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金门 第15章 第15章

贵妃是大理寺卿的女儿，想当年大理寺卿还是个六品小官，堪堪有上朝的资格，女儿就被公主看上掳走了。

要是这事跟大理寺卿有关系，那姚铄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办案效率如此低下了——敢情朝中都是蛀虫啊。

贵妃带着自己的宫人急匆匆闯进了广宁宫，现在也顾不得这宫室闹不闹鬼了。

旧掌事不过是个私生女，贵妃绝不能容忍她把自己拉下水。

陈婉卿端端坐在主殿的屏风旁边，与那泛黄的美人像是依偎而坐，而太阳挪到了西边，让她半个人隐没在阴影里，贵妃见到这景象吓了一跳。

陈婉卿见有人进来，回过神来，马上起身去迎：“见过贵妃娘娘。”

宫里止一位贵妃，看这身行头陈婉卿就能认出来。

程贵妃知道姚铄从掖庭新得了个伴读，也知道那姑娘还很得女帝青睐，她偶尔也读过陈婉卿的一两篇诗歌，几乎瞬间就猜出来了面前的清秀女子什么身份，马上拉住陈婉卿的手问道：“公主在哪？”

“在偏殿提审犯人，还请贵妃稍作等待。”陈婉卿垂着睫毛，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指来，远远看了一眼东偏殿的门。

“我知道了。”贵妃到底还是贵妃，气质就与陈婉卿完全不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便甩袖往偏殿走了，一句不多说。

姚铄翘着腿坐在凳子上，终于等到了贵妃敲门。

金瓯轻轻拉开门，贵妃极为失礼地闯进偏殿，仔细看了看那掌事，发觉不是那个私生女妹妹，方才松了口气。

贵妃拿长长的指甲绞着手帕，转而柔声对姚铄说：“公主，敢问妾身的妹妹做了什么，还要如此大费周章……”

“劳驾了？”姚铄凉凉扫了她一眼，“羽靖宫可是离广宁宫不远。”

贵妃脸色稍微一变，连忙找补：“殿下这是哪里话。能配合公主探案乃是妾身之幸事，不敢称劳。只是听闻妹妹牵扯进来，不由担忧罢了。”

“算了。你应当也知道掖庭宫挖出了许多尸体，我们怀疑——”

姚铄抬眸看了新掌事一眼，后者也是面如死灰。她顿了一顿，随后拉着程贵妃出去了，金瓯轻轻合上门板。

她们一路到了主殿。

“我们怀疑其中和娘娘有些牵扯。”姚铄从容不迫的坐到陈婉卿身边，不紧不慢地补上了后半句。

程贵妃方才神情只是复杂，这一会儿脸色已经是难看至极了，她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反驳：“公主既然要查案，就不可信口雌黄。妾身一向与人为善，宫里的下人都知道——又怎么可能授意亲姊妹去杀人？”

陈婉卿也微微蹙起眉头，只当是新掌事透露的消息，便没有再多问。

飞扬跋扈和善待下人完全是两码事，姚铄也不疑此言，只好问陈婉卿：“那旧掌事如何说的？”

“她确实虐杀了不少人，尸体被抛进了湖里。”

陈婉卿叹了口气，止住了话，好一会儿才说：“可是那湖早被陛下下旨填了。”

姚铄当时被抓回去是因为逃了不少功课，与陈婉卿没什么关系，只是陈婉玉的事情捅出去之后，黄姑姑向女帝求了情，不多时便叫人把湖填了。

现在找到那小湖的旧址都难，更遑论找尸体了。

“劳烦娘娘跟你妹妹亲自说说去吧。”姚铄翘着二郎腿，笑着征求程贵妃的意见。

程贵妃艰涩地应了一声，由银瓶引着路，带着两个宫女进了偏殿。

她是世家女，孰轻孰重自然拎的清。陈婉卿把人几乎审完了，她必须下手让旧掌事和程家撇开关系，免得牵连九族。

一个私生女而已，不至于毁掉整个家族的荣誉。

二十年在宫中小心挣扎求生，未得女帝青睐也就算了，总不能因为这个削了靠资历得来的位份和俸钱。

偏殿很快传来乒里乓啷的声音，不多时贵妃便拎着裙子出来了：“公主，罪人已然供认了。她不过是一介婢子，与程家并无关系。至于涉世的世家子女，妾身会通知大理寺卿去查，还希望殿下向陛下复命时不要带上妾身。”

姚铄惬意地笑了起来，两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她展颜望向程贵妃：“这宫里头，谁都不容易。娘娘也算是我第二个母亲了，母皇自然不会刁难您。”

女帝最忙那两年，夫妻两个都没人影，姚铄和三皇子完全是靠着程夫人拉扯才活下来的，偶尔还能接受到来自两个不靠谱的哥哥的投喂。

程贵妃颔首示意之后便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公主，可以把她们放在一处合审了。”陈婉卿撩了一下鬓边的头发，稍微垂下头来，用余光看着姚铄。

她还是这样轻松惬意地笑起来最可爱。

“行，金瓯，把人都押到主殿来；银瓶，你回五安宫把我放在枕头底下的瓜子拿过来。”姚铄顺势倒了下来，直直枕在陈婉卿的大腿上，“唉，婉儿啊，这案子要能查个水落石出，咱姐也算能瞑目了——”

陈婉卿挪了挪屁股，换了个轻松一点的姿势，垂下眼睑，笑着问姚铄：“公主既知程贵妃免不了责罚，为何还要向她许诺？”

“程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贵妃她爹有五个妾——三品官员最多纳两个妾。”姚铄举着熠熠生辉的护甲，答非所问地说道，“我知道他贪污受贿买卖人口，要不是看在贵妃的面子上，母皇早就夷灭程氏三族了。不妨就这么吊着，让二哥把别的证据也收集齐全了，把事情闹大，灭了他九族。”

如果不稳住程氏，难保她怎么跟母家说道。

陈婉卿释然一笑，旋即又问道：“可是那些证据，为什么公主不亲自去收集？”

姚铄怔住了，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自古以来都盛行着女子不必参与政事的说法，就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女帝不过是个带着血色的例外，她的能力远超几个兄弟，因而才将政务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我没那个能力啊。”姚铄缓缓放下手来，只是望着梁柱上悬挂的破败的帷幔。

他们说——“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可是女帝就是那牝鸡，她分明带着整个大齐向垂拱而化的治世前行着。

“不，”陈婉卿拨开姚铄额头上的碎发，露出整个光洁饱满的印堂，“不是公主没有能力，是公主太年轻。陛下与你一个年纪时，不是整日想着应付功课、去马场巡玩，她已经在筹谋着杀入朝堂了。”

“陛下显然是借此事为公主培养势力，何必把立功的机会交给别人。”

姚铄腰上借力，猛然坐起身子：“你说的对。我也要参政。”

两个罪人跪在那片血迹前，一样的狼狈，不同的神色。

旧掌事面色颓然，脸上还带着血痕；新掌事意气风发，似是胸有成竹踌躇满志。

“没有人是无辜的。”姚铄站起来，走到那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说，“总有人要为那二十八条人命付出代价。一个、两个、或许是十几个。”

“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各自坦白。否则——”

公主微微眯起眼睛，随后竟是有些玩味地威胁道：“你们应当知道本朝最严苛的刑罚是什么。”

不是千刀万剐也不是五马分尸，更不是商周的炮烙之刑。

剥皮萱草四个字听起来就足够让人遍体生寒，何况国库里压着一味秘药的方子，能保受刑之人三日不死。

开国到现在近二百年，还没人真正体验过这一灭绝人性的酷刑，它的作用更多像是威慑。

两人同时微微战栗了一下，旧掌事几乎抖如筛糠：“奴婢能说的已经全部供认了！其他的实在是一概不知啊！求公主开恩，开恩啊！”

“奴婢确实有罪，奴婢纵容手下宫人对寒门出身的姑娘欺凌羞辱，也确实往湖里扔了不少尸体，可那名册的事实在是不知啊！”

她目光落在面前的血迹上，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殿下，奴婢做掌事几年来，共计有十二人被丢进了湖里……”

桃树底下挖出来的尸体有十三具，合上这十二具，数目仍是对不上。

姚铄与陈婉卿对视一眼，随后抬眼望向新掌事。

新掌事只是稍微梗了一下，仍是不肯承认桃树底下的十三具尸体与自己有关系：“奴婢虽然出身寒门，倒也不惧酷刑。清者唯自清罢了！公主明鉴！”

长安公主连功课都过不了关，又遑论审犯人？

她目光愈发坚定，与姚铄对视着。

“还有二人呢。”姚铄后退了一步，又坐回凳子上，“桃树底下挖出十三具尸体，湖里有十二具——可除了迁回陈家祖坟的陈婉玉，共有二十七人记录在案，剩下两个人去哪了？”

旧掌事颓然地垂下头，似乎是真的不知道；新掌事仍是坚定地回答：“奴婢说了，清者唯自清！恕奴婢对此事一无所知！”

“婉儿，会不会是她记错了？”姚铄微微皱着眉头，低声问陈婉卿，“可要是把那湖挖开，至少也得费上十天半个月的工夫呢……”

陈婉卿坐在凳子上，只拧着眉思索着，不同意也不否认，只是思索着。

“公主……纵然行凶的宫人都是世家小姐，也不该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如此肆无忌惮。我想……应当有更高地位的人指使。”

是女帝、皇后，还是朝中某个大员？

抑或是方才被放走的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