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南的动作很快,次日晚上就出了叶府,正式恢复原职。
此事理所当然地引起湘城各处不小的震颤,搞得那些心里有鬼的人人自危起来。
所有人都在纳闷,这突然傻了的人,怎的又莫名其妙恢复正常了?
既是恢复了,又是何时恢复的?怎的之前一点风声都未听到?
这个铁面无私的阎罗王回来,还叫他们往后再如何方便地办事?
不仅如此,谢承南一复职,就接刑部的令,搜查了当朝正三品官员中书令,邓文州邓大人的府邸。
而近日并未出府的叶澄之所以知晓了这件事,还是因为自从谢承南出了叶府之后,府中的下人们时不时就会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他。
好似已经看到了他悲惨的下场了一样。
待他一察觉,对视过去,那些人便又慌忙避开他的眼神,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叶澄每每见状都有点想笑,这是怕谢承南报复他吗?
不过也是,人家的担心不无道理,他要一直像原身那样折磨谢承南至今的话,估计现在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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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叶归远这边,自从李郎中女儿及另外两名被他囚禁的女子,在叶澄的秘密帮助下出逃后,他就发了好一通火,罚了春明院中的所有下人和侍卫。
小厮也就罢了,可那部分侍卫虽然嘴上不说,心底的怨气却不少。
心说明明是您老人家吩咐说要去府中别的院子巡查,到头来还是要骂他们这些听话办事的人饭桶废物,这搁谁谁能受得了?
当然,这些事都不在叶澄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叶归远虽然震怒不已,却也没怀疑到他叶澄的头上。
怎么说那串钥匙的的确确是从他叶归远身上丢的,怨不得旁人。
可待谢承南一复职,邓文州等几名皆与他有来往的官员被查,再联想到李郎中女儿等三女子出逃......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凑在一起,饶是反应再慢,叶归远也明白过来他中了谢承南的计。
更何况他还不是真的蠢人,脑子一转,就通了窍。
一想到近一年来,谢承南会在他的府中拿到他的多少的底牌,也许连书房都出入多少回了,叶归远的肠子就有些发青。
早知今日,当初他就不该瞻前顾后,应当直接杀了谢承南才对!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那姓谢的已然出了府。
叶归远急得焦头烂额,似热锅上的蚂蚁,可偏偏谢承南一直不动他,这更是叫他成日惴惴不安,急火攻心,短短两日内就晕了好几遭。
就在此时,先前被叶澄罚过的紫藤院小丫鬟丁香,自认找到了报复机会,不知死活地向叶归远汇报说先前叶澄与那谢承南交往密切。
诚然,她只是因被叶澄罚而怀恨在心胡说的,却阴差阳错说对了,为此事添了一把火,叫叶归远立即反应过来自己那天天与谢承南待在一起的草包儿子叶澄,或许真的与谢承南有勾结!
忙找来那群负责监视叶澄的人询问,叫他们重新交代叶澄在春明院每日究竟都在做什么。
面对面目铁青、眼珠子都要气红的叶归远,那些人自是不敢再图省事有所隐瞒,一事不落地回忆出叶澄每日做的事。
——其中自然包括叶澄出入叶归远的书房这件事。
叶归远闻言怒不可遏,当即命人将叶澄押到正房来。
叶澄自是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并且等的就是这一天,半点不慌。
而叶归远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气得牙根都痒痒起来。
他阴沉着脸走到叶澄跟前,不再怜惜这张漂亮的脸蛋,上去就是一个重重的耳光。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叶澄被打得一个踉跄,眼冒金星,险些栽倒。
他扶着桌沿,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老畜生之后,又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天真模样:“爹!你为何打我!”
他捂住被打红的半边脸,泫然欲泣。
叶归远冷哼一声,缓缓坐回原位,胸腔却依旧剧烈起伏着。
瞧着真是气得不轻。
“你不知道?” 叶归远死死盯着叶澄的眼睛,厉声质问道。
叶澄眼眶通红,委屈道:“我知道什么?你为何二话不说就打我!”
“好。”叶归远冷嗤一声,认为他在装愣,“那我问你,你这几日,有没有进过我的书房?”
叶澄闻言一怔,迅速装出一副心虚的模样:“书房...我...我...”
他一双乌黑的眼珠来回骨碌转动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叶归远见他这副样子,当即就信了那个丫鬟的话,只觉七窍生烟,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死也没料到,最后竟然会是他这个草包儿子害了他!
何其荒唐!
叶归远瞪着叶澄,两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似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他勾结,来加害你爹我!”
“枉我白养你这些年!”
叶澄状作无辜,泪眼婆娑地说:“爹!你在说什么啊?儿子何曾背叛你了?”
此话落在叶归远的眼中就是在装傻。
“难道不是你将我书房的信件交于那姓谢的?!”
叶归远双眼都要喷出火来,若不是还未问清始末,他恨不得当场就将叶澄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叶澄接下来说的话属实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只见叶澄流着眼泪,噗通一声就跪在了他的眼前,啜泣道:“爹,是我不好!可我都是被那个傻子逼的啊!您是我的亲爹!儿子怎么会心甘情愿背叛你啊!”
他轻咬下唇,一脸羞愤:“若不是、若不是那日、他强占了我的身子...我怎么可能乖乖听他的话...”
叶归远闻言愣了几秒,语气倏然变得有些古怪:“你说什么?他也——占了你的身子?”
叶澄很快抹了一把眼泪,重重点了下头:“我真的是被他强迫的,他威胁我若是不答应替他办事,便将我俩的事传出去。”
“若是他真的传出去,到时儿子可怎么见人?”
闻言,叶归远皱眉缄默片刻,才继续问:“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什么?都说与我听听。”
“他、他、他还说、”
说着,叶澄的脸上蓦的染上了一丝羞怯:“说很喜欢我的身子,还问我要不要与他一起走,他想把我安置在他的府里...”
“哦?”叶归远的面色忽然缓和了许多,声音里居然还带了一丝温和,“那你如何回答?”
叶澄立刻说:“我当然不会应允他!他一个穷酸傻子,哪里比得上咱们叶府家大业大!”
“而且、而且我又不想真的背叛爹!只是与他逢场作戏罢了。”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违心的话,心想大不了以后让谢承南也说他几句也就是了。
说罢,叶澄又飞快地看向叶归远。
只见叶归远的脸色果然好了许多,这会儿竟是丝毫不见恼怒与急色了,反倒叫人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又吩咐人给他上了新茶。
叶澄借着喝茶的动作,轻轻地松了口气。
这一招走对了。
“爹,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叶澄很快放下茶杯,佯作天真的模样欣喜地发问。
只见叶归远已然恢复了和蔼可亲的慈父模样,笑道:“你是我的亲儿子,我还能不信你?”
话是这么说,可叶归远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叶归远不是傻子,之所以态度又突然转变,自然是因为他发觉他这个草包却漂亮的儿子此时还有大用处。
既然他的姿色能引得谢承南动心思,那就说明谢承南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对于美色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说起来,想当初他也不是没有向谢承南示过好。
为了拉拢谢承南,他将整个湘城的各色美人、男男女女都寻了来献上去,最终却都被谢承南冷脸退了回来......
还真是没想到,他这个漂亮儿子的魅力真是不可小觑,姜氏还真是给他生了个宝贝疙瘩啊。
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就赌上一赌叶澄在谢承南心中的分量,借此机会给自己劈出一条生路来。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邓文州那群人是绝不会保他的!
如果不借机把谢承南杀掉,将那些罪证销毁,等到时邓文州等人通过运作后平安无事出来,他叶归远就是那个背锅的!
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想罢,他旋即和颜悦色道:“澄儿,想必你也恨透了他吧?”
叶澄当即附和,一脸愤怒的胡说八道:“我恨死他了!”
末了,还补了一句:“我根本不喜欢男的!”
“既然如此,那爹有个好法子能替你出气,教训教训他,只是需要你帮个小忙。”
叶归远有意蛊惑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早有预料的叶澄自然不会令他失望,当即点头应允。
叶归远大声赞叹:“好,不愧是我叶归远的儿子,到底是有些气节的。”
叶澄:“......”
为了活命,老登还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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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澄很快照着叶归远的意思,亲手给谢承南写了封信,信上大意便是同意谢承南的要求,想逃出叶府投奔谢承南。
地点就约在距离叶府不远处的暗巷。
叶归远美曰其名是要替他叶澄教训谢承南,可叶澄没那么傻。
他自然猜到叶归远的真实目的就是利用他,将谢承南引出来再杀掉,继而销毁罪证,而那暗巷周围肯定会早早布满了叶府的侍卫。
叶澄只在心中冷笑,因为他知道一到那时,便是叶归远这个老畜生彻底落网的时候。
那封信是叫柳絮送出去的。
此事自然是叶澄提的,叶归远本来还有所警惕,结果一见柳絮是个唯唯诺诺的小丫鬟,再者说他也无法派他的人去给谢承南送信,当即便允了,命她快去快回。
在叶澄的眼神示意下,小丫头的脑瓜子也转得飞快,将信交予谢承南的同时,还将叶府目前的情况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谢承南自是了然,因为这些后续都是他当初与他的小棉花团子早就预料到的。
在知晓叶澄安然无恙后,便立即亲笔回了一封假模假样的信,让柳絮带回去。
这封信最终当然是落到了叶归远的手中。
叶归远一字一句看下去,知道谢承南是上了当,当即喜笑颜开。
叶澄见状,心中不屑,面上却不显,仍旧装出配合叶归远的模样,令叶归远的警惕心逐渐消散,直至彻底信任他。
......
次日夜里,亥时,月亮爬上树梢。
暗巷里空无一人,微风阵阵,只是偶有知了的叫声回荡在巷子里。
叶澄面色平静地踏入与谢承南在信中“约好”的地点,却没想到谢承南早已提前站在暗巷的尽头等他。
望着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叶澄心中莫名涌上一阵酸楚。
这还是他头一回亲眼见到谢承南穿捕快服装...
对啊,襄朝第一名捕就该这样意气风发才对...
他手指蜷了下,用力眨了下眼,才将那滴欲要涌出的泪珠憋了回去。
谢承南先一步走近了他,俯身摸摸他的侧脸,语气晦涩难明:“来了。”
叶澄猛吸了一下酸涩的鼻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为何,每一次见到谢承南,他内心深处的委屈就会溢出来一点,今日被叶归远打耳光的委屈也后知后觉的翻涌上来。
但他还是强行压抑住了想要抱谢承南的冲动,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跟宋子安先走,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谢承南语速很快的用只有他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嘱咐道。
“好。”
叶澄点点头,估摸着叶归远的人差不多要行动了,忙道:“那你千万要小心!”
不料谢承南刚应了声,本来还空无一人的暗巷四周就蹿出一伙人来。
紧接着,又冒出一行身着玄青色捕快行装的人。
还未待叶澄看清谁是谁,两拨人就刀光剑影打了起来。
混乱中,谢承南立即将他揽在怀中,几个闪身就远离了争端中心,随即将他推到另一个高大的男子身旁。
叶澄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宋子安。
“叶公子!先跟我走!”
宋子安拽住叶澄的胳膊,正色道。
可叶澄的眼睛却离不开谢承南的背影。
他知道叶归远身边的那些人也都不是吃素的,多的是亡命之徒。
但他不会武功,留下也是瞎担心,实在帮不上什么忙,还非常有可能拖后腿...
想罢,叶澄有些低落地抿抿唇,冲着谢承南喊了一句要小心后就咬着牙欲要离去。
不料谢承南却回了头。
朦胧的夜色中,谢承南冲他勾唇笑了下,似是察觉到他的低落在安抚他。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