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 第11章 第 11 章

春天的夜晚降临得格外早，刚过六点，整个天地便浸入藏蓝色中。

许麦拎着大包小包到家，除了蛋糕盒，还有太阳形夜灯以及姜琰人生各个阶段的照片。

他马不停蹄地开始布置，将夜灯围在餐桌周围，中央放上包装好的蛋糕和饼干，然后又把照片一张张塞进自制的相册。

这些相片大多数都是姜琰和他的合照，初看时觉得开心，可细细想着，又觉得心酸。

相片按时间顺序排列。直到他塞到姜琰高二时，姜琰的单人照才多了起来。

许麦忍不住笑。那时候他读初三，智能机被他哥换成老人机，为了恶心他哥，就天天怼着他哥拍照。

后来竟然成了习惯了，他没事就拍拍姜琰。姜琰也一点不抗拒了。

将一切准备好，又把相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差不多就到姜琰放学的时间了。

“糟了！”许麦这才想起，他还没想要对姜琰说的话！

他立马在心里盘算着。于是这十几分钟流逝得很快，“等待”在他心里，变成了一件并不难熬、甚至很快乐的事情。

“叮咚叮咚……”闹铃响起，姜琰放学了。

许麦紧盯着大门，严阵以待。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

半个小时过去了，他哥还是没有回来。回三趟家都绰绰有余了，为什么姜琰还没回来？

学校老师找他谈话了？还是，他出什么事了！？

许麦不敢深究第二种可能，抓起钥匙就往外跑。

摁了好几次电梯，但电梯就是要下降到最底层，再慢慢升上来。

他果断换成从楼梯跑下去，因为速度不够快而焦躁不安。但他忘了，他还穿着拖鞋，没有扭脚已是万幸。

楼栋里感应灯一个个亮起，塑料拖鞋拍打水泥地的声音渐渐急促。

逐渐能看到小区里的照明灯，许麦冲到一楼，本想继续跑，但已经在不远处看到了他想要找的人。

姜琰垂着头坐在木椅上，书包被扔到一边，书本散落了一地。

许麦努力平复慌乱的呼吸，走到姜琰面前蹲下：“哥，怎么了？”

姜琰仍旧垂着头，一言不发。许麦只能尽量仔细看他哥的脸，企图能找出不对劲的源头。

他哥眼睫垂着，眼眶泛着红，手边还放了一包用了大半的纸。

他哥，刚才哭了！

许麦握住他的手，声音小心翼翼得颤抖：“哥，你……刚才发生了什么，你和我说，好不好？”

“哥，你不想说，就不说。只是，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如果，如果感觉不开心，随时可以和我说。”

姜琰抬起眼，一滴泪正好滴落到许麦手背上。

许麦瞬间慌了神，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可是他哥，别说哭了，他都没怎么见过他哥有脾气。

脑海中忽然闪过几段他哥很晚回家的画面，许麦这才明白，好几次，他哥都是哭完了才回家的！

“走吧，我们回家。”

许麦赶紧收拾好地上的书本跟上去。

直到电梯里，姜琰才看到，许麦还穿着拖鞋：“许麦，下次这么晚了，就不要跑出来了。”

“……哥。”

许麦现在大脑里一片浆糊，他哥这个状态，回去看到他倒腾的花样，会不会觉得更烦了。

早知道就不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夜灯了。

他哥从里到外都很素，连手机壳都用的买手机送的，肯定等会儿觉得他莫名其妙了。

“唉。”许麦没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姜琰说话已经没了鼻音，貌似恢复如常。

许麦扣扣脑袋，想了个笨办法：“哥，等会儿你先别进去。”

“什么？”

“这个……那个，反正，你听我的。今晚保准睡个好觉。”

姜琰点点头，似乎一点也没有精力和他说话。

钥匙入孔，许麦闪进门，特意把门合得只剩一条缝。

夜灯环绕白奶油巧克力蛋糕一周，饼干烤得边缘发焦，看上去就非常酥脆，旁边还放了一个看上去古老的手提木箱，木箱上摆着厚厚的软壳相册。

“许麦。”

许麦伸向蛋糕的手触电一般收回：“哥！你怎么进来了。”

“这是我家，我不能随便进了？”姜琰靠在桌边，将他弟布置的一切尽收眼底。

“能。能。哥，你别……”

许麦像只落水狗一样低着头，看不到夜灯映在他哥笑吟吟的眼里，看不到他哥扬起的嘴角。

“许麦，哈哈哈哈哈……”姜琰一扫阴霾，歪着头哈哈大笑着。

“哥！”许麦猛地抬头，他哥笑得满脸通红，额发轻颤，像极了照片里刚上高一的样子。

姜琰揉着他乱糟糟的头发：“许麦，不解释解释你的创意吗？”

“好！蛋糕和饼干，是我自己做的。然后这个！”

许麦把相册递给姜琰，声音颤抖又满怀期待，和等待家长给糖的小孩没什么差别：“这个相册……也是我自己做的。”

姜琰慢慢翻看着这本以自己为主角的相册，初一时差点炸掉厨房的他，初二时和许麦打架的他，初三时在地上裹凉席呼呼大睡的他，高一时作为学生代表讲话的他，高二时和爷爷下棋的他，以及高三时，在皇爷庙跪拜祈福的他。

整个房子黑漆漆的，只有餐桌这一角被夜灯微弱的黄光包围。

许麦看着浅浅笑着的姜琰，怎么也看不够。

“那个时候你都在照相！？”

“嗯……是。”

姜琰郑重合上相册，抱进怀里：“这个礼物太特别了，我会好好珍惜的！”

“那，那个木箱呢？”

许麦挑了挑眉，满眼都是得意：“哥，你自己打开看看？”

姜琰舍不得放下相册，就一手抱着相册，另一手艰难地开着木箱。

“啪嗒。”木箱锁扣一开。

七本色彩浓厚的书整齐地躺成一列，表面还放了一封印着分院帽、泛黄的信。

姜琰呼吸一滞，抽出最边上一本。

封面上，黑框眼镜男孩，披着红披风、骑着扫帚穿过拱形门。他额头上的闪电伤疤似乎有魔力，让人盯着看了很久。

姜琰摩挲着每一本的书脊，夜灯照出他脸颊上的绒毛，却掩藏了他的神情：“许麦，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说的是，他想要《哈利波特》这套书的事。

许麦伸出手，笑容温暖：“借一下相册。”

姜琰呆住，愣愣地递给他。刚才翻相册的时候，他怎么没注意到，这上面有相片和这套书有关？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之前还怕这张照片找不到了。”

许麦的动作没有一点犹豫，只翻了两下，就找到了那张照片。

照片里，姜琰躺在沙发上刷手机，屏幕里的小框内全是意气风发的男孩在挥舞魔杖。

从模糊的画面就可以看出，拍照的位置离他很远。

可许麦不仅看到了他热爱的事物，还拍到了向往热爱事物的他。

“你……唉。”姜琰欲言又止，莫名的麻意和暖流冲撞得他心里五味杂陈。他突然发觉，许麦长得好高。

他站在他面前，完全挡住了身后的夜灯。

“哥，对不起。”许麦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他是真的，由衷地抱歉。

“嗯？怎么了？”姜琰还没理清杂乱的思绪，就被他拉回了跳跃的现实。

许麦翻到姜琰小时候的照片，那些照片里总是有两个人：“之前，都没有好好给你过生日。还总是惹麻烦，要你照顾。”

姜琰摆摆手：“许麦，什么时候我们也要客气到这个地步了。我们是最亲的亲人。我永远是你哥，不管你遇到什么麻烦了，都可以找我。”

姜琰大概明白那份别扭究竟是什么了。许麦之前一直是个只知玩闹的小孩，突然变得心思细腻、懂得准备惊喜，任谁都得有个反应的过程。

但无法释怀的人变成了许麦。“我永远是你哥”一遍又一遍在他脑子里撞。原来他根本用不着纠结，他哥已经把答案说出来了——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那，他就再藏得好一点。

这一晚，姜琰没写作业，忙着吃蛋糕饼干，还有研究那本相册。

虽然他本来也没心情写作业。

许麦躺在他旁边，笨拙地套着话：“哥……你今天……那个……这个，就是，你为啥……”

“也没什么大事。”姜琰咬了口饼干：“就是开学考没考到第一，学习压力太大了，数学压轴题拿不到满分，化学没时间做完，英语听力总是要靠猜……”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片对于许麦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的学习问题。

许麦心说糟糕，这他是真不会安慰。

“唉，学霸的烦恼。”他裹进棉被，困意迅速来袭，眼睛将闭未闭时，一个太阳形的阴影浮现眼前。

“！”他一下直起上半身：“糟了！”

姜琰最近越来越觉得他弟弟的思维比常人要跳跃，时常跟不上他弟弟的脑回路：“怎么了大晚上的。”

许麦拍了拍脸，叹了口气，继续蒙头睡觉：“算了，没什么。”

“……”

“你说不说。”勾起人好奇心，又不负责到底，实在欠揍。

“哎哟，就是……”许麦最终还是决定蒙着头闷声说：“那个太阳夜灯，我专门选的那个形状。我想说……”

姜琰阅读理解做了很多，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就是要逗逗他。小两岁的弟弟逗起来，出奇地有意思。

他压住笑意：“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哥，你真的很厉害。你，你对我来说，就像，就像，太阳一样……”

羞涩的声音落下，房间内一片沉默，就像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许麦一下掀开被子，还来不及慌张，就看见他哥抿着嘴憋笑：“许麦啊许麦，你要变成大情圣了吗？哈哈哈哈哈……”

“什么？！”

“弟，哥相信你，未来一定可以讨个漂亮老婆！”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