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女帝只穿着里衣,盘腿坐在榻上,吃着金桃送来的一盘酥酪。
见皇后沐浴回来,她自然地把甜点放在了榻上横着的小几,又顺手扯过被子,连着枕头堆到腰后垫着,顺势躺在上头,朝着皇后勾勾手指:“子泫,过来,朕今天心情好——”
皇后眉心一跳,从女帝晚上驾临开始这种不安的感觉就没有休止过。
他甩甩尚带水汽的头发,忽然笑了起来,调笑道:“怎么,陛下还想给铄儿添个妹妹啊?”
女帝摩挲着下巴上下反复看着皇后,弄的他遍体生寒,不由打了个冷战,几息之后女帝便开了口:“什么话,朕还正值大好年华——爱卿也是风韵犹存呐。看看这身材这脸蛋,青楼里的花魁都比不上你。”
“来来来,让君上仔细瞧瞧你这张俏脸……”
“怎么不过来,爱卿是想违命?我知道了——害羞了吧?”
“世上没有人不会被朕的魅力折服,你这就叫做——欲说还休,欲拒还迎!”
女帝见皇后神色越发尴尬,忍不住眯着眼睛乘胜追击:“美人儿,别害羞嘛。快到姐姐这里来,姐姐一定好好疼、爱、你。”
皇后头一次有种寡妇被造黄谣报官也没用的无力感,与女帝成婚二十余年,论耍流氓还是比不上她一星半点。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并不是完全正确的——所幸姚铄还小,没学到女帝这股子流氓劲。
皇后裹紧了里衣,揉了揉胳膊上不知被冻出来还是被女帝吓出来的鸡皮疙瘩,终于沉默着坐到了榻上。
女帝一手把他按在床上,另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被子底下的长剑。
剑光蹭着皇后颈边的皮肉,狠狠插在柔软的布料里。
“梁子泫,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嗯?”
冷冰冰的利刃离鲜活跳动的血肉不过寸余,皇后只是平静地看着女帝染上疯狂与狠戾的眼,随后缓缓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才杀我。”
“哈,哈哈。你不也在赌?赌我不杀你。”
女帝忽然拔出长剑,将其随手丢在地上,宝剑铮鸣一声,深深插在地板的缝隙里。
女帝半是柔情半是威胁地抚摸着皇后被剑光擦破渗出丝丝缕缕血珠的皮肉,微微笑了起来:“毕竟你可是我最喜欢的人啊。我可舍不得杀你呢。所以……”
“你要好好听话啊……”
她几乎整个人贴在皇后身上,温热的气息喷吐在颈侧,皇后看着床榻顶部架好的名贵布料做成的帷幔,极致的恐惧与无力再度涌上心头,泪水只是从眼角滑落,很快隐没在尚青的鬓发中。
下人们早已识相地退了出去,整个房间落针可闻,唯有清浅的呼吸起伏。
忽然金桃的通报声从外面响起来:“陛下,公主殿下求见。”
女帝有些不耐烦地从皇后身上下来,不耐烦地踢上鞋子:“让她进来,死丫头真会挑时间,大半夜的。”
她捞起被子,丢给坐起来的皇后:“哭什么,好像朕欺负你了一样……别在孩子前面丢人。”
皇后拿里衣的袖子胡乱擦了擦泪水,可惜还没来得及收拾,急不可耐的姚铄就拉着陈婉卿破门而入了。
“爹,娘——我看这案子能定了!犯人全都认罪了——”姚铄笑着进了门,却看见榻上女帝环臂坐着满脸不耐烦,好似有些生气,皇后则是默不作声的擦着眼泪,她当真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后重重踩上了陈婉卿的脚。
陈婉卿吃痛闷哼一声,好在她个子比姚铄稍矮,没来得及看清楚,又立时被姚铄拉着退了出去:“真是——我不知道啊!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
慌乱之间姚铄还踩到了陈婉卿的裙子,于是两个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摔出门外的,可谓是狼狈至极。
“婉儿,现在什么时辰?”姚铄坐在门口,帮陈婉卿揉着方才摔疼的膝盖。
陈婉卿看了看那座摆在走廊尽头的钟——好像是哪个偃师做的,指针能自己动,一眼便能看出时辰来。
“酉时三刻,公主今日回来晚了,膳房这一会儿应当没有晚膳了,只能等戌时三刻叫宵夜……”
姚铄痛心疾首地一捶胸口:“这才刚过了晚膳的时辰啊!他们,他们!伤风败俗!还不准我看西子泪,自己背地里玩的比谁都花!”
陈婉卿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不懂姚铄为什么没有为了她最看重的晚膳而生气。
关于启蒙的书籍她一个字也没看过,当然不知道也想不出来女帝和皇后能做什么——不止是抵足而眠?
虽说男女有别,可女帝和皇后毕竟是夫妻。
“那个破钟不好看,迟早砸了它!婉儿,你好点没?”姚铄气呼呼地看了一眼自己看不大懂的那只钟——那钟与日晷有所不同,用了两根指针,一长一短,不怎么好看明白,其实要学她也能学会,不过是不想学罢了。
陈婉卿揉了揉膝盖,覆上姚铄的手背:“公主,已经不疼了。”
姚铄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陈婉卿现在受罪完全出于自己方才一惊一乍,现下脚和膝盖都受了伤。
一时间愧疚感涌上心头,姚铄干脆挪挪屁股,蹲在了陈婉卿面前:“罢了,婉儿,我背着你走。”
金瓯和银瓶早回五安宫收拾了,要不然也轮不到姚铄背着陈婉卿。
说实话让自己不怎么喜欢的两个婢女来碰陈婉卿,姚铄也不怎么乐意。
“这……这不好吧,公主,我自己能走,没问题的……”陈婉卿受宠若惊,但两人身份到底有别,她不背着公主走就不错了,又怎么能让公主背她?
若说之前在校场跑圈是女帝的命令,她也勉强能接受,可这次——
她连忙站起来,在姚铄面前走了两步,表示自己没事。
姚铄却不知道哪来的劲,一定要背着她走:“婉儿,归根结底此事是我的错——再者我们是知己,是知交,你与我论什么长短!”
陈婉卿仍是不愿意,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姚铄,只好拼命摇头拒绝。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文人!”姚铄拍拍衣摆站起身子,一把扣住陈婉卿的腰,另一手去捞她的膝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抄了起来。
“不准背,那我抱着你总成了吧?”
陈婉卿看着姚铄得意的表情,支支吾吾更是说不出话来,可这个高度又实在让人害怕摔着,只好半推半就地顺从了姚铄的动作。
女帝扒在门缝上往外看着两人走远,不由若有所思地看了床上躺着的皇后两眼。
最终还是只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皇后是他同床共枕的仇人,他们的关系到底太过复杂,至于这种亲昵的动作,放在二十年前或许还行得通。
女帝随意披了件外袍,推门出去了:“金桃,我现在马上去五安宫,你先去让公主准备准备。”
她在屋里稍微逗留了一会儿,等到金桃回来便直直往五安宫去了。
然而经过提醒也不见公主端庄哪怕一点点。
“婉儿,你尝尝这个,好吃!”姚铄端着方才姚钧刚送来的一盘桃花酥,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正举着一块糕点往陈婉卿手里塞。
“公主,先不要吃了,陛下不是说马上驾临……”
陈婉卿推开那块糕点,第五次劝姚铄至少坐的端正一点。
姚铄把盘子放下,不以为意地说道:“那怎么了,每次她都是诈我——说是要来,哪次来过?”
以前女帝确实那么干过,让人告诉公主自己马上来抽查课业,好让她好好背书,一到了那关头,女帝又不想听着那些经史子集的内容,干脆又假借其他事情迅速推脱,然后麻利爽约,把抽查的活完全丢给姚钦。
姚铄理所当然认为这次过来的又会是姚钦——或者是那个新的贴身宫女再度回来。
姚钦比女帝的耳根子软的多,每次抽查都是放洪水。
“可是……万一她真来呢?”陈婉卿紧紧蹙着眉头,仍是有些担忧。
“怕什么——她忙着呢!”姚铄忍不住又拿了块糕点。
太监的通报声猝然响起:“陛下驾临五安宫!公主还不来迎?”
糕点啪一下掉在地上,姚铄震惊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嗫嚅着嘴唇,半晌才开口:“……不是,她真来啊?”
来就来,还摆这么大阵仗,见外了不是。
太监喊的只是个形式,因为女帝自顾自推门进来了,看着略显凌乱的公主和规规矩矩的陈婉卿,不由环臂挑眉。
“你不是说打算定案?查透彻了没?”
这屋子简直无从下脚——主要是女帝找不到除了床榻的坐具,她又不想与别人一样端端正正跪坐在地上。
于是只好站着。
姚铄咽下嘴里的糕点,伸舌头舔舔嘴唇:“都招了,为什么不定案,这眼见着就九月了,再拖下去我怎么秋猎。”
“你能查到这里也不错了。”女帝看着姚铄明亮的眼睛,忽然感觉这个孩子根本不适合做皇帝。
她任性、率真,纵然有拿到这个位子的本事,也没有保住这个位置的能耐。
祖宗传下来的江山,如今算是半个盛世,照着姚铄这个妄为的样子,要不了多久就得糟蹋完——即便有陈婉卿在侧。
没人能保证陈婉卿不对姚氏一族怀恨在心。
“真相拼凑了个七七八八。明天跟着我一起上朝去。”女帝顿了一顿,随后接着说,“今晚上你们列个名单出来,明天上朝直接处置即可。”
姚铄撇撇嘴,她最不喜欢写文字,还偏偏让她列名单,此事若是交给陈婉卿却也不好——姚铄想让她写个檄文来着。
“我不想上朝。”姚铄闷闷出声,“连夜写好檄文,明早上给你递过去不成?一定要上朝?”
女帝知道姚铄还带着稚气,可她好歹也得在朝堂上混个脸熟才成。
不然哪天她被皇后毒死了、或是批公文太多身体垮掉了,姚铄便不好为自己争一席之地。
女帝并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儿在封地蜗居一辈子,或者戍守边疆戎马半生——似乎也不错,可最多只能算个籍籍无名之辈。
公主就该去与兄弟在朝堂上分庭抗礼,如她自己一般。
“不行。一定要上朝。陈婉卿装作宫人,站在下陈旁听。”女帝拧着眉下了最后通牒,“能一下子拔掉这么多世家大族,算是你自己的功劳,不露个脸怎么行。”
陈婉卿有先人之风,是个可用之才,必须趁早培养起来,成为公主最趁手的剑。
姚铄委屈地看了陈婉卿一眼,陈婉卿拎着裙子站起来,又跪了下来,向女帝行了大礼:“奴婢谨遵陛下之命。”
女帝上前把她扶起来,拉着陈婉卿的手,扫眼看向姚铄:“铄儿,既然婉卿愿意去听政,那你也得跟着去——否则……结果你知道。”
这个机会对陈婉卿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姚铄也是希望陈婉卿能过去的,只是她自己不愿意去罢了。
可陈婉卿一去又相当于入了女帝的局,姚铄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那好吧。”
女帝微微一笑,端起桌子上的半盘糕点走了。
不出意外的话这篇文要出意外了[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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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