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叶抒苒已经回到了裴府等着。
听裴宴秋说,晚些的时候,他会让晟徐来接她。
下午帮工出了不少汗,她已经把衣裳换了一套。
一条蓝纱榴裙,外搭一件月白色薄袄,入夜应该也不会太冷。
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起来。
干活的消耗还真是大。
“叶姑娘,有人来接你了!”倏然门口的小厮阿芹喊道。
“噢!是晟徐兄弟呀,这是接叶姑娘去哪儿呀?”阿芹眼眸子在发亮,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莫名的兴奋。
“阿芹,你可别管啊,还有别乱说哦。”晟徐坐在马车前架上,手中正牵着缰绳,看阿芹这样子就知道这家伙是想到了什么。
“哎哟,我懂我懂!”阿芹一副兄弟我不会背叛你的表情。
这是懂了些什么啊...
叶抒苒刚出来就听到阿芹说这么一句话,莫名的有些心虚?
“晟徐兄久等了,从里面出来还是需要一些时间。”叶抒苒朝晟徐走去,还回头狐疑地瞥了阿芹一眼。
只见阿芹边笑边作了个缝上嘴巴的动作,说道:“放心吧,叶姑娘,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什么?”叶抒苒见他这般神神秘秘还忍不住问。
“哎哟,府里备膳了,叶姑娘咱们走吧。”晟徐连忙拦住,作了一个往里面请的手势。
“好?”叶抒苒疑惑地看了眼晟徐,只见他笑得自然。
这两人怎么神神秘秘的,打什么哑谜呢。
叶抒苒不解地掀开马车帘子进去。
倏然她一整个人愣住!
马车里还坐着一个人呢,某位大人一身玫红色朝服,面容挂着半分疲倦,抬眸看她时仍漾出浅笑,他浓密的睫毛洒落的阴翳也盖不住那柔意。
“来这边。”裴宴秋的声音有些沉,却又柔和得有些软。
“哦,裴大哥好。你这是刚从宫里回来吗?”叶抒苒便走到里面,落座到他旁边。
裴宴秋看着好疲惫,应该是什么急事找了他?
“是呀,陛下有些事情拜托给我。来回有些匆忙了,是不是来得有些晚了?肚子饿不饿?”裴宴秋点了点头,低头望向她。
“我还好啦,不怎么饿。”叶抒苒客气地说道。
只是她话音刚落,肚子就开始瞎叫唤。
好吧,她或许不该客气这么一下的。
她抬眸瞄某人的表情,只见他依旧浅笑,也没有要嘲笑她的意思。
只是那上扬了不少幅度的嘴角,似乎暴露了些什么。
他应该憋笑得很辛苦吧?
他坐着的身子板正,乌纱帽更衬得他皮肤白皙,朝服亦能裁出他的好身段来。
“介意我闭眼睡会儿么?”裴宴秋眼眸微微眯起。
有点点像只慵懒的大猫...
叶抒苒轻咳一声,点了点头说:“嗯,到了我叫醒你。”
“那多谢叶姑娘了。”裴宴秋话语含笑,将眼睛阖上了,靠在后面闭目养神。
晟徐牵着缰绳,白马携着这宝珠顶车房行过东北二街,到北街角去了。
丞相府坐落在元京城的东北角,虽说是东北角,但府邸距离中心宫城门很近,极其便于被圣上传唤。
“裴大人、叶姑娘,丞相府到了。”
晟徐嚎了一嗓子,便翻身下了马车,再次将那朱红色的马凳放下。
“裴...”叶抒苒想叫醒那阖眼睡得安静的人。
他的唇倒是红气,眉骨有些高,实际上面相不算柔和,反而是有些锋利的。
只是每每看向她,她都不觉得这个人气势逼人。
莫非是眼神不同么?
叶抒苒接着伸手想摇醒他,估计外面晟徐都要等急了吧?
在手快要碰到那人时,倏然他睁开了眼睛,一下将她盯住了。
“呃,这个...我是想叫醒裴大哥。”叶抒苒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解释。
且听她解释!
“哎,近日公务繁忙,都未曾好好休息,在车上居然都能睡过去。”裴宴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耳廓泛了粉色,凤眸还有些惺忪。
有些凛冽的风刮开了旁的窗帘子。
二三抹余晖映入了他的双眸中,竟有些像黑曜石,有些墨黑而透亮。
心里怦怦的,有些奇怪的感觉。
叶抒苒捂住心口,说道:“不如先下车吧,感觉晟徐兄都等急了。”
“诶,裴大人、叶姑娘,你们怎么还没下车?不会这都睡过去了吧。”晟徐有些奇怪地挠挠头。
“那我先下去吧。”裴宴秋朝她笑道,掀开车帘子出去。
他提着官服一步一步下去,步姿雅正。
随后叶抒苒亦起身下去,她一手提着榴裙,另一只手正要扶着马车边沿。
倏然面前递来一只宽大而瓷白的手,手心掌纹微深。
她抬眸看向那手的主人,顿时愣住了。
“扶着下来吧,当心点。”裴宴秋语气自然,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哦,好。”叶抒苒将自己细嫩的手握住了他的指节。
温热的,有着不少暖意,还可以摸到他手上的薄茧。
“多谢裴大哥。”叶抒苒稳稳当当地下了马车。
她便收回了自己的手。
某人缓慢地收回动作,眼底有些微暗,指尖还似乎捻了一下。
“无妨。”裴宴秋依旧噙着一抹笑。
另一边的晟徐狐疑地瞥了两眼。
随后他在挨了裴宴秋的一记眼刀后就老实了,连忙去让府里小厮去开门。
恢弘的朱漆大门往内推开。
庭院中间是一处玉白色的陶缸,地面上铺砌的是海棠花纹样的地饰。
陶缸附近栽植了一株桃花与一株梅花,再过个把月便是梅花盛开的时节了。
叶抒苒随着裴宴秋走入用于会客的前厅,前厅中以一块红木大屏风分隔了空间。
这大屏风上还是元京中最著名的皇室画师张灵岸的画作。
听闻此人最喜画江山,所以这幅画亦名为书画江山其一。
“这画精巧。”叶抒苒见到这些画作便有些走不动道。
在南越还极少见到作画这么精细的。
作灰塑的人,必先懂得赏画,才能提取画中之物。
当时她家里收藏不少画作。
还是她那祖父从元京城带回去的。
“这些是宫廷画师张大人的作品。书房处还有些画作,你想看吗?”
裴宴秋看她有兴致,心里一动便带着叶抒苒去了一趟书房。
“好啊。”叶抒苒双眸发亮,坠着繁星点点。
书房中处处挂画,有前代大师的真迹,也有梁朝各位知名或暂未知名的画师作品。
只有檀木桌案上没有放画,都是些陛下的传谕,以及裴宴秋写的几处奏折。
其余书架上是些卷宗与治国理政的书目,还有卷起来收藏的其余画作与书法字作。
“好多啊,还真是...惹人艳羡。”叶抒苒再度捂住胸口,这琳琅满目。
“叶姑娘若是喜欢...”裴宴秋的指间抚过那些画作,有些循循善诱的意味。
“便可以常来啊。”晟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书房,还打了岔。
“...”裴宴秋抚画的动作顿住,他看向晟徐,眼中冒着寒光。
“咳咳,大人。掌饭的婆子说现在便可去饭厅了,不出一刻菜就要端上了。”晟徐讪讪地笑道。
“叶姑娘,那我们走吧?”裴宴秋说道。
隐约间,叶抒苒还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好。”她便收起恋恋不舍的视线,随着他们前往饭厅。
几人穿过中院的假山水池,几片竹林。
到了一间小饭厅中,二三位丫鬟已经守在两旁,等着主人家进来。
在她随着裴宴秋落座后,几个婆子和小厮将菜端上来。
一共九碟菜肴,每一碟份量不多,但火候与色调都不错。
两个人吃九碟菜么?
叶抒苒看了看菜,又瞄了瞄某人。
这是他的饭量,还是他认为的...她的饭量?
虽说份量不多啦。
叶抒苒执起檀木筷,想等他先动筷。
毕竟这是他家,得等主人家动筷。
直到裴宴秋有些疑惑地问:“叶姑娘,为什么不动筷?是饭菜不合口吗?”
“啊,不是不是。想着等主人家先动筷呀。”叶抒苒摇了摇头。
她爹娘是这么教育她的,说这是礼节。
“哦,原来如此。叶姑娘在我的府邸,不需要按这礼节。”裴宴秋有些失笑,眸色柔和。
“这儿没人会说闲话的,叶姑娘可以放心。”裴宴秋抬眸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丫鬟小厮纷纷低下头,装作自己不存在。
应该是没人敢说吧...
他这话里渗着些凉意。
“好,那抒苒便不推辞了。”叶抒苒说着,夹了些菜吃。
味道竟然非常好。
吃着吃着,脑子里忍不住胡思乱想。
虽然说裴宴秋是替裴府照料她,但两人一起吃饭这事多少有些特别。
心里告诉自己要当成寻常兄妹一般。
寻常兄妹...寻常兄妹...
“叶姑娘,你可以试试这个。”某人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块鸡肉,还沾了沾酱碟子。
寻常兄妹真的会这样吗?!
“谢谢。”叶抒苒有些呆住了,怎么还给她夹菜?
“嗯,府里的厨子是陛下赐下的御厨,这些菜都是他的拿手。”裴宴秋娓娓道来。
“怪不得味道这么好。”叶抒苒吃下那块鸡肉,好鲜甜。
气氛虽然怪,但裴宴秋十分自然。
她也慢慢地停下了胡思乱想。
两人吃完这顿饭,九碟菜都被一扫而空。
今日,她重新认识了一下自己的食量。
叶抒苒对一开始还怀疑裴宴秋安排的备菜有些愧疚。
她和裴宴秋走出厅,到了园林里。
快要入冬的天色漆黑一片,一位小厮为他们提灯。
虽说院中已置了不少石灯,但有些地方还是昏暗得看不清。
深色的夜空没有流云,只剩下一片澄净,可以望得见繁星。
叶抒苒走着走着,就停下来望天,那北斗、天狼与参宿南河形成一个三角。
“今夜没有什么云呢。”叶抒苒指着天空说道。
接着她就发现了院中有一处可攀登上去的假山,假山间种翠竹。
“裴大哥,抒苒可以登上去看看吗?”叶抒苒已经走到那假山前,兴致满满地准备爬上去。
裴宴秋闻言望去。
那姑娘双目映落繁星,灯色照人红润,她望过来时,他的心跳竟漏了半拍。
“可以,我带你上去罢。”裴宴秋说道。
他接过那个小厮手中的提灯,因为平日里也会到假山上坐着,对这条路比较熟悉。
“好啊。”叶抒苒点了点头等他过来。
随后她饶有兴致地跟着裴宴秋,走过几条假山间的小路,接着踏上几级较高的石台阶。
这还真是登山啊,稍有不慎,都要撞到头的。
最终不容易地上到了假山顶。假山顶上置了一二处石凳,以及一张矮石桌。
叶抒苒找了一处就坐下。
山顶上看得更清楚,山下看的时候四周被屋檐框了起来,看得不全。
“确实好风景。”裴宴秋也随着她坐下。
“嗯,看那边的星河!好长一条。不过裴大哥不用忙公务吗?”叶抒苒笑道。
没想到他会陪着一起上来看繁星。
明明书房里还有蛮多折子没写好的吧?
“那些公务是忙不完的。”裴宴秋惆怅地轻叹。
接着他望着叶抒苒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叶姑娘是在用什么香囊?有些桂花香。”
对哦!
差点又忘了把那香囊还给他。
她从袖子隔层中拿出那香囊,说道:“之前在陶记捡到了裴大哥的香囊,一直忘记归还,不好意思呀。”
幸好他问了一句,不然她肯定又忘了。
“哦,原来如此。”裴宴秋惊讶地接过香囊。
他握在手中,唇边微微扬起些幅度。那桂花的香气还浓郁着,似乎还携了一些别的香。
“现在物归原主啦。”叶抒苒撑着脑袋,看着他。
“多谢叶姑娘,为裴某寻回香囊。”裴宴秋摩挲着那香囊。
“这里面的桂花好香。”叶抒苒笑道。
“哦?若是叶姑娘喜欢这香囊,裴某也可以赠你。”裴宴秋看向她说道,眼眸中似乎涌着光华。
“哈哈,好不容易还给了你呢。”叶抒苒摆了摆手。
“裴某这还有一只绒蓝色的香囊,是府上的婆子近日新做的,送给叶姑娘如何?”裴宴秋说道。
他从怀里又拿出一只新的香囊,上面绣着一只天鹅,可见绣功很好,羽毛都分明。
“...这。”叶抒苒看着他将香囊递给自己,有些愣怔地望着他的脸。
他的眸光柔和,却深邃,仿佛一个深潭一般将她吸入。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那香囊就落到了她的手上。
“多谢裴大哥。”叶抒苒握住那绒蓝色的香囊,上面似乎还有某人的余温,烫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