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靠近陌生人。
宝芙脑中恍然又响起那紫衣年轻人的警告。
对方是一个能徒手捏碎手机的神秘人物。那样一双手,捏断她的脖子,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可如此危险的一个陌生男子,此刻竟和她同处一室。
冷静几秒钟,默默从一数到十,宝芙睁开眼,一切都不是幻觉。名叫阿灭的家伙,依然坐在她眼皮子底下。
耷拉到上眼脸的凌乱短发,清俊干净的脸庞。
是个少见的帅气男孩。希腊神话中摧毁特洛伊的英雄少年阿基琉斯,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因为上天的宠爱,浑身都散发出令人无可奈何的自负。
自己站在他面前,一连叫了他好几声。
“喂!”
“喂!”
“喂!”
他却不理不睬,好像睡着了一样。
是可忍,孰不可忍。
按捺不住满腹怒气的宝芙,伸手去推阿灭时,才发现他真的睡着了。宝芙愣了愣,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这么迅速入眠。
他到底是多久没好好睡觉了,睡得那么酣,倒在沙发上一动都没动。
这副画面,还真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终于找到可以容身的温暖角落。
宝芙犹豫了一下,终于克制住想要给阿灭头上浇一盆冷水的罪恶念头,她转身取来毯子,一面在心里哀叹自己年纪轻轻就走上了滥好人这条不归路,一面给阿灭轻轻盖上。
看看桌上的闹钟,原来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宝芙熄了大厅的灯,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找吃的,她最近总是很容易肚子饿,吃得很多也无济于事。
二楼飘泻的灯光,包裹着她纤美的身形,朦胧而柔和。
宝芙并不知道,幽暗中,躺在沙发上的人不知何时悄悄睁开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阿灭知道自己在逃避。
事到临头,他总是表现的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软弱。
“哥哥,为什么?”
他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充满不甘的声音。他眼前仿佛出现一双孩童的眼眸。那张脸已经在记忆里褪色,变得模糊不清,似乎又是另一个人的脸。一会儿是个年轻女人,一会是个男人,一会儿是个老人。但不管那张脸是谁,那双充满怨恨和责问的眼睛,却始终盘桓在他头脑中,宛如一根刺。
此刻,那双眼睛,正和眼前少女的身影,逐渐重叠,合二为一。
那些被他杀死的人都成为她。
站在他面前,坦白而清澈的眼睛,凝视着他。
“为什么?”
阿灭闭上眼睛。
燃烧的房屋,人们凄厉的呼号,宛如被鲜血染红的天空,这些他忘不掉的过去像潮水般滚滚涌来。
但这些却并不是他微微战栗的原因。
他把手伸进裤兜,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紧紧握住,是那枚银色月蚀形坠子。
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宝芙在找学习资料,为了不吵醒阿灭,她已尽量不发出响动。
不过,躺在黑暗中的阿灭,却巴不得能多听到一些这样的声音。
这种鲜活又真实的声音,对他来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如阳光驱散他的阴霾。他的耳朵贪婪地捕捉着这种声音,安然入睡。
宝芙嫉妒的看了一眼大厅里熟睡的阿灭,哀叹着人生与人生为何会如此不同。
会飞的垃圾桶、警察变成鬼脸的幻觉、不让她靠近陌生人的紫衣帅哥、日落山来的黑衣帅哥都统统退散,她现在必须为自己的人生拼搏。
戈君留下的复习题做了百分之一不到,宝芙已趴在桌上拜谒了三次周公,最终她不得不在强大的现实现实面前低头,她确实不是头悬梁锥刺股的料。
迷迷糊糊钻进浴室冲了个澡,宝芙才意识到,自己最近活得是有多累。
镜子里的脸有些憔悴,肤色过于苍白,黑眼圈十分明显,明明正值青春韶龄,却像一朵风霜尽染的玫瑰花苞。
即使如此,宝芙还是喜欢对着镜子微笑,看自己洁白的牙齿。
她不是自恋,只是觉得,人只要还笑得出来,一切就都会变好。
左胳膊奇怪的钝痛又加重了。这情况差不多持续有两个星期左右,最初她以为只是疲劳过度,但越来越严重。
宝芙记得父亲一位朋友的女儿。女孩跳舞的样子像一只美丽的小天鹅,她本要去国外皇家芭蕾学院深造,却因骨癌末期被锯掉一条腿。宝芙后来只在街上远远见过那女孩两三次。她胖了很多,坐在轮椅里,由妈妈陪伴着,母女二人都刻意和人群保持距离,只要看到熟人就会躲开。
忍不住,就会有奇怪的念头冒出来。
宝芙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变得和人们格格不入,譬如变成可怕的怪物,人们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远离自己,自己该怎么办。
浴室外传来手机振动的嗡嗡声。
阿灭还是被吵醒了,当宝芙穿好衣服出去,看到沙发上已经没有人,她抓起落在桌上的手机。
果然,这么晚还会给她电话的人,只有戈君。
“宝芙……”
“戈大人,那位日落山帅哥,目前一切正常,还没有变身。”
宝芙压低声音开阿灭的玩笑。
她有些纳闷,戈君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好像患了重感冒,或是大哭了一场。
以宝芙对戈君的了解,这个世界上,能让戈君哭的人,大概还没出生。
那端,却突然一片沉默,好像真的有人在抽泣。
“戈君?”
这座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带,一座处处都彰显主人优渥生活的宅邸中,手握电话的戈君满脸泪痕。
一个神色严厉的老妇人站在戈君身旁,似乎对她的表现很不满,不屑地摇摇头。
老妇人身材高大,腰身却比年轻人都要挺直,灰白的头发用碧玉簪子一丝不苟盘在脑后,身穿黑色旗袍,手持一根紫竹拐杖。
她两道深邃锐利的目光望向墙上的一幅画。
那是一张黯淡泛黄,年代久远的古轴。
画面上,一个赤脚散发的女子,手持龟卜和耆草,正在向天祈祷,女子的面容和戈君十分相似。
那幅画的下方,肩并肩跪着一对容貌和戈君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夫妇。
一望可知,他们都是教养良好又通情达理的人。此刻两人都神情忧虑地注视着他们的女儿。
戈君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
“宝芙,快告诉我,两个星期前,五月三号,你去了哪儿,做了什么?”
“……我记不起来了……”
“宝芙,你好好想,一定要想起来!”
“……”
啪沓!戈君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
“宝芙!”
“宋宝芙!”
手机滚落到沙发下,扬声器里面戈君的叫声,像突然断线的风筝,飘得很远很远。
宝芙双手捂着脑袋,只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脚如同踩着一片起伏的波浪。
这是从没有过的奇异感觉。只要一用力回想,五月三号那天,自己在哪里,干了什么,大脑立刻就像是被一道电流击过,又痛又麻。
自己脑中似乎被人强行上了一把坚固的锁,无论她怎么使劲儿,也无法撼动那道锁。
只有一些破碎的画面飞快在脑海里闪过。
是很可怕的画面。
其中一个景像,她躺在血泊中,是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