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挺喜欢曲溪的生活方式。
这里不会太喧闹,也没有太冷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紧密。在旅馆住了两周时间,她和前台的小茗和其他旅客都渐渐熟悉起来。
许甘也很喜欢曲溪——主要是因为在榕华公园边街头演唱的视频上了平台热门,乐队账号一夜间涨了几千粉。
他们账号原本的粉丝数量也只有两三千左右,如今一下子翻了倍,还在随着时间继续增加。
许甘乐开了花,野心勃勃地召开“乐队会议”,提议多拍几个视频,蹭一蹭曲溪在网络上的流量。
“那首歌不是这样唱的吗?在曲溪的海边喝醉睡着,梦见了逝去爱人的灵魂——我们可以拍好几种版本的视频,”
她盘腿坐在床上,兴致勃勃地出主意,“正式一些的话就直接翻唱,抒情一点的话,我想想,在海边唱安眠曲怎么样?”
江潮端正地坐在床沿,见许甘兴致高,抿唇笑笑,不太在意地点头。而陈勉平日里话也不多,低着头看手机。
“哎哎,蹭的有点明显了啊,”林斯敬则端着桶泡面,状似调侃,“小甘你这么拼啊?”
林斯敬和江潮在某些方面很相似,二者皆不缺金钱,也不用为未来发愁。
但两人也有不同,一个大学毕业后不想继承家业,于是出来潇洒自在;一个读完高中后选择gap一段时间,看看人生百态,自我开解、自我沉淀。
所以江潮常常会顺着同伴的步调走,而林斯敬内心独有一份清高。
为了网络上缥缈的热度,去初冬无人的海边演奏,这事儿林斯敬嫌弃,没什么兴趣,也觉得有点儿违背街头乐队的初心。
许甘读懂了他的兴致缺缺,哼哼着说:“这么拼怎么了?要吸粉就是得蹭流量嘛。”
林斯敬没看她,与江潮陈勉分别对视一眼,无奈叹气,说了句“小孩子心性”。
乐队四人在一起这么久,难免出现分歧。
在气氛稍显僵持的时候,江潮往往是进行和事调节的那一位,这次也不例外。
林斯敬不想对着空气演出,许甘想要抓住流量的眷顾。江潮垂眸须臾,再抬目时眼眸微弯,温和提议。
“要不要试试在海边组织些活动?”她顿顿,“像是篝火晚会,我们可以多认识些朋友,也可以唱歌伴奏。”
许甘眼睛一亮,马上投了赞成票,又扭头撒娇:“斯敬哥勉哥,你俩觉得呢?”
“我们来这么久了,天天在路边唱唱唱。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人,总该让孩子们试点儿新东西吧!”
陈勉收起手机,抓抓头发:“我都行啊,看你们决定吧。”
还差一个人的同意,许甘从床上蹦下来,几步跃到林斯敬身边,手臂松松勾住他的脖颈:“斯敬哥!”
“停停停,锁我喉呢?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林斯敬挣了挣,视线瞄向江潮,摊摊手:“哎行吧,主唱大人都发话了,咱们能不从吗。”
许甘“嘿!”了一声,手臂真用上了几分力气,龇牙咧嘴地说他:“一天到晚就知道调戏溱溱。”
乐队刚来曲溪不久,认识的人亦不多,想要组织活动不容易。
恰好是周末,小茗在前台帮忙,江潮起身下楼,向她知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搭建场地、宣传拉人。
“沙滩篝火晚会?听起来好好玩儿,”
对方从笔记本电脑前抬起脑袋,惋惜道:“可惜我课满,只有周末能回家。”
“要不我帮你们上网问问?或者你们可以去外边那个荣昌超市,那块有个广告牌,可以贴贴传单广告什么的。”
荣昌超市与旅馆不远,江潮拉上同伴动身。
广告栏坐落小超市后门隔间里,三面墙上都挂了木板,板上密密麻麻钉着纸张。
“餐馆请人、房屋出租、橱柜厂招工……”
许甘靠近查看,嘀咕,“下面还贴着电话号码呢,怎么跟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一样。这真的靠谱吗?在网上找人不是更方便嘛。”
陈勉:“大概是以前的东西吧,网络还没普及的时候。”
广告栏一侧置着装了彩钉的塑料盒,江潮随手取出几颗,将他们赶制出的手绘传单钉上木板。
“……怎么还有出租时间的?”
许甘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新奇的东西,忽地大声:“你们快来看!”
江潮循声转头,看向那面墙。
许甘说的那张传单分外醒目,花花绿绿五颜六色,排版杂乱无章,一行大一行小的字体铺遍纸面,最顶端的标题是一排加粗的硕大红字——出租时间。
“包括但不限于修车、代打、零售、向导、摄影、跑腿等等业务,”
林斯敬凑过去,宣读传单上的字样,“一小时起租,无条件尽力满足客户需求。”
“还能这样找工作呢,”林斯敬挑起眉,乐了:“这人想法挺活络啊?”
陈勉:“加一下试试。”
许甘已经拿出了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传单上的二维码。
扫描成功,手机“滴”的一声轻响,她低头查看,嘀咕:“这个界面怎么这么简洁,名字也就一个杠。”
“这种人的微信名不应该是AAA出租时间这样儿的吗?”
江潮问:“AAA出租时间?”
“……溱溱你不能只看冷笑话大全,”许甘发送好友申请,说:“也得多上网看看梗。”
林斯敬:“她像是那种会在网上冲浪的人吗?”
江潮笑笑,知道自己被调侃了,也没在意。
她把多出的图钉放回盒中:“去买些吃的吗?”
“咱们去买点吃的吧!”
范钱荣跳下台阶,嚷嚷,“我快饿死了!”
舞厅的霓虹灯光被挡在门后,视野复而开阔明朗。应潭踏下阶梯,懒懒“嗯”了一声。
“走啊,”他说,“我请。”
范钱荣帮应潭介绍了一个周末兼职的活儿,在他大哥开的舞厅里当夜班安保。
今天他带着人过来让舞厅经理看了眼,经理也挺满意,说是下周就可以来上工。
应潭要请客,范钱荣也没拒绝,挑了家便宜的路边小馆子,点了碗牛肉面。
面条还没上,范钱荣先咕咚咚喝了好几杯茶,解渴了将茶杯往桌上一放。
“他们这舞厅的时薪肯定比外边高点儿,就是不缺人,只招周末兼职的。”
范钱荣说着,迟疑一下,又问:“应哥你住的地方搞定了没有?”
应潭摇头,说“在找”。
“实在不行,就问问你姑,”
范钱荣咕哝:“现在又不是旅游旺季,他们开旅馆肯定有空房间。”
“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随便给你在客厅里拉个帘儿铺个草席吧?”
应潭扯扯唇角:“又不是残了瘸了,哪好意思总往别人身上赖。”
“啥啊,这咋能叫往别人身上赖呢,那是你亲姑姑。”
范钱荣说着,又愤愤道:“咱们以前班上给捐款,那钱不都是他们收着吗,总得用点儿在你身上吧!”
应潭没说话,半晌后开口,却是轻嗤了一声。
“知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他往椅背上靠了靠,姿态懒散,“那点钱够什么。”
范钱荣嘀嘀咕咕的,他不喜欢应潭姑姑那家人,总是抓着机会吐槽。
应潭只是听着,偏脸看向窗外。
玻璃上倒映出他的脸,唇角冷淡平直,浓眉习惯性地紧压着,勾勒一片晦暗阴影。
他又收回目光,拿出手机。
这些天在本地群中找工,留下了微信号码,隔段时间就会有人添加。
来招人的没几个,多是些骗子传销小广告,应潭瞥了一眼新增的好友申请,备注是简洁的三个字。
“租时间”。
应潭蹙眉,觉得莫名。
恰好饭馆老板端来面条,他退出微信,将手机揣回口袋里。
下午应潭约了上门帮人修摩托。他那家汽修店关门,老板有些东西带不走,想卖出去也麻烦,索性给了应潭。
工具箱暂时寄存在范钱荣房间里,吃完饭后应潭往他家里走了一趟,拿了东西往客户家里赶。
车不难修,油管通气管堵塞不出油,清理疏通就成。只是对方临时打电话说会迟一些才到家,让应潭等了近两个小时。
他最缺时间,但他的时间也最不值钱。
出来后天已经黑了,应潭抓紧时间去看了房。
房间是房东自己隔的,床和墙之间只有一条窄窄的单人过道,衣柜都得钉在床脚墙壁上。
老破小里的一间单房,但租金便宜,还包水电。
“我女儿之前住这,现在她嫁出去咯,不回来了。”
房东一步不离地跟着,监察似的抱着臂,“我事先跟你提一句啊,咱这里不给开火做饭,洗澡啥的也得按着固定的时间来,晚上也不能太晚回。”
“我这房子隔音差,租了后不能带人来,平时打电话也小点声。”
应潭掂掂钱包,听房东啰嗦,最后说了声“成”。
那房东看他应得这么快,瞧着有点儿不放心,又连声叮嘱了几句,告诉他不能带不三不四的人回家。
“还有啊,你在外边打架我不管,”房东瞄了眼应潭额头上未消退的伤疤,“别把事惹到我家里来。”
应潭手松松插在裤兜里,腰微微弓着,倚在墙侧。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会。”
交了租金,定了搬家时间,他出了屋子,拐下楼梯。
过道上堆着住户的鞋柜杂物,灰扑扑的水泥墙斑驳脱落。
他走到下一层,坏掉了的灯泡用一根铁丝系着,摇摇欲坠地悬着。
应潭打开手机照亮,察觉到微信里又多出一条好友申请。
是与白天不同的用户,申请备注详细许多,说想要租下他的时间,问他有没有空跑腿购置一些用品。
手机屏幕映现他的面容,他稍抬眉尖,将界面截图,发给了范钱荣。
范钱荣在几分钟后发来语音,应潭将手机举至耳侧。
“瞧我这整的,忘了跟你说这事儿,”
那侧背景音嘈杂,范钱荣扯着嗓门说:“应哥我帮你在荣昌那边贴了个广告,有人加你你记得通过一下啊!”
尾音落下,应潭微微拧眉,盯着屏幕看了片刻,垂手通过那几条好友申请。
手机震动,对话列表中很快出现了一条新信息,发信人头像是一只在幽蓝夜幕中展翅的白鸟。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