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 第28章 梦

依然没有新的消息。

宝芙放下手机，她猜自己可能永远得不到那个人的回复了。她还记得，那位僵尸太子，在那天晚上离开的时候，已经明确说过，希望他们，以后不要再见面。

她不禁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的傻气，竟然还期望，他能够回答自己一个愚蠢又冒昧的问题。

很有可能，他连她长什么样，都已记不清楚。

因为对他来说，她毕竟只是草芥一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

“宋宝芙！你最好给我交代清楚，今天晚上，你已经是第十七次查看信息了，你爱上谁了？”

躺在床上翻书的戈君始终没抬起过眼睛，但却对宝芙的每一个举动都了如指掌。

她今晚借住宝芙家，两个自幼就亲密无间的女孩，已经有些日子没这样相聚。

“爱？多可怕的字——我不想年纪轻轻就自寻短见。”

盘腿端坐电脑屏幕前的宝芙怪声怪气开着玩笑，她正在搜索“女巫”这一词条的解释。

戈君竟然认为她爱上谁了，她怎么可能，对她这种每天都要大头朝下谋生存的女人来说，爱情才是真正的奢侈品。

不过，这台频频死机的旧电脑，只能用“欠扁”这个词形容。

“宋宝芙，你有想过吗——你的未来？”

“戈小姐，如果我早十年知道你能未卜先知，绝不会跟你做朋友。”

正在桌子底下拔电源线的宝芙回转头，看看一脸严肃的戈君，突然感到莫名恐慌。

“放心，我们戈家——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戈君的目光，停留在宝芙描绘的一张僵尸草稿上，“……你将来会遇到许多男人，记住，你的选择很重要。”

“嘁，这种长得面目不清的预言，我说一百个都没问题！”

处理好电脑，宝芙抓起桌上的感冒胶囊，倒了两粒，塞进嘴里，又灌了一大口水。

“不是开玩笑，宝芙，你的全部，包括你的生命——都不属于你，而是属于那个男人。”

“喂，巫女大人，你讲话负点责任好不好，这样我岂不是很惨，如果我爱上的那个男人他不爱我——”

“他爱你。”戈君抬起头，盯着宝芙，嗓音突然变得嘶哑，脸上的表情也像是换了另一个人，透着一股奇异的魔魅，“就像月亮无法逃脱黑暗的影子，他对你的爱，就是对你的诅咒，你永远也无法逃脱……”

话音一落，戈君双眼翻白，整个人像是散了架，倒在床上失去知觉。

被嚇出一身冷汗的宝芙，足足愣了好几秒钟，才手忙脚乱把戈君脑袋平放在枕头上，又是拍打又是顺气，就在她打算叫急救车时，戈君咳了一声，睁开眼睛，坐起来。

“……我，刚才是不是说了奇怪的话？”

“大姐，你嚇死我了！”宝芙看着一脸迷惘但是安然无恙的戈君，长长出了口气，“……你简直就像鬼上身！”

“……是‘末日之舌’。”

“什么？”

听着戈君嘴里冒出的那个奇怪词语，宝芙怀疑自己是不是刚刚吃错了药。

“以前只知道，奶奶身上有这种能力，原来我也有……”

戈君怔怔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戈小姐，如果你想把我家变成魔仙堡，在我明天早上睁开眼睛之前，通知我一声——我不想因为心脏病发作英年早逝。”

宝芙爬上床，扯开被子，翻身倒在戈君身旁，一面咕哝，一面阖上眼睛。

“宝芙，你知道吗，我再也无法过普通人的生活了。”戈君依旧呆坐着，一动不动，“……末日之舌，是一种可以洞见黑暗的能力……”

“……很可怕吗……”

感冒药的药劲儿上来了，此刻的宝芙，感到自己脑袋里就像是被孙悟空放了一百只瞌睡虫。

“……不，只是会觉得很孤单，我不想一辈子，像奶奶那么孤单……”

“……有我在，你怎么可能孤单……”

“宝芙，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好朋友吧，不管我是谁，以后会做什么，你都会是我的好朋友吧……”

“……废话……”

“宝芙，要小心那个手臂上有龙纹的男人。”

“……嗯……”

“那个人身体里的‘塔’，是吞噬一切的恶魔。”

“……”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我们这个世界，是神、魔、天外人和人类的世界，这个世界被很多种力量支配……”

酣然入睡的宝芙，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个身穿黑色长袍，面貌和戈君很像的长发巫女，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入一个奇异的天地。

在这里，世界受着原始的自然律支配，没有任何现代文明的痕迹。

神灵和鬼魔共存，隐匿在人类的四周，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天地间的秩序被破坏。

鬼魔开始肆虐，屠戮人类，以人类为食，人类的生活陷入一片水深火热。

那个长得像戈君的巫女和宝芙一起凝视着这些画面，一面低声对她解释。

“一些强悍勇敢的人，奋起与妖魔战斗。”

“ 但是他们与恶魔实力悬殊，为了得到可以战胜恶魔的力量，他们最终选择了一条十分危险，代价相当高昂的道路——那就是与其中一些恶魔签订协议，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容纳恶灵的器皿，提供给恶魔鲜活的气血。”

“寄存在体内的鬼魔之灵，会成为他们强大的力量泉源，但是他们的生命，将因此缩短，甚至比普通人要短好几倍。”

“他们便是最早的伏魔族。”

“寄存在他们体内的魔灵，被称作‘塔’，在波西尼西尼土语中，‘塔’的涵义，是指不能被普通人碰触的禁忌。”

黑衣巫女带着宝芙走进一片黑色的树林，在那里，连草地上盛开的水浮莲，都是黑色的。

一片布满碎石坷垃的土地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黑石塔。

宝芙听到一些野兽嘶吼般的痛苦嚎叫，从那座监狱一样的塔里飘出来。那可怕的声音，就像来自地狱，让她禁不住浑身发抖，头皮像是要炸开，她紧紧攥住黑衣巫女的手，唯恐自己被一个人丢在这里。

在这里多待一秒，她觉得自己都有可能疯掉。

“塔里有什么？”

“吃自己的肉，喝自己血的东西。”

黑衣巫女大而明亮的眸中，反射着淡漠的天光。

宝芙看到，黑塔的门缓缓打开，随着一道阴冷的风，一个**岁的小男孩，从塔中跑了出来。

男孩身穿古时的衣服，颜色是非常深的红，红得近乎黑。

他径直朝宝芙和黑衣巫女过来，风扬起他凌乱不羁的长发，宝芙看清他的脸，嚇了一跳。

那张小小的脸上，青白色的皮肤底下浮现着一根一根纵横交错的筋络，以及隐隐可见的鳞片。

最可怕的是男孩的眼睛，那是一双只有毁灭**的眼睛。

宝芙看到这双眼睛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转身远远逃开。

但是黑衣巫女，却钉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宝芙就像是被用强力胶黏在她身上，也休想动得了一丝一毫。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小怪物靠近。

男孩黑色的双眼，一直看着宝芙，但那瞳孔里却没有她，他像一节呼啸的火车头，向她撞过来。

“啊——！！！”

宝芙猛然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

稍稍镇定，她才看到，清晨淡蓝色的天光，透过窗口的白色暗花窗帘射进来，自己仍在自己的床上。身旁的戈君睡得正香，一只手还死死拽着她的手。

宝芙想起来，昨天晚上睡觉前，戈君给自己讲故事。

那个关于伏魔者的故事，却变成了宝芙的噩梦。

直到此刻，她心还在砰砰乱跳，胸腔里还残留着撕裂般的痛楚，这是梦中那个魔鬼般的小男孩，从自己身体穿过时带来的。

她记得那男孩的双眸，他有一双，和阿灭那天发作时一模一样的眼睛。

“奇怪，我怎么会跑到你的梦里？”坐在桌旁的戈君，一面用筷子将一只煎蛋分尸，一面用无辜的表情看着宝芙，“我们族里很早以前有过具备托梦能力的巫女，但那已经都是传说了。”

“还装！下次再敢骚扰我，我是要收费的！”

正在下面条的宝芙浑身到处都感到酸痛，一夜没睡好，感冒没有减轻，反而加重。

“宝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和那只煎蛋有仇的戈君，终于停止了她神经质的举动，“我在想那只僵尸。”

“哪只？我们最近认识的僵尸，好像还不少。”

“我是说那只，咖啡店的那只。”

“噢，眯眯眼大哥，他真是个好男人。”

一想起咖啡店大哥的和气微笑，宝芙就从心底感到一股油然温暖。这位大哥如果不是僵尸的话，应该是值得女人托付终身的那种男人。

“他好像对我，说了一些还蛮有用的话。”

“嗯？”

“我要回家了，宝芙。”

戈君把筷子放到桌上。

宝芙回过头，看到戈君脸上露出一种坚定而从容的表情，好像就要奔赴沙场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