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钧信誓旦旦地保证第二日就能审出个所以然来,可一连过了三天,姚铄也没见他回来炫耀那颗夜明珠——
几天吃住都在大理寺,仍然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些事情女帝自然看在眼里,她也懒得去管,横竖姚钧也不是她着意培养的继承人。
“婉儿,给我念首诗。”姚铄自然地枕在陈婉卿大腿上,抓起盘子里新送来的坚果往嘴里送,“你说怎么我自己看就看不下去,听你念就能记着呢。这人真是奇怪。”
陈婉卿把手里的《法华经》放下,从一边的小案上取来一册诗经,随意翻了翻,问道:“公主要听哪篇?”
“嗯……你随意,我都听。”姚铄把手里留下的坚果壳打水漂似的丢进不远处的渣斗。
“……好吧。”陈婉卿有些无奈地拂掉落在自己衣服上的坚果渣,翻到了周南篇。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樛木》不是陈婉卿最喜欢的,但她希望姚铄能得到福履。
“南边的樛木啊,葛藟缠绕着它;祥和快乐的君子,会因福禄自在。”陈婉卿看着书本上的批注,不由轻笑着念出来这句话的释义来。
姚铄没见过樛木,也没见过葛藟,听着陈婉卿念诗实在很难想象,只好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含混不清地问:“婉儿,樛木和葛藟是什么?”
陈婉卿也没见过樛木和葛藟生长时的样子,不由微微蹙起眉头,回想起自己看过的注释:“樛木似乎是一种枝条下弯的树,葛和藟都是藤蔓……”
“枝条下弯的不是柳树?”姚铄仍是想不出来樛木究竟为何物,以她的阅历,只能将其与柳树搭上边。
至于南边那些巨大的、枝条因为重量而下弯的譬如榕树一类的繁盛巨木,她是未曾见过、也无法想象的。
陈婉卿沉吟一会儿,最终无声叹息:“我也想不出来。公主姑且当它是柳树吧。《毛诗序》认为此诗是赞扬后妃无嫉妒心所作,也有人觉得是婚礼——总之是欢乐的场景,公主不要用错了。”
“嗯……”
金瓯忽然小跑着过来,向姚铄福身行了一礼:“殿下,三殿下来了。”
姚铄受宠若惊,连忙坐起身子,拍拍衣服上的渣滓:“让他进来。”
姚钧带着那颗拳头大小的明珠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一看到姚铄就忍不住开了口:“哈哈,这明珠还是落在我手里了——”
“哎哟,你不是说前天就能审出来,还非要我等到今天。”姚铄往后一蹭,盘腿坐在榻上,冷笑着嘲讽了一句,“那些官家小姐都说了什么?”
姚钧没看到姚铄或妒忌或不悦的表情,不禁有些失望地把装着明珠的漂亮漆木盒放在了桌子上。
“还能说什么,认罪了呗,还顺便把梁尚书供出来了。好几个人都说是梁尚书指使的。”姚钧盯着夜明珠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其与库房里放着的国宝有相似之处,于是依依不舍地把盒子又往桌子上推了推。
“这珠子就送给你了。先前你过生辰我都没送什么稀奇的玩意儿,这就算补上了。”
“婉儿,那个我送你了。”姚铄转手指了指那颗珠子,用手肘怼了陈婉卿一下。
陈婉卿受宠若惊,惊惶地推拒着,姚钧倒是不以为意——送给姚铄了就是她的东西,再转手送给谁、哪怕丢了都无所谓。
“她都给你了,陈姑娘就收着呗。”姚钧啪的一声合上那小盖子,“你们两个比我们亲兄妹都要亲呐!不过铄儿,你真要继续查吗?那可是咱亲亲外公呢。”
皇后他老爹当然是皇子公主的外公。
小老头勉强有个人样,一辈子大奸大恶没有,鼠窃狗偷一堆,女帝睁只眼闭只眼放任自流,他就真当自己是根葱了,每次姚铄过去准看不见好脸色。
“我只看见他跟你亲了。”姚铄翻了大个白眼,“连二哥都拿不到两个铜板的压岁钱。明明是他自己把儿子送到母皇床上的,现在倒要反过来记恨母皇,几个意思。”
姚钦和姚铄不被梁尚书待见,当然对他没什么好印象,感情也不深;二皇子姚错和姚钧是受到了那只值两个铜板的待见,却因为梁尚书的言行举止和反复挑拨离间,也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到了他家,女帝都得挨两个眼刀。
要不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女帝非得跟摇鸡蛋一样摇散他的九族。
“说得好!”姚钧猛的拍掌称赞,“查!必须查!查到他倾家荡产!我早看他不爽了!”
“查!”姚铄应和般也一拍掌,指着姚钧笑道,“你跟我一起去!我才不自己去受那窝囊气!”
姚钧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没等到出声反驳,就被姚铄一挥手拍板决定了:“就这么定了!咱们明天就去!金瓯银瓶,送客送客!”
于是三皇子被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架着丢出了五安宫,恰巧碰上了来看女儿的皇后。
父子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姚钧终于想起来梁尚书这事皇后不知道,于是干笑着向父亲请了安:“哈哈哈,父亲午安啊。我刚从妹妹那儿出来呢。”
“哈哈哈……我都看见你是被丢出来的了!”皇后忽然开怀地笑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探究般的兴奋,“我听说你从黄老头那儿拿了颗夜明珠啊——”
姚钧出了一身冷汗,上次那步光剑的事也是皇后在背后指使的——不然怎么那么巧就被老二抓了个正着。这次更不用说,怕是闻着味儿就找到他了。
“爹,你就放过我吧。那珠子又不大,也不稀罕,更不好看,里头混沌沌的一片,品相不怎么样的。儿臣先告……”姚钧活似生吞了十根苦瓜,整张脸都苦兮兮的,试图卖惨蒙骗皇后。
皇后环臂看着他,满脸写着“我不信”,他被迫嫁给女帝之后就开始研究金石之道了——比姚钧的年纪都大。
见姚钧想走,他直接伸手拽住了姚钧的领子,出言打断了那半句话。
“你还能骗得过我?直接说,那珠子在哪儿?”皇后站上台阶,硬是俯视着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姚钧。
姚钧还没及冠,也没怎么参与过政事,到底瞒不住事,心里已然如同乱麻——他有点害怕刚送给姚铄又被转手送给陈婉卿的礼物被皇后强取豪夺。
于是他嗫嚅着嘴唇,没说。
皇后见他不肯说,挑起眉毛,干脆出言威胁道:“你要不说,我回头告诉陛下你上次课考是作弊过的。”
课考作弊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科举作弊,可这个关头这事要是被告诉女帝,他今年秋猎就得去补考,便不能打猎去了!
“我送给小妹了!”姚钧连忙开口出卖了那珠子的去向,“她马上转手送给伴读了,您可别把我作弊的事告诉母皇啊!儿臣告辞!”
一般来说皇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就不会继续刁难了,姚钧连忙告了辞,脚底抹油溜走了。
所有人都认为女帝身负天命,连她自己都是这么认为。因而她骄傲又自满,宫中朝中几乎没有瞒的过她的事情,大多事她只认为无伤大雅,不过是不想管罢了。
连那二十八条人命,都是被捅出来之后她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皇后抬脚踏上台阶,伸手推开了五安宫的大门。
“铄儿,你哥是不是给你送了颗珠子?”
他笑着闯进了内殿,一如姚铄还是稚子的时候。
姚铄又躺回了陈婉卿的大腿上,房门被推开的时候三个人都愣住了。
“你、你们?”
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现在的小孩子,豆蔻般的年纪也要开始学汉高祖吗?
今天早朝上参姚铄胡乱办案的大臣就差追着咬到宫门口了,她还有心思寻欢作乐?
姚铄连忙坐直身子,脸上带着茫然:“怎、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人家是你的伴读,不是取乐的奴婢……”皇后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苍白无力地看着同样茫然的陈婉卿。
姚铄更为不解了:“我不就躺在她腿上,这有什么?这能有什么?我又没说她是奴婢。”
她使劲拉了一下陈婉卿,陈婉卿是读过樊郦滕灌列传的,看着皇后这么大的反应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那段历史,马上明白了外面出了什么事,脸色也苍白起来,她连忙下了榻,跪下来请罪:“殿下,奴婢不知今日出了大事……此事与公主无关。”
“哎呀你跪什么,起来!”姚铄把脚放在地上,试图把陈婉卿拉起来,“都是父亲的错,出事了才知道过来——和你有什么关系?”
眼见着姚铄三两句就把锅又推到了自己身上,皇后这才想起来姚铄考史根本不合格,方意识到自己多虑,亲自上去把陈婉卿扶了起来:“我的错,我的错。今天最大的事——就是你被人参了。”
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姚铄一眼,姚铄翘起一只脚,闻言更是茫然抬头:“我奉旨办事,他们凭什么参我?”
“你好端端的为什么对那些官家小姐用刑啊!不会换个别的法子!一天天的不让人省心,就随陛下,莽的没边了。”皇后余光扫到桌子上的盒子,又转过身去打开了那只精致的木匣子,对着里头的宝珠看来看去啧啧称奇。
姚铄整个脑子轰一下炸了,她马上意识到姚钧干了什么,几乎尖叫着拽住了陈婉卿的袖子:“天杀的他是脑子缺根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