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端着那小盒子左看右看,终于依依不舍地放了下来:“哎呀,你一个女孩子要矜持一点……这珠子既然是你的,我也不好拿走了。”
“我根本就没去审讯啊!”姚铄徒劳地抓着陈婉卿的衣服,“这怎么办!老三到底为什么要对她们动刑啊——”
虽说大家都习武,打也打不坏,可是这无异于当众打那些高官的脸。
何况姚钧打的还是她的旗号。
“怎么办?”皇后拎着衣摆坐到姚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怎么办。你是我大齐的公主,他们还能吃了你不成。陛下都不管这事,你瞎操什么心。”
姚铄把气憋回肚子里,重重一拍大腿,随后试探着问皇后:“爹,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案子跟梁尚书有关系,你会什么心情?”
皇后俯身把小案上的整个坚果盘都端起来放在大腿上,似乎是毫不在意:“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跟谁有关系都得查下去,能抄了他最好。”
大约还在记恨亲爹把自己贸然嫁出去的事情吧。
姚铄舒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皇后咽下口中的坚果,惊骇地看了姚铄一眼:“你真要抄啊?”
“不然呢。”姚铄回以一个奇怪的眼神,随后又怼了陈婉卿一下,“婉儿,再念首诗吧。爹,你要没事干就赶紧走,别打扰我学诗。”
皇后无话可说,只好站起身子,瞪了姚铄一眼,抄起架子上一只花瓶,转身就出了门。
姚铄要查便查,能把梁尚书拉下水最好。
她需要独属于自己的一支势力,需要独属于自己的一支军队,需要在朝中站稳脚跟。
“再念一首吧,婉儿。”姚铄再度枕在陈婉卿腿上,后者起初略显抗拒,片刻之后又顺从了姚铄的意思。
陈婉卿拾起方才被丢下的《诗》,从周南篇又寻了一首诗。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梁家确实子孙兴旺,姚铄最小那个舅舅比她大不了多少。
可再兴旺的家族都有衰败的一天。
姚铄牵着陈婉卿的手从马车上下来,金瓯马上上前敲响了梁家的大门,随行的太监马上扯着嗓子喊起来:“长安公主来访!”
大门很快被打开,家丁先是狐疑地看了两眼,扫到姚铄华贵的衣裳之后才诚惶诚恐地答道:“殿下稍候,尚书马上就过来……”
大门的缝隙很快又被合上,姚铄看着那朱门忍不住喟叹了一句:“啧啧啧,我看他也贪了不少吧。”
“公主切记,不过他有没有贪墨,今日他就是贪墨了。”陈婉卿扶着姚铄的手,也抬眼看着那朱门。
此行的唯一目的,只是要把梁尚书拉下水,仅此而已。
大门很快再度打开,来迎接的是梁夫人,这位老妇人倒是满脸担忧之色,看见姚铄也只是微微福身行礼,说话也是寡淡入水,并没有几分尊敬:“公主请随我进来吧,大人在会客厅等着呢。”
陈婉卿强压下心里的不适,只是微微皱起眉头,姚铄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尚书一刻不来,我就一刻不入。诸位都知道本公主是奉旨办案,也不知梁家全家上下有几颗头颅?”
早就看他们这个目中无人的态度不爽了,今天姚铄非得治治他们不可。
这几乎算是**裸的威胁了,梁夫人脸色一变,连忙俯身要跪:“公主恕罪,是妾身考虑不周……”
金瓯银瓶连忙上去一左一右硬生生架住了她,姚铄仍是微微笑着:“免礼。本公主还不想落个不孝的名声。”
现在的梁夫人是续弦,凭着皇后母家的名头作威作福惯了,猛然被问罪,心中自然害怕。
“夫人,现在去把梁大人叫来吧。”姚铄环臂看着两个宫人放开梁夫人,由着她小跑着回了会客厅去。
姚铄目光追随着她远去的背影,却微微歪着头,往陈婉卿身边一靠:“婉儿,我该如何说才能不失分寸地煞了那老头的气焰?”
说实话,她自己对这一家子没什么感情,也不怎么在乎那一点血缘,可总不能失了皇家的面子。
陈婉卿垂着眼睑,看着姚铄新给自己打的护甲,附耳上去说了几句什么。
梁尚书臭着脸,很快从会客厅到了前面来,见到姚铄先是冷哼一声,随后才不情不愿地拎着衣摆跪了下来:“小臣有失远迎,公主恕罪。”
“起来吧。”姚铄抬脚跨过门槛,略过梁尚书,径直往那会客厅去了。
她一进门便顺走了小案上的果盘,又拉着陈婉卿坐在了室内的一张小榻上,十分自然地倚在陈婉卿肩头,半阖着眼对梁尚书说:
“梁大人啊,我最近查的案子你有参与吧?咱们这一家人呢,你坦白了,我酌情给你减刑。要是说被陛下查出来,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哼,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陛下可不会与殿下一样残暴不仁,白白落个不孝的名声。”
怎么,你是太上皇啊。
姚铄瞪大了眼睛,把那一句话咽回肚子里,终于正眼看向梁尚书:“哎呀,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就实话告诉你,最近父亲惹了母皇不快,宫里正闹着要废后呢。母皇正打算招一批身世清白的面首呢。”
接着她又极惬意地换了个姿势,一手捞起陈婉卿的手细细欣赏着:“我们这些公主皇子认谁做嫡父都一个劲,没影响。倒是大人——”
她拖了个长音,随后又若无其事地夸赞起陈婉卿的护甲:“婉儿,这银的果真配你。要我说,这长指甲还是麻烦,可架不住这护甲好看呐!”
梁尚书的脸色果然变了,一旦皇后倒台,他们这些树上的猢狲必定是首批被女帝清算的。
这些年他们确实仗势欺人横行霸道惯了,竟忽略了荣华富贵的来源——女帝对皇后的宠爱。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
女帝从血火中厮杀上皇位,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一旦对皇后的感情消磨殆尽,仰仗皇家鼻息而活的人都会迎来末日。
陛下只是暂时不屑于管,或者说她是一只伺机而动的虎,要等到玩的尽兴了再以雷霆手段血洗整个朝廷。
洋洋自得的老鼠,却还兀自嘲笑着天敌的愚蠢。
“殿下……”梁尚书感到背后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殿下,臣若是如实相告,能保后位与梁家之后吗?”
姚铄从果盘里拿了只苹果,啃了两口又随手丢掉:“呸,又酸又涩。君子明哲保身,我还以为你宁可让他们替你陪葬也不肯说呢。”
梁尚书沟壑纵横的老脸面色如土,只沉默着不敢再回话,半晌终于叫来了一个下人:“去,把周小娘叫过来。”
周小娘是家里人还不起债卖进梁府的,本也不怎么受宠,宅斗中都几乎查不出此人,教出来个状元儿子,好不容易能扬眉吐气一回,又被掳走做了驸马。
当年她才是最苦的那个,现在也是。
孩子成了皇后之后,正房夫人便变相把她软禁了起来,不准女帝或者皇后见她一面,生怕丢了主母的位子。
因而忽然被叫去见公主时她受宠若惊。
妇人规规矩矩站在门口,微微垂着头,谦卑而恭顺,只是沉默不语。
姚铄感觉十分膈应。
她坐直身子,拧着眉头,有些不满地质问梁尚书:“我不吃苦肉计,你只管供认。”
“公主,看在她的面子上,您就向陛下求求情吧。好歹有血缘牵绊……”
“高祖当初就不该允许纳妾。”姚铄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后拽了拽屁股底下的坐垫,“我不管什么血缘不血缘,少说废话,马上认罪。不然——”
她抬眼看了看门口,随后一挥手:“金瓯银瓶,把没用的人都赶出去,门关上。”
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姚铄从袖子里抽出一柄短剑来:“你再废话,当心我……我砍了你的胳膊!”
有时候暴力才是最有效的手段。
梁尚书果然抖了抖,随后看了周小娘一眼,跪下认了罪:“臣认罪,臣给程家那个私生女一些好处,让她替我杀够二十八个人……”
“来龙去脉都说清楚!”
皂靴踢上小案,上头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姚铄晃着那把寒光凛凛的剑,威胁道。
“二、二十八人分别对应二十八星宿,十二宿葬于极阳之地,十二宿葬于极阴之地,两宿葬于槐荫,两宿炼做阵眼……”
桃木是极阳之木;湖水则是极阴之物;槐木能辟邪也能招鬼。
大致能对的上。
“但桃木底下挖出来十三具尸体,还有阵眼那两具又是什么情况?”
梁尚书的眼神方才只是畏惧,这一会儿逐渐变成了惊骇,他貌似癫狂地颤抖着:“阵法没成,没成……怪不得要废后……”
姚铄微微皱起眉头,正打算上手把他打清醒,却被陈婉卿拉住了:“姐姐怕是被炼做阵眼了,另一具被误埋到了桃树底下……”
陈婉玉生于长安,但陈家的祖坟不在长安,总不能跑到阖闾城扒了人家的坟证实。
“算了。”姚铄一想到这事有多麻烦,马上偃旗息鼓了,“总数对的上就行。那阵法做什么使?从犯还有哪家?”
梁尚书似乎是真疯了,根本顾不得姚铄问了什么,忽然暴起扑向周小娘:“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从中作梗!肯定是你,你记恨我们!”
金瓯银瓶见他要打人,连忙架住了他,一个老头子在正值青春年华又习过一些武术的两个姑娘手里根本挣扎不得,却还是怒目圆瞪,喋喋不休地叫骂什么。
周小娘后退一步,冷眼俯视着他:“妾身连正门都出不去,外头的事情一概不知,哪里能从中作梗。”
她刚嫁进来就被挑断了手筋,废了从小练的一身武术,生了孩子又落下一身毛病,连这四尺矮墙都出不去,更遑论“从中作梗”。
“肯定是你!肯定是你!”梁尚书显然不听,使劲扭着身子,试图脱身而出。
姚铄被他吵的脑仁疼,把短剑狠狠丢在地上,厉声喊道:“给我闭嘴!”
梁尚书见她生气,果真闭了嘴,姚铄拾起丢到地上的剑,走到他面前:“从犯,说!”
梁尚书恢复了清明,抖了一下,随后开口:“就是您前些日子提审的世家。”
姚铄把短剑收回剑鞘,上手推开了门:“把他押回去,免得再动手伤人。婉儿,跟我回去复命吧。”
陈婉卿连忙站起身来,跟着姚铄出了门。
“对了,”姚铄临走前忽然回眸看了梁尚书一眼,微微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废后一事,完全是子虚乌有。”
接着她就把叫骂声和哭喊声甩在了身后,径直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