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宴的布置和宫室里相差无几。
玉簪花、玉簪花,还是玉簪花。
连女帝为陈婉卿**的礼服上都绣了玉簪花。
姚铄提着衣服,吐出一口气。
那群老头子还不至于小气到在生辰宴上还要找茬——只是不准她喝酒。
但那群老头子管不着陈婉卿。
齐人又嗜酒,因而女帝给陈婉卿备的都是酒水。
陈婉卿看着垂头丧气的公主,偷偷看了那群和女帝说着恭维话的大臣一眼,趁机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倒进了姚铄的空茶杯。
“公主先过过瘾罢,待会儿那些大臣给你送礼时,可就没法再喝了。”陈婉卿压低了声音对姚铄说。
姚铄受宠若惊,脸上泛起红晕,微笑着拿着杯子,对陈婉卿说:“婉儿,婉儿。果然还是你最好了。”
她小口小口喝着杯子里的酒,不多时,那群老头子果然止住了与女帝的话头,转而向姚铄送起祝福来。
祝福和礼物都被金瓯和银瓶一并收起来,展示给姚铄看两眼,随后放在一边去。
趁着两个婢子挡着视线,姚铄干脆一把捞走了陈婉卿的壶。
“长安表姐,长安表姐。”郎訾逸被郎尚书牵着,祝福已经送完了,却死死抱着礼物不撒手,小姑娘正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姚铄。
金瓯和银瓶束手无策,只好侧开身子,请公主亲自处理。
“公主,公主。”陈婉卿小心翼翼地拉了姚铄一下。
姚铄放下酒杯,抬起脸来,把眼神从郎訾逸泪汪汪的小脸上挪到郎尚书的脸上,随后开口:“你还有什么事儿?”
借着这种场合求人办事的不在少数,女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拿着酒杯逗姚钦怀里的姚澈呢。
“小女前些日子的夜市上冲撞了公主……”郎尚书尴尬地笑了笑,“下臣深感歉意……”
“你直接说!”姚铄一拍桌子,“后面还有人呢,最讨厌你们这些婆婆妈妈的文人。”
陈婉卿掩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郎訾逸抱不动那盒子了,便把木盒子放到了桌子上,抽抽噎噎地说:“姐姐,后面没人了……”
“公主,下臣已经教训过訾逸了,您看能不能收她做伴读?”
原本郎尚书还当替公主留下个名额这事就算翻篇了,可前几天独独郎家送的玉簪花被扔了出去——一直依傍皇后总不是个办法,所谓色衰而爱驰,还是与公主打好关系更为稳妥。
姚铄几乎要笑出来,她转头与陈婉卿对视一眼,最终说:“我有伴读了。你要想攀高枝,怎么不跟澈儿定个娃娃亲呢。”
恰在此时,女帝喂的烈酒似乎是烫到了姚澈的喉咙,惹的小孩猛然大声哭起来。
郎尚书脸色一白,还想再求情,却被姚铄摆摆手打发走了:“别说了,我都让你给:留名额了,还会动你不成?”
不止姚铄暂时不动他,即便是女帝要动,她也得尽力保他下来。
万一陈婉卿的状元名额被哪个暗箱操作挤走了可就不好了。
忽而她又想到什么,看了陈婉卿一眼,随后站起身来,笑盈盈地对席间众人说:“诸位,想来母皇还未曾介绍过我的伴读。”
姚铄微微弯腰,把陈婉卿拉起来:“这是陈婉卿,字青扬,本公主的伴读。再过两年,大约就能与诸位共事了。白丞相,到时候婉儿把你挤下去,可不要心生记恨哦。”
说罢她还调皮地朝着那和蔼慈祥的老头眨眨眼。
白丞相是女帝的舅舅,女帝自然一条心,也是他一手扶持女帝登基的,对姚铄也是极为看重。
他闻言笑笑,随后站起身子,举杯敬酒:“长江后浪推前浪,陈姑娘若能凭本事拿下这位子,臣自甘让贤!这杯就算是敬陈姑娘了。”
白丞相看重姚铄,他的孙子白枝却是个坚定的保守派,坚决反对女帝,前两年刚写了檄文触怒了女帝,被贬到地方去了。
要不是白丞相倾力相保,外加此人有才,脑袋都不知道掉了几回了。
“诶,”姚铄按住陈婉卿的手腕,“婉儿体弱,这一杯我替她喝了。今日不止是我的生辰宴,还要一并办婉儿的及笄礼——”
女帝见时间差不多了,随便拍拍手,让场上稍微安静了一点,随后喊:“金桃,把簪钗拿过来。”
黄姑姑前些日子已经出宫去了,女帝新换的宫人也叫金桃——世世代代女帝、皇后的贴身宫女都叫做金桃,这个名字算是一种传承。
年轻的宫人领了命,马上从另一宫女手里结果一只木匣子,递给了女帝。
“婉儿,过来吧。”女帝端正身躯,正襟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却是眉眼柔和地看向陈婉卿。
底下年长一些的大臣们似乎都想起了十几年前那宗案子,一时间神色各异,却只是面面相觑不敢言语,女帝冷眼扫过去,刚要开口的几只出头鸟也立刻缩了回去。
陈婉卿上前福身行了一礼,随后恭恭敬敬跪在女帝脚边:“承蒙陛下垂爱。”
女帝从盒子里拿出一只金簪,插在陈婉卿打理好的头发上,口中却说:“婉儿才名在外,真如朕之亲女。”
全场一片寂静,姚铄几乎是屏着呼吸,去看女帝的动作。
及笄便是女子的成年礼,可万万不敢怠慢。
“你与公主情同姐妹,也应当互相帮衬。”女帝又从盒子里拿出一只玉钗,轻轻插在陈婉卿的发髻上。
陈婉卿只跪在地上,并不回答,等着女帝下一句话。
“与长安誓死相随,绝不背叛,陈婉卿,这是你作为她的伴读、她的知音、她的密友的职责。”
女帝把步摇安在陈婉卿头顶,又把从花园里采来的一枝荼蘼插在她的鬓边。
“……”陈婉卿深深呼出一口气,重重叩首,“奴婢定然不负所托。”
女帝从椅子上站起来,端起酒杯来,向着底下与宴重臣敬酒:“诸位,烦请为朕做个见证。陈婉卿才名俱佳,只是先辈沉疴,挡了她的路。今后若长安公主能以军功来换,便烦请杨卿除掉她的贱籍。众卿谁有什么意见?”
除掉一个奴婢的贱籍容易,除掉罪臣之女的贱籍难。何况户部的杨子湛与陈希懿有仇,在这里说出来也好让群臣做个见证,日后他也不好反悔。
姚铄的诗赋有长进大家都有所耳闻,也有人听说过陈婉卿写的诗词,自然认可女帝这个决定。
怜惜怀才之人乃是人之常情。
女帝信手摔了杯子,甩袖往外走去:“散会吧。”
她回眸又深深看了姚铄一眼:“朕可不是说说而已。好好把握吧,长安。”
丢下这最后一句话,她终于出了门。
金桃站在原地,拿了诏书:“即日起命长安公主翻查掖庭宫陈婉玉案。”
说着她也立即离开了。
陈婉玉的案子当时并不是寂寂无闻,也不是雪泥鸿爪雁过无痕,反而掀起了轩然大波,甚至一石激起千层浪,明堂之前击鼓伸冤的人不再少数,闹的女帝心神不宁,朝堂也连日动荡,无奈之下只能开了国库给民众发了银子才算压下来。
只是陈婉卿不记得,她的那份“封口费”也被掖庭宫的掌事昧了下来。
当朝的宫女大部分是由高门大户把不受宠的女儿或是下人的儿女装扮打点之后送进来照拂妃子打探情报的,少部分才是走投无路的平民。
因而掖庭宫官官相护很是严重,陈婉玉的案子当年不好查。
现在也不好查。
但如果把冒险的人换成年轻、莽撞、没有经验的长安公主,副手换成当初的当事人,那就不一样了。
“母皇果然很喜欢你。”姚铄拉了拉陈婉卿的袖子,“这是为你出头呢。”
陈婉卿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只浑浑噩噩跟着姚铄回了宫室里。
“公主上次不是处置了那个宫人?”陈婉卿眼眶微红,终于看向姚铄,声线颤抖着问道。
姚铄挥手让银瓶把蜡烛点上,自己拉着陈婉卿坐在榻上,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严肃与认真:“你仔细想想,陈婉玉怎么死的?”
“不是坠湖?”陈婉卿仔细思索了一下,最终眼圈红红的看向姚铄,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坠湖的是她吗!”姚铄忍不住拔高了音量,旋即又泄了气,“抱歉。你再想想。”
陈婉卿拧起眉头,仔细思考起来,虽说是一年前的事,可在脑海中遥远又模糊。
雪地、冰湖、血迹慢慢重合——
陈婉卿感到脑中一阵刺痛,下意识抓住了姚铄的裙子。
姚铄早让人把事情打探清楚了,黄姑姑走前还单独见了她一面。
医师说不能太刺激陈婉卿。
姚铄伸手攥住陈婉卿的手腕,于心不忍,还是把她推到了床上:“别想了,婉儿。睡吧。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同床共枕。
陈婉卿想挣扎着坐起来,可是头颅中的刺痛却限制了她的思维。
眼前忽而一阵黑暗袭来,陈婉卿略有不甘地闭上眼睛。
八岁,盛装的公主如同春日时一般,踏着枝桠落在花堆里,又被陈婉玉抱起来。
她明媚地像是太阳,与陈婉卿敏感而又卑微的样子几乎是天壤之别——陈婉玉也不喜欢她这个样子。
姚铄爱给她们带东西,给陈婉卿带一本书,为陈婉玉带一把剑。
可她很忙,很少有时间过来。
十三岁的最后一个月,她再也没来。
原本看不起她们姐妹的宫人见公主没再来过,马上露出了獠牙。
陈婉玉被按在雪地里打死,陈婉卿被推进了腊月的冰湖。
黄姑姑来的及时,陈婉卿发了几日高烧,勉强捡回一条命,身子却越发孱弱了——还忘记了最不该忘记的那个人。
无所谓,无所谓了。
陈婉卿悄无声息地睁开眼睛,看向窗外的明月,没惊动把身体往自己身上靠的姚铄。
也许是她体温太低,夜里抱着清凉。
今天我生日嘿嘿嘿[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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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