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爸爸……”老小孩嘴唇发白,渐渐瑟缩成一团,反复念叨,抬起脏兮兮的手,想要去触碰视线里、不远处花酒藏的背影。
恍惚间,脑海里闪现出自己父母远去的背影,松松地握住拳头,抓到一股吸走他体温的凉风。
迷迷糊糊阖上双眼,却又听到一阵交谈声—
“他怎么了?”
“大概是冻太长时间,意识模糊。”
……
落暮车站,驱逐黑夜的不是朝阳,还是那惨淡的夕阳。
一抹余辉亲吻着花酒藏的华丽侧颜,晚风抓起他的青丝,他抱紧用自己外套裹住老小孩的身体,让其体温慢慢恢复。
“你冷不冷?”夜野肆问。
“我不冷。”花酒藏摇头,没忍住冷风还是猛地抖一下,“无束怎么样?”
“和其他被冻长时间的考生、题目一个样,感觉冷。”夜野肆深深地看着花酒藏皮肤都起鸡皮疙瘩,把自己的单薄的外套脱下,披在花酒藏肩头。
“我没事,”花酒藏抹下肩头的衣服,“你穿,我没被冻过,不冷。”
“别嘴硬!”
“哪有你硬!”
“你就不能乖一点么?”夜野肆又把衣服给他披上,“比倔驴还犟!”
“比你犟。”花酒藏咬着嘴唇道,“倔驴!”
数息后,夜野肆用手宠溺似的摸花酒藏头发,道:“好好好,我是倔驴。把衣服披着,小鬼!我身强体壮,不容易生病。你知道我们现在考试的情况,生病会很麻烦。所以,你把衣服穿好。”
花酒藏思索一番,自己确实不能再带来麻烦,就不再与夜野肆争执。
他猛然想起年迈的老奶奶,扫一眼远方坐在轮椅上得老奶奶,道:“夜野肆,你去看看那个老奶奶。虽说题目算半个人,但她好歹也是人,不是坏人。”
“小鬼,有时候不要太善良。”夜野肆用下巴指了指花酒藏怀里的老小孩,“包括这个老屁孩。万一待会儿醒了就跳起来害你呢!”
“不会吧!”花酒藏笑得有些嫌弃的感觉,“顶多又叫我一声妈妈!”
“得!注意安全,我去老奶奶那里看一看。”话罢,夜野肆走向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面向余辉的老奶奶的身后。
他想吸引老奶奶注意力的咳嗽声还没呼出嗓子,老奶奶遽然问他:“小伙子,找我有事?”
闻言,夜野肆心想:她怎么知道我在的,老人家听力这么好的?
来不及过多思索,他走到老奶奶跟前,问:“老奶奶,你还好吗?”
“挺好的。”老奶奶的微笑温澜如风,“我没事。”
“哦!”一声之后,夜野肆也不说话,直溜溜地站在轮椅旁,发现老奶奶脸上的笑容仿佛被冻住一般,一直挂在苍老的脸旁上。
他思忖:怎么她的笑容很异常,笑容僵在脸上,不会变化表情。身体也是一动不动,像个木头。
注意到老奶奶在温度不高的夕阳的照射下,皮肤上依然会有折射夕阳的小水滴,头顶冒寒烟,他问:“老奶奶,你冷吗?”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直接上手去摸老奶奶脸上的脸颊,发现冻得硬邦邦没有松软的肉感,像是被冻住的尸体。
手往下移,该有温度的鼻息也没有。
刚不可置信地咽下一口含着惊悚地唾沫,老奶奶回答他:“不冷。”
他手如碰到红铁一般,迅速缩回,假笑道:“那就好。”
老奶奶因为表情的僵硬,说话时,一排假牙在动:“小伙子,谢谢你们照顾那个小孩子。”
“不用谢!”夜野肆后背钻出冷汗,边离开边道,“老奶奶,我有事先走。”
“好的。”老奶奶回答他。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水,心说:这分明是冻僵的尸体。鬼和我说的话!太不对劲了。
花酒藏微微眯眼看夜野肆朝他走来。
夕阳在夜野肆脸上跳跃,红艳绚丽的眼眸生出一种肃杀之气,抬眸垂眸之间,眼神仿佛在看垃圾,不说风情万种却也勾人心魂。
抛开夜野肆低阶乌鸦恶魔的身份来说,单凭他这张脸,确实能把更多人迷成智障。
而冷彻,一迷就是十年,追了八年,至今自己也想不清夜野肆对他到底有何魅力,却依旧纠缠。
此刻,花酒藏在夜野肆眼中就像是抱着小孩等着丈夫归家的带娃者,忍俊不禁:“孩子他妈,老奶奶有问题。”
花酒藏垂眸一笑,陪夜野肆玩笑,语气拉满挑衅的意味:“孩子他爸,有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你这人真是的……开玩笑而已。”夜野肆立马回到正轨,郑重其事压低音量,若有所思道,“老奶奶,她好像不是活人。身体是冰的,就像冻住的猪肉,此刻在解冻中。”
花酒藏微微蹙眉,道:“事出意外必有妖。可能她……就是关键。每个考生对应着一个题目,题目杀了考生会脱落一张假人皮。人皮上有字母,而有一个字母就是——”
夜野肆心领神会,做口型——答案。
“题目也有次要和主要之分。”夜野肆嘴角挑起一丝胜利的笑意,佯装不解,“主要题目,会是谁呢?”话罢,悄咪咪瞄一眼老奶奶。
花酒藏看夜野肆那机灵的小眼神,忍不住笑出声,但还是继续解题思路:“依我的观察,考生直接杀了题目不会掉落人皮。每个……题目应该有对应脱落人皮的因果。”
话毕,二人同时在心里暗忖:她会因什么而脱落人皮呢?
忽而——
“妈妈,妈妈,不要离开我……”老小孩嘴唇翕动,羽睫战栗不止,一声呼唤也吸去二人的注意力和思绪。
“夜野肆,他快醒了。”花酒藏一脸欣然道。
不知为何,夜野肆感觉自己在花酒藏心里的分量被分去不少,戏谑道:“你高兴得就像他亲妈。至于吗?”
“……”花酒藏把老小孩递给夜野肆,“不高兴啊!那你抱他。”
“不抱!”夜野肆别过头去,“又不是我亲儿子,又不是你生的。”
花酒藏用手肘撞他:“不是我生的,我手也酸呐,轮到你来抱他了。”
夜野肆不应,花酒藏知道他佩戴上另一副助听器听得清他的话语:“夜野肆!!”
他依然不应,还默默从花酒藏身旁挪开点距离。
花酒藏直接给夜野肆一脚。
夜野肆立马转头对着花酒藏,双眼盛满质问:“小鬼,你踢我有什么用?”手却老老实实把老小孩抱走。
花酒藏:“我出气。”
夜野肆张口,欲言又止。
半晌,他道:“下次别踢了,我担心你脚疼。”
无力反驳。
没有得到花酒藏的回应,他的耳边传来老小孩的叫声:“爸爸,妈妈呢?爸爸,妈妈去哪了?”
夜野肆看老小孩好像在叫他爸,满头问号,表情也是五颜六色不停变换,受不了莫名当爹的罪。
老小孩左看右看,视线里没有花酒藏的面孔,瞬间破开嗓音,用尽吃奶的气力失声痛哭:“妈妈!我要妈妈!!妈妈!!!妈妈不要不要我……哇哇——”
顷刻,夜野肆感觉自己多年听障都被哭声治好,想把老小孩从怀里扔出去,最好来个三分球投篮。
他也扯着嗓子大叫:“小鬼——!”
垂眸,他发现老小孩脱落的脸皮此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贴合回细嫩的肌肤。
夜野肆一时惊讶到直接脱口而出:“变态啊!小鬼,他脸皮又变回去了。”又将老小孩递给花酒藏。
花酒藏抱过老小孩,受不了孩子的哭闹,露出八颗洁白牙齿的标准皮笑肉不笑对着老小孩一顿“母爱输出”,夹着嗓子,柔声柔气道:“小朋友,是不是想冻成冰棒呢?”
他见老小孩看到他泪水缩了一半,把其抱到自己腿上并让其坐好,纤长的手指指着冻成冰雕的老者:“你看,不要冰棒,冰雕也是可以哒。你选哪个?还哭吗?”
语气温柔得能把人溺进酒里,言辞……多少恶毒、歹毒。
听完威胁,老小孩立即停止哭泣,挺直脊背,双腿发抖,小脏手攥紧花酒藏的衣服,玻璃珠似的大眼睛噙着滚烫热泪,吸着快要溜进嘴里的鼻涕道:“妈妈,我错了,我不哭啦!不哭啦!”
他的脸皮又开始松弛,一点一点脱落到额头又停止不动。
花酒藏瞬间明白老小孩的情绪是影响脸皮脱落的关键因素,快要杀出口的威胁话语咽进肚里。
他深深叹出一口热气,从口袋拿出纸巾,亲自把老小孩的鼻涕擦干净,动作轻柔而干练,表情温柔似暖阳。
没有嫌弃,他轻声细语道:“不可以再哭,不然我不要你——饿了吗?”
“妈妈!”老小孩试探性叫一声,才不管饿不饿,妈妈要他才是他的人生大事。
花酒藏压住脾气,为了尽早通过考试,没有再强调自己不是他妈,担心把老小孩惹哭,微笑道:“你说。”
老小孩水灵的眼睛里遽然有了光芒,语气也快活几分:“妈妈!妈妈!妈妈!”
我是男的,我是男的,我是男的……花酒藏在心里疯狂对自己叨唠十遍,还是无法接受:“小孩,你应该叫我哥哥的。”
“不!就是妈妈!”老小孩眼神十分坚定,望着花酒藏的眼神貌似充满骨肉相连的肯定。
“那叫爸爸也行。”花酒藏道。
老小孩摇头,抬起小脏手指着花酒藏身后努力憋笑的夜野肆,一脸天真又无辜,道:“他才是爸爸,你是妈妈。爸爸和妈妈是一起的。爸爸会爱妈妈,妈妈会爱爸爸。妈妈我也爱你!”
老小孩自来熟似的向花酒藏递上孩子对至亲充满依赖、信任、需要的眼神。
花酒藏:“……”
老小孩为人且是婴儿时,是被两个男孩子在垃圾桶里捡到,从那时起,命运的书本有人为他铸造。
其中有一个男孩子是长发,长相清秀俊逸,温柔至极……自说话起就叫男孩“妈妈”。
四岁半时,他称呼“爸爸”的男孩消失不见,只知道“妈妈”哭红了眼把长发剪去,告诉他“爸爸去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
第二天,在幼儿园校门口等着“妈妈”来接他放学,从人多等到人少,眼巴巴看其他小朋友和家人回家,从黄昏等到天黑也没等到。
趁着夜色,他躲着保安和老师偷溜出校门,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边哭边走,嘴里不停叫着“爸爸妈妈”,走成家的反方向,去到菜市场,遇到一个阿姨。
心善的阿姨忙活一个夜晚才帮他找到自己的家。
好不容易进屋后,他发现“妈妈”躺在血泊中,哭了很久都叫不醒。
家中来了一些奇怪的大人,把“妈妈”流血的身体带走。他不肯,一直哭闹。
无法忍受他哭闹,奇怪的大人也把他一同带走。他在一辆车上见到“爸爸”。
身体冻出冰霜的“爸爸”和血染全身的“妈妈”躺在一起,自己喊破嗓子却也叫不醒他们。
脸上总是挂着可怖面具的大人告诉他“你的爸爸妈妈不要你了,他们死了”。
……
醒来后,他哭着找不到“爸爸”和“妈妈”,出不去一座房——题目所属的监狱,更不理解死亡是什么。
渐渐地,每天吃的“食物”让他模糊“爸爸”和“妈妈”的样貌,蓝瞳变成黑瞳,每次去参加另一些奇怪的大人所谓的考试,他感觉谁像“妈妈”就叫妈妈,谁像“爸爸”就叫爸爸。
白鸽天使和乌鸦恶魔相爱本是禁忌。禁忌被发现,死亡被执行,而他永远不会知道,爱他的“爸爸”“妈妈”永远死去,甚至会随时间淡忘他们。
他自己被送进监狱沦为一生无法拥有自由的题目。命运的书页也只能用他未知的未来去书写,曾经“爸爸”“妈妈”写给他的书页,已然烧成灰烬,随风而去,留下一点残灰在他心里。
他模糊的记忆里“爸爸”是红瞳,“妈妈”是蓝瞳,一如花酒藏是蓝瞳,夜野肆是红瞳,就误以为是他的“爸爸”和“妈妈”。
夜野肆:我闻到了危机的味道,谁念叨我的小鬼,要让他当妈妈?你吗?小屁孩(双目发红)
老小孩(扣小脏手):不是我哦。
夜野肆:真的?
老小孩(点头):妈妈最爱的是你。
花酒藏:首先,我是男的;其次,我是男的;最后,我是男的。
20章了,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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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思想政治·07·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