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 第14章 登基典礼

“谁在那里？”

电筒摇晃的灯柱，划破黑暗，停在一动不动的黑影身上。

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人，被手电光突然照到，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困扰，依然低着头，聚精会神看着手机上的导航。

年轻人穿着新潮，打着耳洞，戴着鸭舌帽，身后还背着旅行包，应该是一个观光客。

保安老唐暗暗叹口气，这已经是今年第六次，他在巡逻时抓到深夜滞留在骊宫的游客。

“喂！你，说你呢！别给我找借口啊——这么晚了还在骊宫瞎转悠，是不是结婚戒指丢啦，找不到啦，要不要我帮你找啊？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骊宫幽灵是不是——呸，我这双火眼金睛，历练四十多年什么没见过！你们这帮人明知故犯，视堂堂大骊宫博物馆规章制度于不顾——就是想给我整幺蛾子！

“太好了，这个缺德导航给我整不会了，我正想找个人问问，永和殿到底在什么地方？”

一脸茫然的年轻人，抬头看到老唐后，两眼立刻放射出激动的光芒。

像是在沙漠中迷路很久，突然发现绿洲。

也像是一只被丢弃的狗狗，突然看到自己的主人。

让本来准备爆发的老唐，立刻忘了自己的初衷，指了指距离年轻人不过二十米的古老建筑。

“就是你身后那座……”

“诶？原来就在我身后——太棒了！终于找到了！太子的登基礼，我可不能错过!”

看着满脸都冒出幸福泡泡的年轻人，老唐有些无语。

“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呆的——永和殿是什么地方？是这座骊宫最显要的中心，你居然有眼不识泰山，你这小伙子虽然模样长得挺好，但什么是太子登基大典……站住，你不能过去，游览时间早都结束了！”

老唐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一晃之下，一个大活人就没了。

他后背“嗖”得飚起一股凉意。

自从在骊宫干夜间保安这份差事，就屡屡听到有关于“骊宫幽灵”的传说。

难道他遇见鬼了？

但那些故事里的鬼，都是穿着古代服装的宫女和太监，从没听说过“游客模样的幽灵”。

老唐浑身的寒毛，瞬间倒竖起来，他看见森严恢宏的永和殿中，亮起幽幽烛光。

已经凌晨三点了，永和殿这时候是绝不可能对外开放的，怎么可能有人在里面。

老唐很后悔，为什么自己今天上岗偏偏忘了带步话机。

到底是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立刻走开，还是在人到中年的十字路口，勇敢一把，揭穿“骊宫幽灵”的真相？经过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出于对工作的责任心，老唐还是壮着胆子，提着手电，从腰间取下电棍，一步一步踩着白玉台阶，向永和殿走去。

透过窗棂，他硬着头皮，向里面张望。

真是闹鬼了，还是他在做梦。

他看到偌大的金銮宝殿中，皇帝的金漆龙椅下，肃然伫立着两排身穿古代服装的人。大部分人衣服的颜色，都是朱红或大红，也有一些是深红的胭脂色。

身上衣服的红色越深，那个人站立的位置，就离皇帝的宝座，越近。

老唐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接过上级通知，并没有剧组要在骊宫拍夜戏。

那么，现在自己看到的这些人……

骊宫幽灵！

就在这时，一个站在队伍最末尾的人转过头，两道寒冷的目光，向老唐射来。

那人的脸很可怕，像戏台上的角色，惨白得如施了厚厚粉底，两个青黑的眼圈，还有一张红得发黑，仿佛饱蘸鲜血的大嘴巴。

“鬼——”

被嚇得一个激灵的老唐，不由低呼一声，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就在这时，他感到后腰被什么尖锐锋利的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大叔，你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我们不是鬼，是僵尸。准确地说，你应该称我们为亡魂族。”

注视着倒在地上失去知觉的老唐，刚才向他问路的年轻旅人，轻轻嘀咕。

像野兽收回它的爪，一根锋利如刀的指甲倏地缩回他食指。

“迷路、迟到、惹麻烦。成翼，好久不见，还是这么一副不受教的样子，怪不得青阳家不让你做继承人。”

月光下的白玉阑干上，突然多了一道翘着二郎腿的纤细身影。

是一个穿大红色超短旗袍的年轻女子。

她的齐耳短发在风中不断翻飞，雪白的瓜子脸上镶嵌着一双犀利得让人不敢凝视的丹凤眼。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包含了太多，她说话的嗓音又十分低沉沙哑，她一定会被误认成一个穿错衣服，走错地方的高中生。

“莫难，你的品味还是这么差，既然穿超短裙，就不该配那种保守的四角裤，真是浪费了丁字裤设计者的心血……”

成翼闭嘴的原因，是因为本来坐在阑干上的莫难，这时已站在他面前不到十厘米远。

她两条纤细胳膊高高举起的东西，是一座体积比她还要庞大，至少有千斤重的铜龟。

而那铜龟原来的位置是在殿下的月台上。

莫难显然准备用那只千斤重的东西敲某人的头。

“喂，你拿的是国家一级文物！”

“赝品而已，真品一百年前就被我砸了。”

莫难转身将手中的铜龟送回原地，她之所以放过成翼，是因为不想在这里引起骚动。

这是一个重要的夜晚。

亡魂族那位刚苏醒的太子殿下，将在今晚举行登基礼。

成翼把保安老唐放到骊宫一个偏僻的角落，这里足够安全，保证这位大叔能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大叔，今晚这里会聚集很多又臭又硬的老怪物，虽然他们不吃人也能活下去，但人类毕竟最合他们口味儿，我可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找些对胃口的事做——毕竟他们都老到，连脑子腐烂了。”

然后他回到莫难身边，两人头朝下倒悬在永和殿屋檐下，像两只靠在一起休息的大蝙蝠。

像他们这样的晚辈，还不够资格，和那些元老们一起在殿内恭迎太子。

“这些枢密院的老骨头还真是迷恋表面形式，非要在这种到处都散发腐臭的地方聚会，我讨厌所有超过一百岁的东西。”

成翼愤愤不已。

“成翼，你说的老骨头，包括你爷爷，我父亲在内，他们曾经在这里渡过人类的生涯。”

“又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回忆！”

“却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沉湎往事不能自拔是最愚蠢的。”

“对我们来说，时间并不存在，我们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可是，那位太子宝宝呢，大家都在等他，他该不会是害怕，不敢来参加自己的登基礼吧？”

还没见到主人公，成翼不免烦躁。

永和殿内微微一阵骚动，一个穿着暗红长袍，神色严肃的鹰钩鼻老者出现在亡魂族中。

成翼和莫难都认得，那个鹰钩鼻老者，正是枢密府的首领人物，摄政王骁肃。

骁肃表情阴沉地走到空荡荡的金銮宝座下，眼神灼灼。

“殿下选择忠于血之戒律，已经肃清赤丹家玳圣一派。”

骁肃低哑的声音就像是风吹过空洞的岩石罅隙。

永和殿中僵尸们没有表情的脸上，都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瞳孔微微扩张，这已经是大部分喜怒不形于色的僵尸们，最激烈的表情。

“怪不得，今天没有看到赤丹家的露面，原来那位太子，已经对他们发难了。”

莫难感到一丝恐惧。

多年来，赤丹族玳圣代表的黑暗僵尸，暗中控制着僵尸界，已是不争事实。

因为玳圣背后有另一股强大力量支持，连摄政王骁肃也无可奈何。

而刚刚甦醒不久的僵尸太子独孤明，竟然立刻就将玳圣和他的党羽铲除，这是拥有何等实力，才能做到。

永和殿内，摄政王骁肃在宣布玳圣的罪行。

“……太子殿下已通过最新的血之戒律，对孳生僵尸不再姑息，格杀勿论。禁止亡魂族再肆意制造非法僵尸，制造非法僵尸者皆可获罪。玳圣身为赤丹族长，放纵赤丹族在人类世界发动战争，趁机违背血之戒律，制造大量非法僵尸，其行可诛。”

骁肃所说的非法僵尸，被亡魂族称为孳生僵尸。

它们通常由低等血尸感染的人类转变而成，不仅没有高贵的血统，更多时候会丧失理智和自控力，成为贪婪嗜血又毫无节制的怪物。

成翼厌恶孳生僵尸，更厌恶同类随随便便玩弄人类，将他们转变成孳生僵尸。

对那位肃清玳圣和黑暗僵尸的太子独孤明，成翼忽然有了一点点好感。

“听说那家伙有一千岁了，他忽然醒来，是为什么？”

黑夜中，一个年轻人漫不经心回答。

“我只是想找一些失去的东西。”

永和殿外白玉月台上，此刻伫立着一条修长黑影。

那是个黑发微微拂动，脸上带着浅淡微笑的年轻人。

他烟紫色T恤上沾着些斑驳血迹。

僵尸们都闻得出来，那是属于赤丹家的血。

亡魂族的惯例，可以内讧，可以互残，但失败的一方，会立即被处死。

由僵尸太子独孤明亲自动手，赤丹一族，现在肯定已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只有僵尸们自己明白，僵尸不死的传说是多么可笑。

低等僵尸在高等僵尸面前，不过是蝼蚁。

永和殿内外所有的亡魂族都感到一股无形却又充满压迫感的力量。除了战斗的时候，僵尸们平时都隐藏自身的罡气，当一只高等级僵尸散发出这股威慑力时，通常都是在昭告他不可抗拒的权威。

独孤明看了眼黑压压一片跪在地上的同族，抬起头，注视着遥远东方。

“天快亮了，我想去看日出。”

“殿下！臣等都在恭迎殿下登基！”

为首的摄政王骁肃愕然。

独孤明揉了一把有些凌乱的黑发，双手揣进裤兜，转身就向台阶下走去，些许不耐烦的声音从月台下飘来。

“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怎么还玩这无聊的一套——我不需要那个位置，500年前不需要，现在更不需要！”

骁肃起身走到成翼和莫难面前。

“跟着太子殿下。”

成翼追上去时，看到独孤明和骁肃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朦胧天光中，东方黛蓝色的天际，已经现出一丝曙光。

他再回过头，看了看那些枢密府僵尸元老们难堪的脸色。

事情变得有意思了。

成翼记不清有多久，他已经再没有产生过这种期待。

期待着某种未知。

今天的日出，一定会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