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温宪
我穿着一件宛如苍穹入水来的泼墨裙,头上插着叮叮当当的首饰,走起路来像边北的琳琅风雨。
身前有一二三四,不对是二四六八个小宫娥,有两个拿着灯笼,其他的认不出来她们拿的是什么,算是孤陋寡闻。
我,镇北侯府的温宪郡主,替我那不经事的十哥哥赴京。对就是那花十郞。
走到崇阳殿的大门时,吴烨迎了出来。
一年没见,总感觉他老了许多,明明也才十五六岁的光景。正这么想着,脑中才迟钝地发觉到,帝王侧如若还是他,那么帝王便还是帝王。
“奴见过温宪郡主,郡主千安”他恭敬地福身,随后退到一侧,我在殿门前攥紧了手指,显出一片纤离。
当我走进那一屋烛火,在眼眸着摇曳着身影,光晕逐渐绽开,吞噬了烛光。
我抬手抹了把泪,两个小宫娥帮我拂了珠帘便离开了,当门扉堵住了凛冬的谰语,我也在一站屏风后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圣上倒是会铺垫,我走了这般久,才发现您猫在这儿。”
我凝看着他,他也抬头望向我,纵然知道来的是温宪,也被我这头回女装恍惚了神
我故作从容,向他展颜一笑,正想给他行个大礼,他笑着开口说
“免了吧你,看着就没比你十哥情愿多少。”随后拍拍身旁的软垫“过来坐下”
我提着裙子,在他身旁规规矩矩地坐好,突然想到从前他也经常让我坐他身侧。
当年鲜衣怒马入京城,天子席下王封将时,他就便动过封后的念,那每次我谢绝这些要求时他会想些什么,如今的我不得而知。
我侧首看他,面色偏白,往下,手里攥了帕子。
“圣上这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呀。”
“承让,不及你十哥用兵如神。”
我笑了笑“圣上,我想问清楚一些事”
“你想问便问”
“我能否唤你雍旭,并请你以雍旭的身份来回答我。”
“ 能,可你又是谁?”他也侧首看我
“我是圣上亲封的温宪”
“明白了,你问吧。”
【十六】南燕
灯会那年的灯谜是否是你的手笔
他点头
你的寇是否是长悦
他亦点头
为什么不把纷争告诉我
他对我说,你不喜欢。
“你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我如今都记得,也是在这崇阳殿内,你说,可在这朝堂之上,有人数年织一局,有人一朝倒戈,颠覆棋局,你看不清这局势,也不想看清。”他轻轻地摸上我的手,又小心翼翼地放开
“那我便不让你陷入这诡诈的棋局,我一年只见你一个月,也不算贪杯。话都说到这份上,你就算再笨,也能听懂我的意思了吧。”
“我听的懂,但是雍旭,我曾去过勾栏瓦舍,也当过他的座下宾,你当真一点都不介意”
“我也曾说过,趁此时,大大方方的去红尘里滚一遭,或许比把你拘在我这儿要好得多。”
“雍旭,我很愧疚”我垂下头,在自己的手心里描着圈。他把我的手指拿过去,放在他热忱的手心。
“是无法回应的愧疚吗?”他慢慢地讲出这句话,好似怕我回答,又怕我不回答。
“有一些,但更多的是视若无睹的愧疚。”我摇摇头,琳琅风雨响在头顶。
这两年来,我如人间过客,一句不想,便会有人帮我推出乱局,一场朦胧而自持的爱也在自我追逐中消失殆尽。
我早已卷入这是非曲直,如若不是他回回催我来,回回赶我走,我早就一脚踏入这万丈深渊,不知趟过多少皇都的血海和泥水,披不得扶光,曝不了月霜。
想到这,觉得自己真的好不识好歹,没有眼力见,那二十五封信是我承受不起的帝王心。
南燕一年一归,也会跟老去的主人诉说当年衔泥筑梦的往事,而我仿佛什么都没来得及为他做过。
我的心头一阵酸胀,眼泪又不听使唤地往下流,我狼狈地低头揩拭,他伸出两手撑着我的两颊,却不言语,仍旧是我开的口
“哑巴都没你安静,如果阿娘没给我看信,我至今日都悟不懂你。”
“其实我原先也不懂。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去钻研自己对你立后的冲动是否真正是爱,如今恰好,纵然我想在人潮如织的灯会见你一次,也不用骗你说自己勤政爱民。”他抚去我眼角的泪,对我勾唇。
“郭济盈,你听好,我从不是一个爱自揭伤疤的人,可如今我想让你明白,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七岁时父皇驾崩,位极帝王,摆在我眼前的是旁支流虎视眈眈,外戚干政,高权遮天,起初烦闷的很,每天都恨不得敲烂那张雕金的王座,可后来我发现朝臣不过是一群无头之鼠,他们可以倾向那些奸佞,也同样可以无条件的倾向我,只要我有足够的能力和手段,所以当我们俩遇见时,我已在那深深的泥沼里,那每日味如嚼蜡的千重宫阙中步过二十年的光景。”他继续说
“你与我而言是特别的,我却从来没有过问过你是否觉得勉强。”
“这个问题我可能需想很久,才能负责任地回答你,在这之前我想先见见他。”
雍旭很不开心地收回手“你到底还是猜到了,我会暂且留他一命。”
“你放心,我度心自问,有分寸的。”我信誓旦旦地宽慰他,他装出一副深思深思熟路好久的模样,才慢悠悠的答应了。
【十七】蔽雪
雍旭只让我在囚牢里见他,我最后还是带长悦去了他指定的地方。
我承认这轻率的行为你之前答应雍旭的背道而驰,我总觉得长悦是对的,自何始,自何终。
那是已被查封的灯楼,曾经来这的人鱼龙混杂,互通南北。
我就跟着他走进那片遗满风情的落败,中途他问我“不怕我逃吗?”
我笑着回应他:“我想,应该是你更怕我跑走,再也不回来,这样你就真的死了。”他笑了笑,便头也不回地走进熟悉的暖阁中,可惜暖阁已经不暖了。往上望檐角破了几处,能看见吹雪的苍穹。
他捂唇咳嗽,我看了许久,叹了口气,将身上的氅衣裹在他背上
无奈地说“难为他没让你病死。”
“有你在,我死不了。”
“你一早便知道了,对吗?”
他在撒灰的地板上轻轻踩了几脚,听见有一处声音更脆,便弯下身,掀开那块木板,一把琵琶安然置于板下,像是欲诉满心衷肠,却无奈有弦无口。
长悦抱起琵琶,坐在残破的戏台边沿,随意拨了一段弦音,发现已有一段时间没调,便收回了手。
“或许更早知道,你来猜猜看。”
“猜不到。”我认真地摇头,发现他处在落雪处,便撑起伞倾向那一方。“你的心思太过迁回,我至今不敢说自己全然认得你。”
“那这样说吧,你每年在城楼上观望的祭典都是对我的期望。”他开始调那琴弦,不断地试音。“你是东线的守将,应最明白他们的期许。”
我于台下,听完这话,惊讶地看着他的脸,确有几分雁回刹人的模样,可不明显。静默许久后问了一句废话
“那你为什么不去打仗,反而跑到这片腹地。”
“你看我这副样子,像是能打仗的吗?”他倒不介意回答我这句废话。“花十,哦不,温宪,你且看看这天下,繁华无边对吗?可再走进一写也不过是朽木枯槁。”
“长悦,你说得不对,这确是一场盛世,当权者不暴戾,不欺民,你更不是乱世的枭雄,你让我如何懂你。”我坚定地望着他,将手中的伞攥得更紧些。
“那你自己呢,你就由着我们俩周旋,自己不站队,不入麾,不怕我们俩把这盛世翻了。”
“长悦,我在这世间最厌恶的便是皇都中的谋算,人人滔天之势,可追逐的不过是少数人的利益,你也是如此,不是吗?”我没想等他回答“算了,继续你刚刚的问题,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利用我来替你夺权,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可以借用雍旭的情与他打擂台。”
长悦单手握住我手上方的伞柄,对我摇了摇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十哥的血兜鍪就是我呈给你看的,这样说,你可明白?你曾在崇阳殿讲过一句话,耳目讲给我听过过,你说,在这朝堂之上,有人数年织一局,有人一朝倒戈,颠覆棋局。”
细雪落在伞檐,在断续的弦音中化去棱角。他说“我是数年织一局的人,而你是我期望的一朝倒戈,颠覆棋局。”
他调弦的手止住了,似乎已经完备,我的伞也被他丢到了一边。他开始自如地划弦,用裸露的双手,在冬日冻红的指腹下淌音。
“这霜雪够你回味的了,想明白了再问。”他淡然处之,仿佛我心中的兵荒马乱不是因他而起。
他是绝境风雪中的人,我的伞救不了这雪,也救不了他。
良久,待我收拾好这一团乱麻,收紧声音道“那我的那些哥哥们都是你杀的吗?你若敢说慌,我当即斩了你。”
“没那个必要,他们是真正的一腔热血,鏖战而亡。我只是一点一点地推波助澜,将你推向杀场,推向皇都,再推向帝王,而你又那么执拗,让我放心地提早离开,因为我知道,你就想活成那副模样,而帝王的侧目也近了。”
“天下的香艳如云,为什么你会觉得一定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