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离婚并不是一个很难做出的决定,不如说拉斐尔·艾弗利其实一直都在准备这件事情,只不过因为赞德·维塔莱一直在忙,所以他才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把这件事情说出口。
当时答应结婚完全是被迫的——他都把人家上了,难道还能不结婚吗?
拉斐尔·艾弗利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对赞德·维塔莱负起责任,再加上他的心中一直都有着对于恋人伊凡的留念,所以他确实曾有一段时间畅想过温暖和谐的婚后生活。
——不过是他的幻想罢了。
婚后赞德·维塔莱对他很是冷淡,一点都没有伊凡时候的温柔和体贴,叫拉斐尔简直要怀疑他们是两个人了。
赞德的心理医生来找过他,告诉他赞德患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因为职业的特殊性,他的道德水平和三观已经变得模糊,对于情感的反应也变得麻木,这是因为他从青少年时期开始就长期暴露在高压以及暴力的环境中,他过度敏感、高度警觉,本能地不会相信任何人,而成为他的伴侣注定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拉斐尔听完后很是心疼,他怜惜这样深陷黑暗、孤独又不安的赞德,他试着去接受这样一只支离破碎的军雌,想要力所能及地帮他重新融入家庭、融入社会——他是这样期待着的。
“赞德,我们一起去花园吃早餐吧。”
“赞德,要和我一起去散步吗?”
“赞德,晚上一起读书吧。”
“赞德,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看,这个胸针就像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赞德,我想把我今天看见的第一朵绽放的玫瑰送给你。因为看见它的一瞬间,就让我想起了你。”
拉斐尔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明媚的、开朗的、积极的、欢欣的笑意,好像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难过,好像他的心灵永远不会被阴霾笼罩。从他口中吐露而出的话语如同金灿灿的蜜糖,一如他的那双流光溢彩的琥珀眼眸,他像赞美世界的诞生一样赞美着赞德·维塔莱,他称呼他为银色的小鸟、含苞的花蕾、独一无二的宝藏、他的太阳、他的爱......诸如这些腻人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肉麻的形容词,他单薄的胸膛仿佛装下了世界上所有的热情,再一股脑地全部倾注到了沉默的、冰冷的、将他拒之于外的赞德·维塔莱身上,像一场汹涌澎湃的海啸。
而赞德总是像一块海中的礁石。
他不知道赞德的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他在他的面前总是吝于辞色。
幸好他不知道。
因为赞德·维塔莱总是饥肠辘辘。
他是一个相当自律的人,从小的时候开始,他的雌虫父亲就严格规划了他一天时间中每一秒的任务,细致到一天三餐中每一种食物的克数。重复的食物、重复的训练,这是为了让他的物欲降到最低,从而能够保证在贫瘠的战场中存活下来。
可能是这个原因,在步入青春期后,赞德·维塔莱的食欲大得惊人——他总是无法填饱自己,就算吃下足足三人份的食物,他也依旧不知餍足。
在面对拉斐尔·艾弗利的时候,赞德·维塔莱的进食**达到了顶峰。
他曾冷静地思考过,这是因为拉斐尔和他的等级相差太大,就像食物链中高级的捕食者总是会捕食低一级的动物那样,是一种烙印在身体中的本能反应。
在史书的最底部,F级的虫族确实曾作为应急食物而存在过一段时间,尤其是在各种物资都非常缺乏的战场上,极端情况下,士兵是允许食用同类战死的躯体的。
捕食是虫族无法磨灭的生存本能,等级越高的虫族,血脉中的野性呼唤就越是强烈。
说到底,将虫族划分等级的行为本身就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歧视意味,议员们再怎么高喊公正与文明,也掩盖不了其野蛮的掠夺本质。
社会是虚伪的,赞德·维塔莱也会扮作彬彬有礼的正常人,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中虚与委蛇。他们惧怕他,他们奉承他,他们讨好他,他们极力称赞他为帝国的银星,将他捧上高位,试图将他吊死在华丽的宝座上,变成一具尊贵的、值得所有人缅怀的尸体和帝国的符号。
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但是拉斐尔·艾弗利不一样,他是一个乡下人,生长在最偏远最贫瘠的星球,恐怕连自己的真实性别都不清楚。他毫无芥蒂地对赞德·维塔莱露出微笑,真心将他当作自己最亲密的恋人,即使赞德粗鲁的动作弄疼了他,他也只会吸着凉气,伸出修长温热的双臂将他抱紧,然后用最温柔的语气教导他轻一点、慢一点——哪怕他正在因为过度的刺激而发着抖。
赞德并不是一无所知的野兽,正相反,他什么都懂,他的父亲教会了他世界所有的道理,而他选择了最简单、最快捷的一条路线。
他很喜欢看拉斐尔脸上自以为是的表情,所以他会故意装得迟钝,再渐渐态度好转,让拉斐尔误以为他们的磨合有了效果——最后用残忍的现实让他清醒,陷入彻底的绝望。
恐怕世界上只有拉斐尔·艾弗利会认为赞德·维塔莱是一个单纯敏感的人,只要善于引导,他就会褪去野兽的皮毛,进化为人类。
他送给赞德的礼物,鲜红的玫瑰,那娇嫩的花瓣被赞德一片片撕下,咬在嘴里,就像咬住了拉斐尔的手指——咀嚼,然后吞下,玫瑰的花汁如同血液溢出他的唇角,仿佛在品尝鲜活的血肉一样,苦涩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口腔。
精美的胸针——据说是拉斐尔亲手制作的,他为此花费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学习、挑选宝石——也被摔了个稀碎,赞德将四分五裂的胸针收集起来,装进精美的匣子里。
鲜花会枯萎,宝石会失去光泽,金银也会褪色蒙尘,那么就在变得面目全非之前,让他来记住它们最美丽的模样吧——记住,然后摧毁。
拉斐尔·艾弗利是在偶然间打开那个匣子的,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他难以置信地看见自己曾经送出的礼物被毫不留情地砸烂,他骇得直接松开了手,盒子里的东西尽数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就像一堆不值钱的垃圾,如同他的真心一起,粉碎在了这个房间。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样一件事情:
他错了。而且大错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