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故事短篇合集 第5章 蒙尘4-凋零成泥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前殿屋檐飞下数道人影，漆黑的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直到插进身体里鲜血涌出，才觉察到寒意侵袭。靠近我和春晨的两个死侍接连闷哼一声倒下，便有一双手伸向春晨洁白的衣襟。周围充斥着男男女女惊恐的尖叫，我趁机拽过春晨护在身后，那人虽然抓空，却反应迅速，持刀飞跃到我面前。他审视我片刻，向后比了个手势。又有二人飞身而下，向我和春晨逼近。

“刺客！是刺客！”

“霍时快走！”周篇云大喊一声。此时我倒是想走，只是不曾习武腿脚不灵便根本走不掉。灵机一动，我抽出腰间一个小瓶冲他面门撒去。他惨叫一声，瞬间一柄利刃贯穿他胸腹，下手的是他的同伴。我心下一惊，他们狠毒至此，是志在必得。四下宾客侍女随从早已惊慌逃散，春晨的古琴也在混乱中被摔在地上。事发突然，府兵也并未赶来，仅有的几个侍卫已经护着阮靖撤退去了后殿。我看阮靖无恙，便松口气，轻声对春晨道：“我不会武功，快去后殿找阮靖。”

“他们是冲我来的，大人先走——”话音未落，那黑衣人起身而上，我护住要害正准备接下他一刀，冷风骤起，我只觉得后颈一痛，失去力气晕倒在地。

晕倒的那一秒好像很漫长很漫长，我似乎看到像白芍药一样的裙摆从我身侧掠过，然后翩然展开。我想伸手抓住那片花瓣，却怎么也抬不起胳膊。腥咸的味道流进我的嘴角，冷冷湿湿的触感滴在我的额头，鼻子上，大概是泪。谁在哭呢？我为什么睁不开眼？是春晨吗？他去了哪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我都不知道，你也从来不与我说。也对，你大概，都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我何尝不是呢？我从不敢承认，我喜欢你。

而现在我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即将失去你的恐慌。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后半夜。外面风雨交加，周篇云说他们劫走春晨后就撤走了，阮靖已经准备上朝面圣请奏。

“他们是谁？”

“还不清楚。不过多半是太女的人。”

“劫走了……能去哪里……”

“长公主知道后第一时间派人封锁了城门，他们既然留活口，或许会藏在太女府——”

“不可能。她不会引火上身……我去找。”

“你受了伤！何况殿下已经不高兴了，你何必为了一个男人惹怒他！”

“你们干了什么我尚未追究，周篇云，”我拽起他的衣领，危险地盯着他，“别拦我。”

“小姐，春满楼已经找过了，没有春晨公子的踪迹。那老鸨吓破了胆，一直说‘别找我，和我没关系’，最后躲进了桌子下面，我们也问不出什么。”

客栈下，我抬手擦去额头的雨水，看了看天色。忽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在大雨冲刷下极难分辨。我立刻道：“小七，去牵一头猎犬！”暗罗散能灼伤双眼且气味经久不散，对付那黑衣人时，我和春晨身上多少沾上了一些味道。我轻轻倒了一些在猎犬鼻子下，让它带我们去找。

雨水本就会让气味消散，走走停停不知道多久，它停在一处小门前用爪子划门。小七端详片刻，附在我耳边低声道：“小姐，是蔡同金大人的私宅。”

“你选四个带我进去，让剩下的人待命，别打草惊蛇。”

这处宅院地处京城富庶区域，守卫少且占地大，也难怪公主的手下难以发现。我们在房梁上朝张灯处潜行。一路上经过了无数园林、厨房、寝殿，有的地方聚集着女人们打牌，也有下人们煲汤煮饭，却都没有春晨和蔡同金的踪迹。小七似乎看出了我的焦急，按一按我的手，让我不要冒进。我深吸口气，点点头，他却目光一转，迅速把我按下去。我疑惑时，他指一指右前方的院子。

那里聚着几个男人，都光着身子。

“大人说了，你死前也让兄弟们快活快活，算是功德圆满。去了那边可别缠上我们兄弟几个……”

“你好了没有？快点！殿下说了天亮前弄不死他，我们都得死！”

“少吓唬自己了，早一刻晚一刻殿下怎么知道？你爽了就他妈少管老子！”

“你——”

“在平时只有大人去春满楼我们闻闻味儿的份，这下终于轮到我们几个了，还不好好享受享受……”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在我看见他们身下露出的一角白色的裙摆的那一刻。那朵从泥土里开出来的花，簌簌地抖动着被撕扯的花瓣，一言不发，在雨幕中凋零成泥碾作尘，终其一生都逃脱不得。

一击毙命。鲜血与泥水染脏了堆在脚边的衣袍。我脱下披风盖住春晨斑驳的身体，捂住他的嘴巴示意他不要出声。事实上他已经筋疲力尽，发不出声音了，只是不住地颤抖。他的嘴角残留着黏腻的液体，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不施粉黛的眼睛不再那么摄人心魄，而是像孩子一样单纯，也脆弱。他就那样疲惫地靠在我怀里，费力喘着气，右手死死攥着什么，直到我们顺利离开与外面的队伍汇合。

小七提议把他交给阮靖，而我只是沉默，让他不要再插手。

我偷偷把春晨带进了我的府邸，他已经陷入昏迷发起高烧。有一瞬间，我想我不该惹这样的麻烦，把他救回来，便应该送他离开京城，让他自生自灭。这已经仁至义尽，我不能再陷入残酷的党争之中。只是当我掰开他攥紧的手掌，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我彻底否定了所有对他的揣测和不解，也不想再去追究他以前的所有我不知道的故事。那些都失去了意义。

他攥紧了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把它当做救命稻草，却不告诉任何人，包括我。

“大人总是见到我这个样子，也会厌烦的……”

我好像明白了他沉默后面的那些说不出的话语。他早预料到了，所以宁愿错过一个听懂曲中意的人，宁愿我们成为彼此人生中的过客。

那个小药瓶已经碎了，里面的药丸已经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大概是推搡时掉在地上又被他捡了回来。他知道自己即将死亡，但仍旧把那个碎了的瓶子紧紧攥在手里，手心都被碎片划破，不停地渗出鲜血，他攥得那么紧，鲜血几乎染透了雪白袖口。那瓶身上，印着霍时两个字，是我刚认识他时送他的礼物。对我来说，那样的药瓶有无数个，给他了什么，我早已记不清楚。

你记得我的名字。

可你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呢？

我擦去他脸上的泥污，给他清洗了伤口，他安静地躺在床上，面色潮红，依旧有些发烧。

“别怕，”外面雨声减小，我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颤抖着抚上他的面庞，轻声对他说:“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