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叶澄凭着“撒泼打滚”的人设,令叶归远同意了谢承南来春明院服侍他。
可叶归远到底疑心重一些,只要谢承南出现,春明院的戒备就会比以往森严些,来回走动的小厮甚至都比以前多了几倍。
好在谢承南卧底的经验实在丰富,总是能躲过众人耳目,去到书房。
约莫过了五六天,许是谢承南在未痴傻之前给叶归远留下的阴影实在太大,叶归远终究还是忍不住将谢承南送回了紫藤院的柴房。
美曰其名为的是不让傻子不打扰叶澄休息,还春明院一个清净。
叶澄也没再闹什么,毕竟谢承南拿到的东西够多了。
况且谢承南一离开春明院,春明院的戒备就会松散许多,倒是令他精神没有那么紧绷了。
他也无需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担心谢承南在春明院掉马。
而叶归远近日也鲜少回府,但每次回来都是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
叶澄暗暗猜测自那晚之后,叶归远应该是从邓文州那里得了不少好处。
于是便趁着叶归远不在时,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大摇大摆出入叶归远的书房。
每次也不多待,五分钟内立刻出来,主打一个少量多次。
这样那些下人在汇报时,便会因着叶澄在书房的时间太短,就自动略过,不会说出来告知叶归远了。
除了快马加鞭收集罪证外,叶澄对于先前听到有哭声传出、叶归远口中所谓的“废弃院子”也想一探究竟,便一直寻摸着合适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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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上,其实叶澄已经睡下了,却又被噩梦惊醒。
正愣着缓神时,就听见春明院的后方传出熟悉的女子哭声。
他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待反应过来今日叶归远未回府后,便立刻穿好衣服推门出去,径直往后花园走去。
为了保险起见,他连灯笼都没敢打。
或许是上天垂帘,今夜的月亮明亮的如同白昼。
冷清的光辉大片大片打在地面上,形成天然的路灯为叶澄照明。
他走得飞快,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一进后花园,他便轻车熟路地来到那道曾经被他“压塌”的门前。
上回在此处遇到的那两个人倒真是没骗他,这道门比起先前看到的破烂样子,的确是换新了。
叶澄很快将注意力放在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院子,细细打量着。
许是刚刚才有人进去过,这道门此刻关得并不严实,竟露出一道细细窄窄的缝。
只是令他奇怪的是,那一直断断续续飘在空中的哭声又戛然而止了。
静谧的夜里只能听见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响声,叶澄心跳莫名有些加快。
他抬手轻轻一推,门果然开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忽然听见屋内传来熟悉的男声以及摔东西的响声。
是叶归远?!
叶澄脑子转的飞快,在心里得出结论后,顾不上往屋里瞧一眼,便反应灵敏地躲在了一棵粗壮的大树身后。
说来奇怪,这个院子里花种的不多,树倒是种满了。
叶澄兀自猜着,或许是叶归远为了做实“废弃院子”这个称号而故意为之的。
几棵茂密的大树的枝叶杂乱的交织在一起,洒下大片的阴影,倒是将本就身形纤瘦的叶澄遮了个严严实实。
为了保险起见,叶澄还将大把的树枝往自己头上扒拉了一下,以确保前后都无人轻易能瞧见他。
好在他的身后就是后花园的围墙。
——真是个绝佳的偷窥视角。
叶澄苦中作乐地想着,旋即看向屋内。
他视力不错,而屋门也大敞四开着,屋内灯火通明,因此他很轻易就能看清里面的景象。
只见叶归远端坐在正坐上,一扫往常装模作样的和蔼可亲,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戾气,似是被什么惹恼了一般。
再往旁边看去,叶澄发现屋内还有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呈半圆圈状在屋里立着,表情同样冷凝着。
叶澄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这院子门口今日没人守着,原来是都进了屋。
还未待他思考出这群人都进来是要做什么,屋内的画面就令他瞠目结舌起来。
只见一名衣着单薄的年轻女子被人押着,来到了叶归远面前。
之后不知是谁踹了一脚,那女子扑通一声,便被迫给叶归远跪下了。
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叶澄都能清楚的看见那女子的手腕和脚腕都戴着镣铐。
不知是镣铐太紧还是那女子戴着镣铐的时间太久远,她的手腕和脚腕处都渗着可怖的血迹。
白色与血色相交的画面冲击,看得叶澄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待那女子被迫跪下之后,很快便有人递给叶归远一个什么物件。
叶澄揉揉眼睛,仔细看去,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皮鞭子!
“进了我这府中还想跑?胆子不小啊。”
只见叶归远面目狰狞地站了起来,毫不留情一鞭子就抽到那女子的右肩上,被抽到的地方立刻皮开肉绽起来。
几滴鲜血溅在墙壁上,那女子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然后就疼得瘫倒在地上。
叶澄心惊肉跳的同时,也终于看清那女子的长相。
大眼睛小嘴巴,饶是叶澄这个性取向非异性的人都忍不住感叹一句这小姑娘长得真漂亮。
而那眉眼之间...竟然...竟然...与李春德李郎中有些神似!
原来这就是李春德会乖乖为叶归远做事的真相吗?!
叶澄的眉心紧蹙,双手死死扒着树干,胸腔中也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
实在是太卑鄙了,居然用别人的至亲来要挟!
叶澄甚至觉得用卑鄙这个词都是在夸奖叶归远,简直是畜生。
“怎么?还敢跑吗?”
屋内的叶归远居高临下,望着那女子,面露阴狠道。
那女子并未回话,只是呲着牙冷笑了一声。
——啪!
叶归远一抬手,又是一鞭子重重甩在了那女子的左肩上。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那名女子也是个性子烈的,即使已经疼得满头大汗,却还是挣扎着坐起来,冲着叶归远的老脸啐了一口。
“呸!老东西你不得好死!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你定会遭天谴的!”
叶澄见状瞬间为她捏了一把汗,他不敢相信被激怒的叶归远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果然,叶归远闻言脸色愈发铁青起来。
他不再给那女子开口的机会,扬起鞭子泄愤似的一口气抽了数十下,直至那女子受不住疼晕过去,才肯罢休。
而叶澄则亲眼看见,方才叶归远在抽人时,腰身上的一串钥匙滚到了方桌的下面。
因为鞭子声和女子的哀嚎声都很大,在屋内的几人包括叶归远都浑然不觉钥匙不见了踪影,只将注意力放在那女子的身上了。
很快,那女子晕过去之后,叶归远便领着那几名侍卫从屋里走了出来。
叶澄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双手因为紧张都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不过好在叶归远等人并未注意这边,从他面前径直走过出了院子。
叶澄松口气的同时,还听到叶归远对那几人吩咐道:“你们几个,先去府中各个院子巡一圈,今日我的眼皮子跳了好些回,总觉得不大安生。”
有人问:“老爷,那这边——”
叶归远冷哼一声,语气不屑:“都这副德行了,她若是跑了,也算是她的福分。”
之后,就再没动静了。
而叶澄等了起码半个时辰,才敢从树后走出来,查探情况。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耳朵贴上那道门,果然什么也听不到。
他又扒着门缝朝外扫去,直到确定外面真的没有一个人之后,才放下心来。
心道一定是叶归远对这边彻底放松了警惕,根本没想过那受了重伤的女子能跑出去,才又将警惕心放到别处去了。
叶澄不得不承认,此时绝对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今日不救人出来,恐怕用不了几日这性情刚烈的小姑娘就被折磨致死了。
他深呼了一口气,想也没想就跑进了屋里。
叶澄本以为方才叶归远抽人的画面已经足够令他震撼,可待看清屋子的陈设之后,他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撼来形容了。
只见屋里赫然立着一个大大的笼子。
除了躺在地上的李郎中女儿,笼子里竟然还锁着两名显然已经晕过去的年轻女子。
看着她们身上纵横交错的血迹红痕,叶澄不难想象她们方才究竟受到了怎样惨绝人寰的虐待。
想来以往一直听到的哭声,就是从她们嘴里传出来的吧...
叶澄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烧起来一般,又是愤怒又是悲伤。
他牙关紧咬,神情是难以压抑的愤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静下来,钻到方桌底下去捡那串钥匙。
为了保险起见,他先将钥匙放进衣衫中,然后蹲下身去,轻轻摇晃着女子的胳膊,试图将李郎中的女儿唤醒。
“小姑娘...小姑娘...醒一醒...”
在他耐心的等待下,半晌后李郎中女儿终于意识回笼,皱着眉头睁开了双眼。
“你...你是谁...”
她的声音嘶哑,仿佛被刀片喇过嗓子般,听得叶澄一阵心酸。
“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我来救你出去。”
叶澄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有条理的快速说道。
女子闻言,脸上的表情瞬间错愕无比:“救...救我出去?”
“对!救你,救你们出去。”
说罢,怕她不信似的,叶澄忙掏出那串钥匙,将她手上的镣铐还有那个笼子打开。
“我知道你们都是被叶归远囚禁在这里的,相信我,我绝不是坏人。”
“时间紧迫,我无法给你从头解释,还望你快些做决定!”
许是叶澄的语气过于笃定,许是他实在不像个坏人,李郎中的女儿终究是咬着嘴唇点点头,选择相信他。
不论结果如何,总要搏一搏!总比坐以待毙强!
若是这人也是个骗子...那她便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就是了!
李郎中的女儿这么想着,旋即拖着尚在剧痛的身子,咬牙挪到叶澄身旁,帮着叶澄将另外两名年纪尚小的女子唤醒。
简单解释一番,叶澄便领着三人匆匆出了院子,到了后花园。
他先将三名受伤的女子安置在墙边,接着又跑回那个院子搬来了轻便的木椅。
“快,几位坚持一下,踩着椅子翻过这个墙头!”
叶澄手脚麻利地将椅子摞好,紧接着趴在了椅子上,示意她们踩着他的背借力。
三名女子见状面面相觑,均瞪大双眼,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公子!我们怎能踩着你的背过去!”
最终还是李郎中的女儿先行开口。
她的眼眶中霎时沁满了泪珠,强忍着疼痛弯腰,欲将叶澄扶起来。
叶澄却推开她的手,面色冷静:“无妨,我知道你们身上都有伤,不方便。”
“放心踩吧,别看我瘦,实际上我的身板也挺结实的。”
说罢,见三个小姑娘依旧是那副不忍心的表情,叶澄无奈只得绷起脸。
他佯装生气道:“再拖下去就要被人发现了,你们难道想要连累我跟你们一起被抓吗?”
此话一出,三个小姑娘才急了起来。
对啊,她们怎能连累救自己的恩人!
想通之后,三个人便不再犹豫,互相扶着,借着叶澄的力,挣扎着翻过墙头。
三人落地,只见墙头这边是一条幽黑且寂静的小巷。
“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李郎中的女儿隔着墙头,低声问道。
“不要急。”
叶澄说着便起身爬上了墙头。
他朝着四周扫视一圈,空无一人,静谧无比。
但他知道,叶府的四周其实每晚都布满了捕快。
这处正是谢承南特意告知过他,给他应急用的。
果然,他刚学了三声布谷鸟叫,四处便迅速蹿出几名黑衣人来。
恰逢今夜是宋子安当值,所以当他见到墙头上的叶澄时,表情不免有些错愕:“叶公子?”
叶澄见是熟人,愈发放心了,忙道:“宋捕快!这三人是重要的人证!还劳烦你将她们保护起来!”
说罢,就快速下了墙头,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宋子安的反应极快,低声留下一句公子保重,就安排着众捕快将三名女子转移去安全的地方。
而叶澄则是一刻也不敢停歇,先是将椅子吭哧吭哧放回原处,又将那串钥匙扔回方桌下面,最后才匆匆跑回春明院。
可躺在床上他却仍旧辗转难眠,始终惴惴不安。
虽说叶归远之后大概率会推断是因着钥匙意外掉落,才叫李郎中的女儿她们逃了出去。
但凡事就怕万一。
万一叶归远怀疑到他头上,继而连累了谢承南可怎么办?
思忖片刻,他终于还是决定将这些日子收集的罪证揣在身上,去见见谢承南。
叶澄面色沉重地出了春明院。
这回他倒是不用像方才那般小心翼翼了,毕竟他现在名义还是叶家最受宠的公子,就算被人撞上,他也能凭着身份挡过去。
他轻车熟路地回到紫藤院,等扫到院中熟悉且鲜艳欲滴的花草时,竟是莫名有些怀念。
他甩甩脑袋,很快推开柴房门走了进去。
谢承南果然还未睡下,见是叶澄进来,眼眸不自主地闪烁了两下。
“怎么过来了?”
谢承南起身,忍不住将叶澄揽进怀里,低声问他。
许久未见,二人均是有些难以忍受。
叶澄贪恋地抱了谢承南好一会儿,才与之分开,正色道:“我把叶归远关在笼子里的人放走了。”
“交给了宋捕快。”
谢承南闻言面色当即一沉,冷下声来:“太危险了。”
一想到叶澄是冒了多大的风险独自一人将人放走的,谢承南的脸色就愈发难看起来。
叶澄见状,忙去拉谢承南的手,解释道:“别担心,是叶归远的钥匙落下被我捡到,我才趁机去放人的。”
“而且叶归远当时还命令那些侍卫们去别的院落巡视了,那院子里根本没有旁人。”
“也——不怎么危险的。”
叶澄望着谢承南的脸色,略显几分心虚地找补道。
沉默半晌,谢承南才抬手摸摸他的脸,声音里添了一丝无奈:“不要让我担心。”
“放心吧,以后不会了。”
叶澄轻笑了下,忍不住去亲谢承南的唇角,对方很快抚上他的腰,回给他一个温柔且缱绻的吻。
片刻后,叶澄才主动推开谢承南。
他将藏在衣衫中的东西拿出来,对着谢承南认真道:“这些是我近日在春明院拿到的东西,希望能帮到你。”
谢承南接过来,却并未查看,只是说:“很有用,辛苦了。”
“跟我还客气啊。” 叶澄眨了眨杏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可谢承南一言未发,只是盯着他看,深邃的眼神晦涩难明。
叶澄被看的心神微乱,忍不住问:“还有什么事?”
又是一阵沉默,谢承南才抛出几个字:“我明晚出府。”
叶澄先是一怔,然后立即追问道:“你终于要出去了吗?”
他显然有些激动,双眸发亮,一张白皙的脸都泛起红晕来。
谢承南决定出府,那就说明现在收集到的罪证已经足够多,而谢承南再也不用在叶府扮演一个人人都能羞辱的傻子了。
这怎么能令他不高兴?
可谢承南却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还反问他:“要跟我走吗?”
“不要。”
叶澄闻言立即摇头拒绝,一字一句道,“我现在若是走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只有我留下,才能为你们控制叶归远营造一个有利条件的。”
谢承南眉头皱起,呼吸沉了下,迅速道:“你不留下我也有办法控制他。”
“我知道你能,可是那样会让你很辛苦不是吗?”
叶澄勾唇浅笑了下,似是盛开的桃花。
他双手搭在了谢承南的双肩上,仰头看着人:“我不想让你,让你们那么辛苦。”
“谢承南,你真的已经够辛苦了。”
他说的郑重其事,令谢承南倏然记起先前他说的那番要尊重他的话。
——半晌。
“我尊重你的决定。”
谢承南低头,神色虔诚地吻上叶澄的嘴唇。
“乖乖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