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大人,您这边休息休息啊,这晚上春满楼实在是忙不过来,春晨,过来——”
“唉,你还没付我药钱呢——”我抬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不满地冲她喊。头上插满珠翠的老鸨拉过慢慢走来的春晨向我身边一推,我尚未看清他的脸,他就被推搡着撞进我怀里。茉莉花的清香像迷药一样让我晕头转向。长这么大我还没碰过男人,登时我手足无措,只能虚虚地用提药箱的手搂住他。
“哎呀成王殿下最疼柳雁,肯定会如数付给大人的——春晨是我们这里最出挑的男孩子,就让他陪大人歇歇,您也享受享受——**一刻值千金啊……”她雍容的脸上挤满狭促的笑意,涂满红色的指甲指一指春晨,春晨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抿起嘴低下头。他这样,我也不好让他难堪,只得妥协。
老鸨满意地走了,我冲着她背影狠狠啐了一口:“阮靖这王八蛋!”怀里的人并不重,几乎让我没有感觉,此时才轻轻动了动。他四处张望片刻,指一指二楼的一处房间,转头对我说:“这里人多吵闹,我带大人去上面休息吧。”
我本来想拒绝,可是给柳雁看伤实在耗费了我太多精力,连胳膊都发颤,更加在于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体贴和诚恳,我甚至从中看出了一些小孩子才有的纯真。鬼使神差,我下意识地点点头。
我为什么会答应他?我也说不清。他的声音轻轻的,像薄荷一样,在喧哗嘈杂的大堂里,居然也能让我听得一清二楚。我跟在他的身后走。春满楼里不少人认识他。男男女女,各样衣着服饰,貌美貌丑,轻佻的内敛的,有的向他吹个口哨,有的叫一声他的花名,有的甚至上手不干不净地摸两把。不论怎样,他只是温柔腼腆地笑笑,那笑意在他殷红的嘴角像一抹即将融化的春雪,似有似无。
我想,他像一朵淤泥里开出的莲花。
明明与我无关,我却有些生气。只是我生气也没用,我没穿官服,这里大多都不认识我,甚至看我有些敌意和不屑——大概是觉得我一个不知名的毛丫头,占用了春晨的时间。
应付完这一路的客人,二楼的人少了不少。更兼这间房间在走廊尽头,更加清净。屋内熏着茉莉香,我便问:“这是你的屋子?”他点点头:“嗯,大人先去床上躺一躺,我让他们送热水过来。”我实在太累了,便也不客气地把药箱扔在地上,摆成一个“大”字瘫在床上。
“别送热水了,我歇一歇就走。阮靖那个王八蛋,在青楼里养情人,被发现了还要我来收拾烂摊子,收拾就算了,这么大一个生意场,连药钱也不付,那乌莲生骨药四年才能做得一颗……”我嘀嘀咕咕地念叨,他就在一旁递来一杯温热的茶水。我接过茶水,手抖得要拿不稳杯子,他轻轻抚上我的手,托住杯底把水送到我嘴边。我有些不好意思,我甚至不好意思看他的脸,只感觉他白得惊人;又想起那双眼睛,想来也是绝色。
他或许察觉到我不自在,就敛起衣袖坐到一旁,亮晶晶的眼睛轻轻垂下。“殿下大约不会再见柳雁,多谢大人愿意前来救他一命。”
我叹了口气:“长公主恨不得杀了柳雁,碍于皇家的脸面才做出人命。阮靖被长公主辖制,现下是断没有钱还我。既然你们楼里也不愿给,那我只好自认倒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
他听了,没有说话。静静接过我喝空的杯子,又替我倒了一杯。
我笑一笑:“我虽不认识你,却与你说了这么多。怪不得这么多人喜欢你,看我跟着你走,都恨不得要吃了我。”
他笑着摇摇头,还是那样轻声细语地说:“崔妈妈让我来,就是偿还欠大人的债务的,”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忽然靠近我俯下身来,月白色的衣袖云一样堆积在我的腿间,馥郁的花香扑鼻,视线里,我第一次看清,一双漂亮的狐狸眼让我傻傻地怔在原地无法动弹。他眼角红红的,水润的光闪在眼间,我分不清这是兴奋还是委屈,是拒绝还是诱惑,是天堂还是地狱。风铃般的声音从他软软的嘴唇里传出,还是那样的声音,我却觉得他在引导我做一些别的什么事。
“大人不愿意吗?”
“愿、愿意干什么?”我结结巴巴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太漂亮了,那样带着探索和好奇的目光看向我,我想我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阮靖会爱上柳雁,为什么一楼那些客人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敌意。我甚至想把我的手指放在他微微翘起的嘴唇上,再伸进去,看他雪白的皮肤上泛起不一样的颜色,听他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和他发生区别于所有人能发生的事。
他缓缓蹲下来,仰脸看向我,纤长的手探下去,我立刻清醒过来,把他的手打开。他有些不解,但又很善解人意:“大人要用别的吗?”拉开床头的格子,里面是一些玉制的器具。我点点头,发现不对,又立刻摇摇头。
“我不做那事。”
“……可是,那药价值千金,我没有那么多钱给大人。”
他的神情单薄得厉害,我有些发慌:“我说了不用还——”余光瞥到窗下的琴,急忙道:“你弹一曲两清,妈妈那边我去说。”
他垂下睫毛,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被打红的手臂,起身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湿润的手指,便坐到琴前,轻抚琴弦。我松口气,抬手摸了摸,脸已经烧得通红。
“大人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你这么聪明,我们今天权当交个朋友。”
他沉思片刻,一瞬的眼神竟然没有了温和,而是冰冷的残酷。他语气中颇有寂寥的意味:“朋友吗?大人大概不会想和我交朋友的。”只是话语消散在琴音中,我尚未应答,纵横捭阖的琴音便洋洋盈耳。窗外欢呼声渐涨,许是春晨的坐上常客,又或许是痴迷琴音的路人。他一人独坐月光前,明明是享尽人间雨露天下繁华之地,他置身其中,却领略得到人间之悲欢,生命之朝夕。琴声瑟瑟如秋雨,嘈嘈如铁蹄,千般变化,流出于他的手指之下。我不知道琴声何时停止,只是再回过神,他静静坐在那里,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如梦境一般。一时间万籁俱寂,我心中只余四个字。
明珠蒙尘。
“少有人进了这里,还愿意听我弹琴。”
这样的自嘲对于他似乎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我的语气有掩饰不住的哀伤:“大概因为你的良辰,千金难求。”
“大人何必为我伤心?今晚我是要多谢大人,”他反倒对我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手指随意在琴弦上拨弄两下,时而发出一阵清冽的弦音。“只是恐怕委屈您。”
“我知道你不愿意的,那样大家都不舒服……”我看了一眼他平摊的小腹,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撇过头。“今日有幸相识,我已将你视作朋友,若有困难,还可以随时来找我,喏,这个给你。”我朝他扔过一个瓶子,他稳稳接住,好奇地打量它。
“这是我做的药,治伤寒有奇效,拿着这个瓶子,便可以来城东府上找我,他们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