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盛夏,热浪翻滚,蝉在绿丛枝桠里叫个不停,吵得人心烦。
刚刚步入十七岁的许衿惜才来到安阳这座陌生的城市没几天,就急匆匆被安排进了一个陌生的剧组,和一所私立高中。
她并不长久地待在这里,只是因为母亲许婷不久前带着她傍上了永川娱乐的少董夏远江,就凭着这层硬关系让从未在银幕上露过面的她接到了第一部电影。电影的取景地就在安阳,她也自然而然地来到这里的高中借读一段时间。
“大家好,我是许衿惜。衣衿的衿,惜别的惜。”许衿惜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脸上带笑。
班主任指着最后一排靠窗的空位,对她说:“就坐那儿吧许衿惜。”
许衿惜顺着方向看过去,只是一眼,就定了神。
实在是太张扬的银色,被光照得发白发亮;光晕勾勒出惹眼的轮廓,引得人不得不频频回眸。
比阳光还要耀眼。许衿惜想。
她无视班上同学的起哄、调笑声和艳羡、嫉妒的目光,径直走向这个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的人。
她若无其事地走近,然后坐下,尽量发出正常的语气,眼尾挑起,笑到:“你好啊,同学。”
银发女生收回窗外的思绪,回头,坐姿很狂放。她面色冷淡地打量一下眼前这个穿着清淡笑容明媚的新同桌,懒懒地回:“你好啊。”
许衿惜:“你叫什么名字?”
“叶绮白。”
“叶绮白……”许衿惜低声重复,然后抬头对她勾唇,“好听。”
这是第一次对话,后来的几节课,许衿惜都没有听进去什么,体态端正地坐在那里,拿着笔只随意抄一些笔记。听课之余,她还会悄悄侧眸看一眼这个个性十足的女生。
叶绮白身量高挑,肩背很薄,皮肤白得有点病态,银色头发实在晃眼;穿着学校西式校服,扣子系得很松,光洁的锁骨一直延伸到衬衣之下;一截细瘦的手腕从衬衣里蜿蜒出来,让人不禁想象用这双手干其他事的样子。
真是贵气又散漫,吸引的许衿惜不停侧眼。
她坐在许衿惜身边安安静静的,要么背靠椅子用脚撑地摇摇晃晃,要么就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对许衿惜的偷看视若无睹。
许衿惜都感觉自己变成了贼,胆小地觊觎着身边雕塑一般发着光的人。
窗外热风吹过,惊起一片叶影浮动,白光点点,在她身旁聚成难以忽视的炽热。
一整天,这个窗边都只有沉默不语的叶绮白和心神不宁的许衿惜。
***
“衿惜,妈妈今晚要去和黄导和王编剧见面,司机也不得空,你就自己回家好不好?你找的到路吧。”
许衿惜:“嗯。”
“那就好。衿惜乖,妈妈这几天是比较忙,但也是为你好,你的第一部电影肯定要用心。先不说了,我要上去了。”
许衿惜:“……”
她挂断了这通许女士打来的电话,白皙的指尖按熄屏幕,面色平淡,叫人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幽蓝的幕布挂在天上,这里的夏夜很静。许衿惜已经等了好久,终于才等来母亲的这一通简短的电话。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学校的校服在她身上略显宽大,和恬静气质完全相反的是她尖锐魅惑的长相,此时站在这儿倒也没有人敢去招惹。
她缓步走着,在并不熟悉的深巷街道里弯弯绕绕。其实她刚刚撒谎了,她对来时的路模模糊糊,也不想直接就回家。
于是按着刚刚看到叶绮白走的路线,来到另一个地方。
现在,她站在一个酒馆前,酒馆招牌和里面的光照出来,打在她身上。
“喂,小同学。”几个混混样的男生出来挡在她面前,挡住了些许光,“你还是学生吧?这么晚来这儿干嘛。”
许衿惜不慌不忙,并不退缩:“不干嘛,误打误撞就来这儿了。”
为首的黄毛男生走上来,身上有浓重的酒气,语气带着混笑:“误打误撞?那来都来了,进去喝几杯怎么样?”
许衿惜:“我不喝酒。”
“都来酒馆了,哪有不喝酒的?”黄毛跟身后几个人对视一眼,笑的更坏:“没事儿,谁没有第一次?多尝试几次,后面就能喝了。来吧?”
说着,他就逼近许衿惜,向许衿惜张开手臂。
突然,几个人后面传来一道冰冷低缓,让人无端升出压迫感的声音:
“你们几个还不走?待在这还想干什么?”
是她的声音!许衿惜的烦躁顿时消散,从一齐转过头的混混间隙中看过去,目光定在几步外眉眼凌厉、周身冷调的叶绮白。
她只看了许衿惜一眼就收了回去,面色不悦。
几个混混顿时惊慌,脸上挂笑地连忙摆手说:“没干什么没干什么,只是出来刚好看到一个落单的学生妹,想关心一下嘛。”
叶绮白皱眉开口:“关心?我看着不像。想关心的话,她是我同学,你们可以滚了。”
几人没料到许衿惜是叶绮白认识的人,当下立即打了几个“哈哈”:“抱歉抱歉,我们不知道她是白姐的同学,我们马上走马上走!”
然后连忙走开,还不忘回头对许衿惜道几个歉。
待人走远,叶绮白点了支烟,吸了一口后,在缓缓散开的烟雾里开口,看着似是受到惊吓的许衿惜:“来这儿干嘛,迷路了?”
许衿惜其实不怕,但她就想在叶绮白面前装出个像样的样子,指尖蜷缩,点头回她:“嗯。”
叶绮白靠近许衿惜,因为比她高了半个头,此时需要俯身才离得近。
她的脸就摆在许衿惜面前,整得许衿惜都不敢直视她,只好微微侧过脸去,几抹红晕从脖颈蔓延到耳根,本就精致的脸更添风韵。
好近。许衿惜想。
好香。叶绮白想。
叶绮白看着她,冷峻的面容软下来:“刚刚怕吗?”
许衿惜违心地答:“怕。”
“不像啊。怕的话怎么还不走?”
“没人接我,而且……这不是还有你吗。”
叶绮白站直,抖抖烟灰:“你的意思是,要我送你回去?”
许衿惜转回头来看她,盯着她的脸:“也不是不行。你应该很熟这儿的路吧?”
其实她今晚去哪儿都行。
叶绮白笑笑:“万一我也迷路怎么办?”
许衿惜也笑起来:“没关系啊,有你陪我就没关系,我就不怕。”
叶绮白最后吸一口烟,掐灭它。
随后,一白一黑就开始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许衿惜说出自己要去的地方,叶绮白就带着她走在市井街沿。叶绮白甚至比她自己还要熟悉自己家的位置。
终于已经要见到自己的“新家”,许衿惜和叶绮白都慢下了来。
路边昏黄的路灯从层层叠叠的树隙间倾洒下一片片零碎的光影,许衿惜垂头盯着那小片光,每一脚都踩在上面。
一缕风吹过,伴着窸窸窣窣的响声,细碎的光也动起来。
身前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女生停下来,转过身:“到了。”
许衿惜将目光从脚上一点点移到叶绮白的脸上,看着她,有点晃神:“哦……好。”
她向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跨出一大步,开心地向叶绮白笑起来:“谢谢,没有你的话……我可能今晚就回不来了。”
其实并没有,许衿惜有钱,还带着手机,就算没有叶绮白她也有很多办法回家。
叶绮白:“这么说,我功劳还挺大。”
许衿惜从兜里翻出一颗棒棒糖递给叶绮白:“作为你送我回来的谢礼。”
叶绮白看看糖又看看笑着的许衿惜,轻笑一声接过糖:“这么晚还送你回来,怎么就给一颗糖?”
许衿惜鼓鼓腮帮子,说:“当然不会只给这个的,只是我现在能送的只有这个了。你还想要什么吗?”
叶绮白剥开糖纸,慢悠悠把糖送进嘴里含着,然后看向许衿惜:“没什么能送的吗?”
许衿惜:“嗯。”
叶绮白:“我想要你,送吗?”
许衿惜几乎是一下就愣了神,叶绮白这句话是贴着她耳边说的,呼出的气息让许衿惜又热上心头。
等她反应过来眨眨眼,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但是叶绮白大概没有看到,早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又站了回去,态度又变得散漫,也并不期待许衿惜的回答,转头就要走:“开玩笑的许小姐——还有,下次再想看我就别用偷看的了,我都知道。”
许衿惜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看着叶绮白沿着来时的路越走越远,看着那抹银色逐渐模糊、消失。
然后,笑起来,转身走进别墅。
***
别墅二楼落地窗,站着一个男人,一声不响地注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眼里冰冷,却在许衿惜转身回来的时候挂上一抹笑,同样转身下了楼。
夜里,回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