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灼灼,最是热得缠人。此等日头,若有银钱,最该使了换个三两瓣西瓜,置于井水中沁上足足三个时辰堪好。
我不要许多,百人百愿,千人千欲,我只要两瓣冰透了的西瓜便是最好。
不,要三瓣。
我叫陈凉夜,有名有姓有衣裳,家住平凉十四庄,无兄无姊无去处,无父无母无银两。
瓜贩子连吆喝也无精打采,草编的圆帽遮了大半样貌,倒不怕旁人偷了他的瓜去,蒲扇拍一下,歇两下,浑似阳气尽数叫树上的知了吸了去,使着他人气力,难怪不要钱一样黏着枝丫乱叫。
热气将四方街市蒸腾得通透,一眼望尽皆是明晃晃的空间叫大刺刺的日头烤的混沌不堪,摇摇将散。
竟是不晓得日头也能醉人,我此刻只觉得胸腔憋闷,头脚昏沉,气息短燥。
许是要醉了。
恍惚间有纤瘦的胳膊剥开膨胀的空气,掌心搀上肩头,传来丝丝凉意。
未待看清那人脸,便见她侧过头去,跟随身的婆子语意匆忙的吩咐几句。
面朝上的姿势刺的我睁不开眼,好容易掰了开,便是一段纤长的脖颈,往上是白皙的下颌,往下的领口是不知名的纹路。
想来也该是上好的锦缎送去手艺精湛的绣娘那里,一针一线走了个百转千回。
才酿成如今的精细模样,才配包裹住身上姣好的段落。
说话间脖颈上的美人筋一鼓一鼓的,可爱非常。
我未见过如此华丽的衣裳,如此干净的人物,未叫如此精细的指骨染上我的肩膀。
言语间都牵着几分茉莉香。
挨着我尘垢味儿的汗水,粗糙不堪的衣裳。
竟是未想到,野鸭子般自灰土里囫囵滚走十四年,有一天倒因自个儿的粗鄙害了臊。
我听不见她再说什么,也没什么好讲的,只斗胆瘫软在她臂弯里,甘心贪恋些许这方未闻的茉莉软香。
倒也不是未闻。
茉莉我见过,香味我沾过,女人我自己便是。
只是干净的带着茉莉香的女人,这般温香软玉的与我亲近,竟是头一遭。
谁人会待我如此好呢,许久未曾有过,细数十余载,还是阿娘尚在时。
悠长的思绪如山川入海般占据神识。
“阿娘,阿娘,,有些难受。”迷迷糊糊间也不知是否呢喃出声响,“你冰冰我,,冰冰我。”
“若醒着,便起来,同我往近前的屋檐下头去。”
“......为何。”
“为着,我抱不动你。”
“那,有奖励么?”我只觉浑身稀软的不行。
上头的人思即片刻,“若到了,有甜甜的西瓜奖与你。”
“唔。”
“怎么?”
“要冰的。”
许是日头毒辣,许是理智叫困乏驱了,许是觉得搭话之人该为了此境此人担着些许。
此刻偏就想赖上一会子,就一小会子。
“西瓜冰过才可入口,银钱要自己赚了方才使得开心,阿娘忘了吗,阿娘...我会自己赚银两,你不做此事了...不做了,好不好。
见眼下之人竟浑然不觉的泛起泪来,是日暑气正盛,想必是晒狠了些。
女子怔了又怔,叹了回气,细细的,便同回来的婆子道:“回府吧。”
方才礼佛回来,既遇到了,堪堪将人扔在此处有失德行,恐显得祈愿不诚,慈悲难够。如此想来,只好费些脚力,一道背了回府。
这一觉睡得颠簸又绵长,半梦半醒时只知晓叫人驮着走的晃晃荡荡。一会子是稍宽厚些的肩膀,布料也粗糙些,磨得久了下巴跟着生疼,确是开不了口。一会子跨过高高的门廊,周遭蝉鸣渐退,滞了许久的空气流通开,小风裹挟着花香鸟鸣在裸露的皮肤上逗弄起来。
主人家点了驱蚊的檀香,铜制的盖子叩出脆生生的响,滞了片刻似又想起什么,踱过来的步子不着痕迹的轻了几分。
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传来克制恭敬的询问,“夫人,您吩咐的吃食备好了。”
“放着吧。”轻柔的嗓子懒懒应了,又补一句:“多谢。”
主人家倒底是个喜静的,遣走了下人,屋内安静得发沉。
越是安静越五感放大,脸上的汗毛被偷跑进来的夕阳暖暖抚着,一片一片的站起来。
女人执起茶盏,吹了吹,未饮,又放下,“我知你醒了,起来罢。”
“... ...”
我自榻上坐起身,突然觉着些尴尬,掌心撑着的褥子松软干净,被外衣蹭出了灰道子,偏叫我一低头就瞧见了。
有些无措的动了动脚趾,正琢磨着如何谢过显得诚恳,又怕主人家若是个恶茬非叫我赔钱,翻哪个窗走哪条道遛得最利索。
“过来。”女人拾起一条腿,懒懒架上另一条,衣料侧方开叉的弧度渐渐敞开,露出的小腿轻轻踮了掂。
她可真好看啊。
我拘谨下榻,顺手将褶皱的床铺抻了抻,又拍了拍蹭上灰的□□子。
拍不掉,心情复杂。
拉开板凳坐下,对面递来热茶,我双手接过,饮一口,温度正好,入口回甘,忽然就渴得厉害,便饮得急了些。放下茶盏才想起失态来,不好意思的抬手用衣袖擦嘴角。
对面好似笑了,吐气轻柔,笑意也轻柔。
“我唤你什么?”她温声问着,翻起手边倒扣的茶盅,斟上七分满,放置一旁,热气攀升。
将至夏夜的窗户关不住凉风,离得近了,又能闻到方才的茉莉香,从她身上来。和着新茶的清朗,从茶盏中来。
“凉夜。”见她不言,我急忙补充,“是夜微凉,陈凉夜,我叫这个。”
“哦?”她微微侧头,以目光询问:“即这般凉快,为何热晕在路边。”又支起手肘点在下巴处,微微摩擦,补充道:“见着你时,就说胡话,生怕你撑不住昏死过去,白白叫我费了些力气抬回来。”
“啊...说啥胡话了?”
“管我叫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