋一南一阵无语,弄了半天,两人都误会大了。
蒋一南举杯,“汪总,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谢谢你9年前将我送去医院。”
汪君慎也举杯,“谢谢你三年前救了我的命,救了汪洋。”
两人相视一笑,蒋一南说道:“那是我妈妈的手稿,你救了我的命,我将妈妈的手稿交给你,我想是爸爸妈妈在感谢你。”
过了九年,她刚一开口,瞬间红了眼眶,声音带着哽咽。
“你父母…”当场死亡。汪君慎也轻轻叹气,有点生硬地转了话题,“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在那吗?…我在找代工厂,我还被骗钱了。”
九年前,汪君慎辗转各地找代工厂,也有意拓展下游工厂,开车到一段平阔无人盐碱地,然后就听到不远处有碰撞声,他立刻前去查看。
两辆沙土车侧翻栽倒,整车沙土将驾驶车厢埋在里面。两辆轿车接连翻滚,其中一辆自燃,他冲上另一辆。
另一辆车头完全变形,司机和副驾驶上的女人整个已经……但是后面车门变形,里面小女孩在哭。
汪君慎报了警拨打了急救电话,最近的县城要一百多公里,小女孩哭声越来越弱,他不敢耽搁,将小女孩抱上自己车,与救护车相遇后,小女孩被救护车接走。
“…前几年,我将那几间代工厂收购,连成一片,现在是我们汪洋自己的工厂。”
“我知道。我去过那里,…每年都去。”
汪君慎见话题沉重,要了个冰淇淋,“吃点甜食吧。…一南,其实我要跟你道歉,我当时应该一起跟着去医院的,但汪洋那时刚起步,投资人说要来视察,我……算了,一南,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别想了。”
“汪总,你别跟我道歉,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你把我从车里抱出来,我早死了。”
那辆车后来也滑进斜沟里,如果没人将她抱出来,再经历二次伤害,她怕是等不到救援。
“汪总,其实我还想问你一件事,就是你打开车门,”服务生送上冰淇淋,汪君慎接过,蒋一南手机响起,她一接通,“……真的吗?我马上去机场,地址发我。对不起汪总,我有急事,”
“没事你快去。”汪君慎吃了一口冰淇淋,这要是都吃完,他不得三高。
*
西南某山区。
蒋一南脚踩马丁靴,工装裤,冲锋衣帽子叠戴在棒球帽上,一身黑,穿过山区梅雨季节林区,像个寻仇的冷艳女鬼。
租车行老板多看了几眼,这地方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不过他没一点旖旎心思。
因为对方一看就不好惹。
蒋一南将背包扔向副驾驶,自己坐上驾驶座,探出车窗,“油加满了吗?”
“满了。”租车行忙不迭点头。
说话声被发动机盖过,蒋一南已经开出一丈远,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挂S挡提速,飞速在蜿蜒山路上。
嘴唇抿成一道直线,导航显示只剩二十公里,她恨不能飞过去。
盘旋路十分难走,又是雨季,还时不时有四轮越野摩托车飞过,像是赛车手来这里拉练。
倒是会选地方。
到福利院时,天已经暗下来。
听到动静,平房里探出几只脑袋,说着听不懂的方言。
蒋一南跳下皮卡车,脚下一软,险些没站稳,她稳了稳心神,走进院子,睃了眼几个平房门口苍老的面孔。
这时,左侧较大的房间里走出一个中年女子,应该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姓吴,一见蒋一南,似乎很局促,蒋一南强装镇定点头打招呼。
吴院长抬手示意她进屋,蒋一南立刻将目光投向屋内,眼珠子在开着的门和窗户来回搜寻。
“在后院,我去叫,你先坐。”吴院长终于开口。
蒋一南心头一轻,低声道谢,吴院长走出几步,突然回头,“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我朋友在后面。”
吴院长没再说什么,蒋一南看了眼屋内陈设,在门口徘徊了几步,又稳稳站定,神色如常,只暗自掐着虎口让自己清醒。
“别跑别跑……”是吴院长的声音,跑出来的却是个矮个青年男子,手里扥着破损风筝,一脸憨笑。
青年男子见到有陌生人,一下子站住,眼神惊恐,四下张望,见到熟悉的吴院长,立刻缩到吴院长身后。
“小俊别怕,别拍,”吴院长像哄宝宝一样哄着男子,略带歉意地看向蒋一南,“那个……”
一排平房里的老人已经走出房门,要么站在院子里,要么拖着凳子坐门口,齐刷刷地盯着蒋一南。
吴院长将青年男子连拖带拽,推到蒋一南面前,“这是小俊,你看,…你什么意思?看到我们小俊这样是不是不想认了?”
“我们小俊怎么了要受你们这些白眼,”吴院长扯开嗓门,另外一侧屋内也冒出几个看热闹的老人,后院也出来两个中年人,吴院长怒视蒋一南,“我告诉你,你们抛弃小俊是违法,是&%¥*……”
后面气急骂的是方言。
蒋一南双拳紧握,猝然抬眸,犀利的眼神吓得走近看热闹的几个老人后退几步。
小俊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反倒笑嘻嘻地走近,去扯蒋一南衣服拉链上的吊牌。
衣服是下飞机后在机场买的,她都忘了扯掉吊牌。
“嘿嘿,好看好看……”
蒋一南眼神森冷,猝然盯着小俊,直接将他吓得坐地上哇哇大哭。
她没理会,不知用了多大力气才压下怒气,什么也没说,直接迈腿离开。
“你站住,”吴院长扶起小俊,轻声哄了两句,指着蒋一南怒骂,“你们自私残忍,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认,你们简直不是人,是,”
蒋一南猛然转身,将刚哄好的小俊再次吓哭,她将目光从小俊脸上移到面红脖子的吴院长脸上,“我弟弟9年前在汐平公路走丢时刚满3岁。”
声音很轻,也听不出情绪,说完,她转身离开。
吴院长怔住,看着小俊自言自语,“我们小俊少说也有23了。”
西南山高林密,夏季多雨。
蒋一南趴在方向盘上,将脸埋进臂弯,树梢细雨飘进车窗,湿了半边身子,突然,她猛地砸方向盘,肩膀蔟簇抖动,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问为什么。
整整9年,她从来没放弃过寻找弟弟,这一次是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9年前、汐平公路走丢的男孩。
跑了那么多地方,这一次符合所有条件,除了年纪。
为什么年纪不对?
那次,爸爸妈妈坐前面,她和3岁的弟弟在后面打闹,车祸发生后,她被汪君慎抱走,弟弟失踪。
警方和纪叔叔将方圆几十公里地毯式搜索。
从车门变形情况大致推断,弟弟被甩了出去,可能被人抱走,或者丢到福利院。
蒋一南和纪家张贴寻人启事、悬赏,加派人手,直到三年前,纪家才撤了找寻的人手。
从来没有一次这么接近过。
从来没有。
蒋一南砸着方向盘,不停的问为什么。
“姐姐,你这么漂亮,却哭的这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