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的女子,连世人看了也会眼前一亮 ,何况是那困于权谋的帝王。”话到末尾时,他开始喃喃自语,仿佛在揣摩些什么。
他谋对了,且正中切要。他复言“说来可笑,我做了十一年的局,他只花了两年便破了,你是我在这局中的砥柱,却也是唯一的变数。
我终究是......赌错了那支箭。”
“那么,本来利用到底就好,为什么又在箭中暗喻自己的立场。”
他听完却不开口了,只低头看琴,好似在埋尝苦果,又像是有所掩映。
我闭了闭眼“你如此做就不怕我斩尽你的族人吗?”
低头的他说:“这是我和他们该付出的代价。好了温宪,琴调好了,戏台也在这,诸君皆已就位。成王败寇,我只能算到这了”
我见他起身,走上前去“你要做什么?”他却摇头,走向一联垂挂而下的屏抽,他握住屏抽,转首对我说
“你该走了”
“你究竟要做(什么)....?”刹那间,轰响截断了喧嚣,他已拉下那屏抽,此后宛如流浆的气浪裹挟着木屑而来,头顶镂空的屋檐开始丢弃废弃的瓦片,烈焰自灯楼的中心向暖阁与凭栏眺望的楼台逼近。长悦却从容地抱着那把琵琶,重新坐会了戏台。
苍穹不再吹雪,他携起风浪助长这片陡然的气焰。我立于戏台外,寸步难行。
如若将我的一生比作载于流年上的扁舟,那么这一刻,放在我面前的是惊涛骇浪的人间逼我做出远航的抉择。
自我来到京城见到雍旭,便开始思考该如何收尾,我欲救他一命,却不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恳求,心中也有猜想,长悦或许不会,也不甘接受这般“苟且”。
所以此刻,他焚楼自行了断,让我陷入了无可转圜的余地,他让我走,我也能从楼台沿势而下,可此刻,我不想走。
遥想当年雪夜的惊鸿,高台音弦。重彩之中如明镜,是我曾在一个凛冬窥见的望舒,更是我无法用贫瘠的语言去描述的人。
可如今他告诉我,经年难平的浮光与悸动到头来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我是他在这黑白谱上的一颗棋子,是他同雍旭生死角逐的筹码。
我真真该发狠地恨他,不去想他的苦衷和无奈,又或是身上所承担的希翼,我想将他揪出火海,在霓阳城中找一处铜墙铁壁,将这病鬼的孱身困在那儿,做好一辈子的折磨。
心在烈火燎原中骤跳,可我自问,为何我没有理由让他活着,他**,便是割舍了,我今后怎守得住一个阎罗殿中的过客。
所以在那片痛苦而焦灼,我却笑着说
“你从一开始便想着一别两宽,从来不给我选择的机会,你将我搭入这场权谋,让我遇见你,又劝我倒戈,再到如今**,你永远都是如此。”
可长悦的心里不是这般想的,他的身上有着雁回刹的厚望,致死方褪,纵然幻想过,茅舍草屋,屏退纷华,倒不如一死来斩尽这些错杂的羁绊。
一别两宽,永远只能是他的说辞,却成不了终章。
他突然明白,自己这一生的可笑便在于身死之时仍贪恋人间,为一个曾经被视为傀儡又或是棋子的人。只是可惜,他如今不得不舍下这身匮乏,去往黄泉碧落。所以不妨大胆一些,反正此后经年,再不会开口了。
所以他对我说:“雁回刹的王裔**而亡,本就欲分崩离析的群体一拍而散,可保你边疆百年无虞,这算是我利用你的赔礼了,也算是下一辈子的聘礼,你看可好?”
他没等我回答,便笑着抚琴“我知你在想些什么,我也想爱你,可如今,我要送你,还不走吗?”
勉强不来,割舍不下,眼前烈火攀咬的戏台,失去了曾经的主角,顿感衰颓姿态。
他在那明净的弦乐中悠然载言:“倘若有来生,我定要孑然一身,远离浮世,去往深山空谷,择水而居,竹篱木屋,不复归。等我毕这山海,再去寻人。”
我那如同明月般的长悦,再不去吟唱别人的悲欢 ,如今只是寻常模样 ,在烟火人间 ,抚琴送客。
【十八】雍旭
烈火烧破天际之时,帝王恰好奔袭到灯楼,谁都明白,到此刻,洒水如杯水车薪,救人如飞蛾扑火。
所以在众人的屏息中,他不会去施这样的命令,而是自己褪下金袍,披上浸湿的被褥。
在火光中,雍旭苦涩地对自己说
“你不是都答应我了吗?可我还是什么都没来得及为你做。”
【十九】长悦
我于暗牢中,动过一个念想。
写一首词曲,宽慰颠沛流离的终生。可在那墙垣之上,我刻上的第一句便是“ 雪花铺天衾地。”
我划去,再刻“挥戈如游龙”
再划去,还想写,却发现手已发颤,再也没了作曲的兴致,就这般坐了回去,也想了许久。
问自己,何必呢,你就甘心吗?
回自己,不甘心,却又必须如此,何必让她两难。
所以最后我在墙上刻下的是便是当年的“步出梁山,分流水泊。”也算谢那雍旭了。
【二十】自白
名伶,说服,谜语,
暗箭,信笺,证实 ,
王族,烈火,终戏
我曾在写这篇自白传前草草列下纲要,短短十八字,便是他的一生。
当时的我在这十八字下又加了一句
初遇宛如月华
如今想想,短短十余字足矣,多余的笔墨在如今的我看来成了累赘,这通篇的慨叹,当真是给自己遮丑的荒唐。
我可有悔?我自无悔,可长悦的离去终究有我的错,纵然这天下无一人怪我。
我不是闺阁中的女子,可我仍会想象心上人的模样、秉性,我也曾期盼在自己奔赴梦寐以求的沙场梦时,会有一人与我惺惺相惜,同甘共苦,历经生死而后各自成长,成为更好的人,更配对方的人。
可惜长悦第一次遇见我时,我已经是宁远将军了,可这是妄想,他定是舍不得放下我这枚棋子。
【二十一】终戏
诸君或许觉得我木然,可烈火中,我不是在选择救他或是不救他,而是在尊重他的抉择和维护自己的那片私心中来回摇摆。
而我的私心简而言之便是,纵然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我仍想把他当作当年的人,并希望他能如过去般隽永地活着。
雍旭带着湿冷的被褥来到我身边时,长悦将琵琶递给我,随后转身归于戏台,他脚下的戏台突然分开一道暗道,就这般跌落下去。
我挣脱开雍旭的牵绊,拼命地爬到暗道的边沿,在那片黑寂中,长悦笑着,我的呐喊,撕扯,以及泪水被重新关上的暗道隔绝在外。
【二十二】尾磬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这世景浩荡的人间,突然陨了许多人情物意,我不认得里面的任何一个人,却清楚地看见阿娘从小说到大的著书先生彭程。
他立于一片静潭,手执折扇对我说,
“成败荣辱,皆浮在纸端。走进词卷里,时而去了江南,见一女子立于春光陌上,沐满身花雨。”
于是白墙黛瓦,潺流淌于眼前。矮楼之上,采茶的女子放下背篓,于阡陌小道,以手窥阳。
“时而又去了边塞,看一场刚止息的战火硝烟。”
眼前黑白的色调登台演绎,刹那间,我置身于漫天黄沙中,见武将收军入营,回眸间,凌厉的目光狠戳着敌寇败退的脊梁。
“时而和某个禅位的帝王,忆一段风起云涌的朝堂往事。”
闭眼,睁眼,九重宫阙,琼楼玉宇,数不清的复道在空中交织出繁华的边界,大殿之上,帝王苍老的容颜俨然,可丈百年的青丝褪去了年华,就这般望着我,于那空无一人的大殿上悲戚地笑。
“时而又和某个风尘客,于秦楼楚馆,琵琶弦上说一曲相思。”
回首,挥手,琴女腰,伶人面,众宾欢颜,在一片重彩中,弹者向我颔首,他复启琴,唱着一个普通雪夜的小曲。
“你若不来人间一趟,这便是他们最后的局。”
佳人驻江南,武侯战国门。
耀阳泯星楼,望舒敛风尘。
完结
成败荣辱,皆浮在纸端。 ——彭程
倘若有来生,我定要孑然一身,远离浮世,去往深山空谷。 ——博集天卷《清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