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第3章 （三）

虽然我的主业是照顾人，只要会做饭做家务，会服侍别人就可以，但小姐坚持要我跟她一起学习，她还说，如果我不学，她也不学。

于是，读书学习也成了我的重要任务。

起初，我觉得那些话是她不想学习的借口，但后来，我便发现，小姐其实是一个很喜欢读书学习的人，她之所以会让我陪着，可能是因为之前，她哥哥也会这么做。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经常提到哥哥，但哥哥还是无处不在。

“我这几天，空闲的时间都在学习，看书，还有背英文单词，我觉得，英文对我来说还是太难了，单词很短，但我就是记不住，不过，我发现了一些很好看的书。”我如实向她报告自己的学习情况，还拿出了一本《活着》。

只是，小姐的表情有些诧异，“你看了这本书？”

“我看了几页，感觉还挺……淳朴的，”

“你真这么觉得？你真看完了吗？”

我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我刚看了个开头的序。”

她把书从我的手里抽走，“这本书虽然叫‘活着’，但是看了容易想死，你最好别看。”

“竟然是这样吗？”我还以为这是个激励人心的故事，想着看完了能用这书中的故事鼓励小姐，没想到竟然弄巧成拙。

“其实，也没有这么夸张，看完它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很多时候我总是把有些事情想得太重要……之前我觉得天塌了，自己肯定活不下去，但其实，我现在还是想活着。”

我的呼吸直接僵住，一听到小姐发表这种“危险言论”我就自动进入紧急模式，开始全方位观察她的每一个动作。

可能我小心翼翼的动作太过明显，下一秒，就听到身旁的人发出一声浅笑。

小姐的语气一下子变得轻快，“我发现，每次我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你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好像很害怕我会出什么事一样。”

说完，她往前倾身，直直地对上我看向她的眼睛，问道：“你好像真的很非常关心我。为什么？我们给你付了很高的薪水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我似乎被那眼神定住了，半天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

“要想这么久吗？可是你想得越久，我的期望就越高，你千万不要只给我一个类似‘我本来就很负责任’这样的回答。”她对我的回答愈发好奇。

应该躲开的，我想，在自己说话的时候，应该躲开那双明亮的眼睛，但明明只是对视了几秒，心底就生出了几分勇气，所以，情不自禁地把真心话都说出来了，虽然我很努力地，只说了一半的真心话。

“因为，看到你开心的话，我也能感受到开心，大概是因为，开心是一种容易传染的情感。”

小姐很开心，听完之后嘴角扬得老高，又问：“那如果开心的是别人，你也会感受到开心吗？”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多精力，我的精力只关心很少的人。”

“你不需要有很多的精力，你的精力最好是——少到只够关心我一个人，其我的什么人，比如说我爸，你最好是一点也别管。”

“嗯。”我毫不犹豫地答应，然后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也不想管他。”

“你在说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说。”

“哪里是瞎说！现在可是向我表忠心的好机会！”白珏大手一挥，拍在我的肩头，“你就把刚刚那句话大声点说出来！”

“我不想管他。”我的声音稍微大了些，但也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

这不是我这种身份的人应该说的话，我只是被雇佣来照顾她的人，顶多是管家，或者玩伴，但，我想我们都不这么认为。

话音刚落，一阵风起，把半开的窗户“砰”的一声关上，把房间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我们都沉默了，玩闹之意很快散去。

小姐开口的时候，语气里满是认真和期待，“叶舒，你能不能说完整一点，正式一点。”

我们两人一个刚失去最亲的哥哥，在整个家里不受待见，一个从来都孤单一人，现在又来到了全新的陌生环境，我们的身份差距很大，心中的苦闷却能在此刻共鸣。

我稍加思考便一顿一字道：“在整个白家，只有白珏小姐，只有你才是我唯一关心的人，我的精力只会用来照顾你。”

这话听起来真像一句郑重的誓言，虽然轻飘飘的，在说出口之后就立刻被风吹散，但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这句话记在心中，把它当成一个需要好好保守的秘密。

但其实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没有人会在意。

“你能证明自己说的话吗？”

“我没有办法保证，我只能说，我真是完完全全真心的，但除了这些话……也没有别的了。”

“这样吧，”小姐伸出自己的右手小拇指，“我们拉勾，虽然很幼稚，很像小孩子过家家。”

“可是小孩子做约定的时候，远比大人真诚。”我也伸出自己的手，郑重其事地和勾住她的小拇指。

“在白家，只有我们俩才是一条船上的，永远都是。”

“永远都是。”

我们许下誓约的那天是立夏，太阳还没到北回归线，白昼越来越长，黑夜越来越短，在这个立夏的时刻，我第一次期待夏天到来。

和我不同，小姐一直都很喜欢夏天，她的原因比较单纯，那是学期的结束，即将迎来一年中最长的假期，而她所在的学校在学期结束的时候还有一个固定节目“盛夏舞会”，她称其为“矫揉造作的化妆舞会”，“为了迎接美好夏天而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并不喜欢，但又不得不参加。

她的同学们从邀请舞伴，到选择舞蹈，到排练，到设计舞会的造型，每个环节都要仔细斟酌花费大量精力，白珏不适应这样的规则，厌烦的要命，这一次，她的船上有了我，于是她未加思索就直接邀请了我做她的舞伴。

“可是，应该会有男同学主动邀请你吧？”我下意识拒绝，在我心里，我并不是那种可以和自家小姐一起跳舞的人。

“邀请我的人都太丑了，而且，我为什么要把主动权留给别人？我想邀请谁，就自己主动出击。”

我愣了一下，有点高兴，我当然听懂了她的意思，但是又忍不住问：“这是说我好看的意思吗？”

“没错，你长的是很好看，和我哥哥还有点像，皮肤都很白，眼睛都很亮，脸上还刚好都有颗痣，我哥的在眼角，你的在鼻尖，听说这种痣，都是美男痣，我看确实是这样。”

她于是直直盯着我的脸颊，盯着那颗痣，

“是吗？我之前都不知道。”我大概知道，我长的算是好看，但那不一定是件好事，也没有给我带来任何的幸运，我在今天才第一次收到，这样直接的肯定。

“而且我们一起跳舞的话，能省去很多麻烦，只要把舞跳好就行，要是和我的同学一起，还不知道会增加多少麻烦，我真搞不懂了，明明只是个学校，每年却要办什么隆重的舞会，就好像是什么贵族一样，要参加所谓‘上流人’的聚会。”

“但你也会被邀请参加啊，他们把这个舞会办的隆重一点不是挺好的。”

“又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把其中的主角衬托更耀眼一点，真是无聊透顶，不过——”小姐话锋一转，“搞笑的是，这是我爸唯一在乎的事情，他要求我每次舞会都和不同的男同学搭档。”

“为什么？”

“大概是希望我能够提前搞定哪家的少爷，好让家里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可你才刚上高中。”

“那又怎样，他根本不会管。”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邀请我做舞伴，他会生气吧？”

“我就说我邀请了我舞会的主角，人家没看上我呗，他自己不过就是个卖童装的，还真觉得别人能看的上他的生意？”

我微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家小姐的意思是，在舞伴的挑选标准里，家族产业是很重要的一环，而白家面对这一条标准并没有什么优势，这也不是她能够改变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在我之前的人生中从未发生过，我不懂什么是白家的家族产业，也不懂什么是跳舞，我活了这么久，好像现在才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周围的世界，而带我看世界的那个人，是小姐。

在这之后，每天晚上我们都会抽一个小时排练双人舞，在小姐母亲的书房里，那里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还有一架钢琴。

“只是我并不会弹钢琴，我们家只有我妈和我哥会，”白珏的眼神温柔抚过钢琴黑白的琴键，然后把蓝牙音箱摆在琴架上，“我们开始吧，你跟着我就好，手保持这个姿势，让我能一直搭着你的肩膀就可以，很简单的。”

“好，我努力跟上你。”我照着她的指示动作，我的身体很僵硬，做的动作总是慢半拍。

“对，就是这样，然后我们再转圈，就是很普通的转圈，右脚伸过去，左脚再收过来。”

“嗯。”

我们转了一圈又一圈，转到后来，我开始觉得头晕，脚步一个劲地往边上偏。

“好了，你先在旁边休息一下，我来给你演示一遍整体的动作，重要的不是转圈，而是整体的氛围，待会你听我指挥，把音乐打开。”她把我扶到钢琴前的座椅上，自己走到房间的中央，闭着眼睛。

她的身体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地起伏，只是在那站立，没有说话，但所有的月光都落在她身上，所有的晚风都在为她唱歌，我靠在钢琴上休息的时候还是天旋地转的，可一旦把目光投向她，眼前便清晰了。

“可以放音乐了。”

“……好。”

小姐依旧闭着眼，音乐在缓缓流动，她也在轻轻起舞。

那是一首钢琴曲，听上去像是某个人弹奏的录音，还能听到一些环境的杂音，像是微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的声音，我能想象到，一个女子坐在和我同样的位置上，在一个很好的下午弹奏钢琴的画面。

“这首曲子是我妈妈创作的，也是她弹奏的，这支舞是我哥哥编的，也是他亲手教会我的，”白珏背对着我，发出一声叹息，“只是很可惜，我还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就再也没机会知道了。”

“那不如你给它们取个名字？”

“我有这么想过，但我后来觉得，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去改变他们留下的东西，一点点也不行。”

后来我在想，这是不是也是自家小姐选我当舞伴的原因，可能只有选择“一条船上的人”当舞伴，才能完完全全保留舞蹈和伴奏本来的样子。

或许，这支舞，原本应该是她和哥哥在舞会上跳的。

我们要参加舞会需要穿的礼服，也几乎是没经过什么思考就选定了，如同早已决定好那般。

“我是不是真的很像你的哥哥？”

这句话，我最终没敢没问出口。

我觉得，自己是完全不像的，或许，只是有那么一些神似。

那次舞会并不顺利，因为我的参加，还发生了一个不愉快的插曲。

我和小姐在宴会厅的入口被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同学，这是我们校内的舞会，外人是不能参加。”拦住我们的人用他好听的声音轻易刺破了我故作淡定的外壳。

“他是我的舞伴，是我邀请来的人，他不是外人。”小姐的话很坚定，我却因为“外人”两个字，心狠狠的一颤。

我怎么不是外人？我确实就是外人，我有些退缩，但小姐挽着我的手臂的那双手却愈发坚定。

“但是呢，规矩就是这样，我们只接受在校的学生，还有已经毕业的校友，这是规定。”

“规矩？你说的还真是有道理呢。”

我能听出来，小姐一口气堵在心口，但她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咽了下去，在这个时候，大吵大闹只会让我们更加狼狈，或许，还会成为众人口中的笑柄，但如果这么离开的话，小姐回到学校说不定……

“哼，”我听到小姐坚定又带着愤怒的声音，她直接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仿佛即将出征的将军，对我说：“门口的花园里有很好的花，还有月光，是很好的舞台，我们就在花园里跳准备好的那支舞吧。”

“好。”

小姐的声音在那一刻拥有了点燃人心的力量，我就像那个无名的，一直崇拜着将军盼了好久才终于如愿以偿奔赴疆场的战士，一下子斗志昂扬起来。

“你紧张吗？”

“不紧张，我反而觉得很有意境。”

我们一定能跳一首很好的舞。

“那就好。”

于是小姐拉着我，逆着来参加舞会的人群，走到花园里最没有遮挡，同时也是最中心的位置，我们两个就在花园的中心起舞，没有音乐，但有晚风和虫鸣。

我们身着的那套设计单调的礼服在花团锦簇之中反倒显得突出，让人一眼便能到看到我们舞动的身影，所有的人目光都投向花园，包括晚会的摄影师，她拍下了一张日后被我夹在证件里的照片。

“我心永恒。”

我在照片背面写下这句话，那是我为了学英语才听的歌，但也成了我最喜欢的歌。

我会永远记得《My heart will go on》，正如，我会永远记得这个晚上。

第一人称就是辛爽的同人，第三人称就是现实发生的事情，这样应该好区分一些，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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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