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第9章 第 9 章

历经夏日般的炎热，四人出了一身汗，才走到山腰的空地。

他们随意找了几个石墩坐下喘气。许麦像个狗皮膏药似的，姜琰走到哪，他跟到哪。

“这个干净，你坐这个。”

姜琰拿着传单折成的纸扇扇风，略微湿润的额发轻轻摇曳。暖冬的阳光下，他流的汗都是亮晶晶的，浅浅散发着沐浴露的清爽气味。

许麦并不坐，反而拉住就要走远的姜琰：“哥，你坐吧。我不累。”

“好。”

山林的风裹挟着泥土的腥味，在山腰荡来荡去。

姜琰脱掉短款羽绒服，露出毛茸茸的白色中领毛衣。指节分明的手指略微扯开领子，散着热气。

冰雪一样的锁骨被包裹在薄薄的一层皮肤内。

许麦移开目光，没来由地也把自己的羽绒服脱掉，过了一会儿，又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卫衣领口。

“许麦，多大人了？”姜琰“嫌弃”地睨他一眼，脑海里只有一个词——“东施效颦”。

倒不是他对自己有多大自信，只是哪个正常人扯领口，会把领口扯得能再装下一个人，帽子都差点成了新衣领。

许麦浑然不觉，还把头埋进领口。从他背后看，他和一个无头人没有任何分别。

“哇啊啊啊啊啊……”一个拿着奥特曼的小男孩，原地大哭。

哭是哭了，小男孩也不忘把奥特曼举到面前：“奥特曼！有怪兽！有怪兽啊啊啊！你快出来打怪兽啊啊啊啊啊！”

许麦毫不愧疚，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哥！你看他都上小学了，还以为有怪兽。”

本来大年初一皇爷庙就人满为患，这山上每一段狭窄的楼梯都挤满了人。经他一闹，大爷大妈全都围了过来。

“许麦！”姜琰把许麦拉到身后，弯下腰耐心安慰小男孩：“小朋友，你知道奥特曼为什么不出来吗？”

他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声音温柔得像是雪山溪流，琥珀眼里的沙漠带来一阵暖风。

小男孩停止哭泣，浑身颤抖得擦着眼泪：“为，什，么？”

“因为，刚才你看到的怪兽，很弱。奥特曼相信，你可以对付他。”

“是吗！”小男孩闻言，耷拉着的头一下抬起，眼睛里的水光渐渐褪去：“大哥哥，你说的真的吗！那怪兽为什么不攻击你！”

“因为……”姜琰思索一番，憋不住笑地开口：“因为，他是个傻瓜，只知道欺负看起来弱小的你。但是你并不弱小，你可以打败他！”

说着，他手肘向后推了推。许麦收到暗示，把头埋进领口，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晃。

“去吧，去打败他，我们都等着小英雄拯救呢。”

“好！”幼稚的童音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小男孩捏起拳头，冲向许麦。鸡蛋一样的拳头不停砸在他的大腿上。

许麦开始夸张地“哀嚎”：“不要打了！我投降！”

“可以，但你不能再欺负其他人了！”小男孩把拳头放在他腿上，以示警告。

“遵命大侠，我不会再为非作歹了！”许麦连忙躲到姜琰身后：“大侠，这位哥哥你总信吧。哥哥，你快跟他说。”

姜琰哭笑不得，弯腰抱起小男孩：“好了好了小英雄，怪兽已经被你打服了。小英雄真棒。”

一阵麻意爬满许麦全身。为什么他哥这么擅长应付小孩子呢？因为在他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在应付他这个小孩子。

“穆言！穆言！”一位年轻阿姨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担心的眉眼才舒展不久：“你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妈妈有多担心！”

“妈妈，我打败怪兽了！”穆言指着许麦骄傲地说。

阿姨立马明白怎么回事了，从姜琰手里接过穆言，无奈地摇头：“好，下次记得带妈妈一起打。”

“小伙子，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苏兰和许建国还在石墩那不停地拌嘴，倒是没注意他俩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们回来的时候，许麦更黏姜琰了，恨不得贴在他哥身上。

苏兰恨铁不成钢地拉开许麦：“都多大人了。再等半年，你哥去读大学了，看你怎么办。”

许麦仍是那副傻兮兮的样子：“等哥去了再说嘛。”

如果他和姜琰一样大该有多好。这样，他就和姜琰在一个年级，他就能知道更多关于姜琰的事。

虽然他不可能和姜琰一个班，但至少他们在一栋楼，他们的作息会一模一样。中学的每一顿饭，他们都能一起吃。

运动会，比赛，体测，他们都能随时见面。

“想啥呢？走了。”姜琰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噫？爷爷奶奶去哪了？”

“在那。”

不远处，苏兰、许建国和另一对老夫妻聊得十分起劲。那老头子满脸高原红，一身绿色军大衣。老婆子则把手揣进花棉袄里，笑意吟吟地看着苏兰。

“那是爷爷的老战友，那位奶奶刚好又是奶奶的闺蜜。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那不是得聚一聚了。”

姜琰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吧，我们先回家。你想一下，中午吃什么。我们去逛百信超市。”

许麦跟上去。忍不住想，姜琰会不会觉得自己幼稚。

班上有人谈恋爱，可都是和同年级的，从来没听过跨年级的。

“许麦。”

姜琰突然停下。他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背。

清醒过来时，他反应过来他们还在山上的石阶，迅速把上半身扬了回来。

“哥。怎么了？”

姜琰叹了口气，抓起许麦羽绒服上的带子，继续向下走：“再不注意，走丢了都不知道。”

“哦我想起来了！随便吃啥都行。”许麦看他哥只抓了他一条带子，极其不满意，把剩下一条也塞进他手里，心满意足、心安理得地让他哥拉着自己走。

皇爷庙和城区间隔了条江。来的时候因为爷奶，他们就选择坐船。现在时间还早，两人就慢悠悠地从桥上过江。

记得夏天晚上，桥上有许多大叔大爷把钓竿靠在栏杆上，然后坐着小板凳，互相聊着天。

还有许多阿姨，扇着着蒲扇或者印有广告的塑料扇子，有说有笑地聊天。

初一的大桥就更加热闹了。多了放假的小孩，他们无拘无束地疯跑，身后跟了骂骂咧咧的大人。

许麦一抬头，便看到了远处装扮得眼花缭乱的大楼，广告屏上花式广告语缓慢流过，春节档的海报被高处的风吹得呼呼作响。

“哥，我们下午去看电影吧。你看那边，感觉不少电影都挺好看的。”

“嗯，可以。不过现在大概都没票了吧。”

话音一落，许麦就掏出手机打开购票程序，在几个电影间来回翻找。

最终发现一悬疑电影还有两张余票，虽然位子偏了不少，但是机会难得，他立马点击购票。

“我买好了！这个电影我看了预告，绝对好看！”

桥上还有许多商贩，塑料布上堆着彩色风车和一些毛茸茸的玩具。

两人从来不买，照例只对所有玩具行注目礼。毕竟春节的物价简直是可以要人命的。

“姜琰！”

激动的女声迫使两人抬起头，只见姜琰的同学郑林玉，白袄红帽，隔着人群兴奋地朝两人挥着手。

“许麦，你先买菜回家，我等会儿就回去煮。”

撂下这么一句，姜琰就要往郑林玉那走。许麦下意识拉住他手，不可置信地开口：“哥，你真谈恋爱了？”

姜琰忍俊不禁：“哎哟许麦，我说你也真是的。难道男女待在一起，就一定是谈恋爱吗？”

许麦不能理解他的意思，慌乱不堪：“在学校也就算了。今天可是大年初一，你们聚到一起，难道只是因为是同学？”

“你这么一说的话，”姜琰突然觉得，他弟弟思想成熟了不少：“确实不只是同学，能算朋友了。”

许麦手无力地垂落，一本正经地批评他哥：“哥！你要考大学，你不是说还有点吃力吗？怎么就分心谈恋爱了？”

“哈哈哈哈……”郑林玉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听姜琰逗着许麦，笑得直不起腰。

“你笑什么？”许麦不友善地盯着她，废了老大劲才摁下挡住他哥的念头。

郑林玉明显还拿他当小孩，转头和姜琰笑嘻嘻地讨论：“姜琰，别和他开玩笑了。我们东西都准备好了。”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他们两个同龄人周围如同一圈磁场，隔开了刚上高中的他。

他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拿别人当傻子，很有意思吗？明明他才是和他哥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怎么在他们面前，他反倒像个外人了。

姜琰收起笑意，可他眼里流淌的亮光仍在刺痛许麦。

“许麦，不开玩笑了。我们打算去给班主任拜年。这一年，她好几次累进医院。大年初一，我们得去看看她。”

“就你们两个？”许麦语气平缓不少，只是盯着郑林玉的眼神恨意不减。

郑林玉突然打起寒颤，疑惑地看看许麦，又看看姜琰。

“怎么会，是我们整个班的人。刚好郑林玉也在周围，我就打算着和她一起去。你知道的，我有点路痴。”

姜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确实，虽然他在白舟市生活了很久，一些路走过好几遍，可就是记不住一点。

“那我们先走了。一个人注意安全啊。”

两人打完招呼，毫不犹豫地离开，很快就从视线中消失。

许麦意犹未尽地嘀咕：“要去陌生地段，和我说啊。非得找同学，还是找女同学。”

“！”

手机响起震动。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天大的委屈喷涌而出，再也止不住：“不是说好了一起看电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