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吼 第10章 第 10 章

虽然到了九月份，秋老虎的威力仍不可小觑。白天开始变短，夜色逐渐拉长。

寻曳走到家门口，开学典礼周一已经办完了，按照她和爷爷说好的，一周回家一次。

明天就是周六，寻曳的指尖还没碰到木门上的铁环，吱呀一声，门向内打开，迎面走出个高大的年轻人，寻曳的鼻尖好像嗅到了熟悉的露水柠檬的香气。

来人看到她先是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后转为释然的笑意，似乎想通了什么，他说，“原来你住在这。”

寻曳的表情又怔愣变为无措，她的眼神慌忙中落到了赵黎星右手提着的红桶上，张了张嘴，“赵……警官，你，你怎么……”

寻曳足有一米七，但赵黎星还是比她高出一个半头，月亮从他身后照过来，影子温柔的和寻曳的覆盖在一起。

“你爷爷说要给你炖鸡，但井水不清，听说后面的小山头上有泉水，我觉得不错，这么晚了也不能让老人家自己去。”

赵黎星眨了下眼睛，他回答得很坦荡，或许是注意到了女孩的无措，他便再一次开口。

“你是进去待着还是和我一起？”说到后面他抬手拍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红桶，寻曳的目光向门缝中望去，主屋里灯影晃动，隐约能看见一个老人佝偻的身影。

她抿起嘴唇，心里忐忑，最终还是同意了赵黎星的意见，和他并肩往山里走。

这条路很静，最近政府给大路安了路灯，但胡同里还是要靠着月光来照亮。

他们的影子落在路上，和屋角房檐交织在一起，影影绰绰的。

寻曳不怎么爱说话，似乎看起来就是一个安安静静的、有自己故事的女生。赵黎星思绪虽然诸多繁杂，但来这的那一刻，似乎心也静了下来。

走着走着，寻曳似乎听到了他桶里时不时传来的撞击晃动的声音，有点闷闷的，她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正准备收回目光——

“这里面装了点东西。”赵黎星说着得意地又晃了两下红桶，这次寻曳便忍不住问。

“是……什么？”

“还不能告诉你，”赵黎星孩子似的顽皮地笑了笑，澄清的眸子里盛满了月亮温柔的冷光，却是另一种不在朝阳下的意气风发。

“到了就知道。”

他说完，寻曳便继续盯着眼前的路，本以为就会这么沉默地度过接下来十分钟的路程，但赵黎星一路上似乎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听你爷爷说，你快高考了？”

“还有一年。”

“高三开学了吧。”

“是，这周一开的。”

“在学校有意思吗？”

“还行吧。”

本来对答如流，但说到这的时候寻曳稍微顿了一下。

赵黎星却没事人一样继续唠闲嗑，“你在德林一中念书？”

寻曳的脚步下意识顿住了，赵黎星走了两步才测回身子看她，“怎么了？”

她在心里尽力安慰自己的恐慌，但说起话来语气还是平淡的。

“没什么，”她继续往前走，赵黎星看了她背影两秒也跟了上去。

“就是觉得在学校肯定没有在家自由。”

“那倒是。”赵黎星放松地说道，“即使上了班，也想着脱离开繁琐的事务，出来透透气。”

寻曳略微征了一下，赵黎星眼神一直看着前方，注意力并没有在她身上，这反而让她轻松很多，说话的时候便多看了他分明的侧脸一眼。

“大人也会烦吗？”

“是啊，小孩、大人和老人，都有各自的烦心事。”

赵黎星说完，寻曳似乎察觉到了他看过来的目光，便立刻将头偏回。

“我好像听到山泉的声音了。”

赵黎星说着，声音中透着一种清澈和快乐。寻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两人已经走到了山脚下。

原来他并不是在看自己。

这让寻曳的心放松下来，下一秒再听到赵黎星的声音时，又有点微微的发涩。

“走吧，”他的声音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这边你熟，就要拜托你这位老成的向导引路了。”

寻曳点点头，山路崎岖，赵黎星开了手电筒，好在离目的地不算远，走了半分钟就到了接泉水的地方。

那泉水是一条小型瀑布，虽然并没有那么猛烈激荡，但汩汩流下，直至下方深潭，赵黎星静静听着便知道何谓水声泠泠了。

他蹲下身，于此同时，一直走在他身边的寻曳脚下一滑，还未惊呼便被他手疾眼快地扶住。

寻曳借力站稳了身体，这才缓过神来。

“谢谢。”一向沉着冷静的声音也有了一丝惊魂未定。

赵黎星打趣道，“看来老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可要小心了。”

寻曳难得地忍不住回嘴，“可能是因为你没有给我买路钱，所以……脚下才站不稳。”

山壁上有几盏白色的微型探照灯，大约是方便阴雨天和晚间取水用的，赵黎星正拿着手电筒照着潭水里的境况，听了这句话，收回了探水的手，“这不就有了吗，你来看。”

寻曳有些莫名，帮着赵黎星拿住手电筒，她这才看清楚那红桶里放着的东西，一个很小的捕捞网，和一只玻璃鱼缸。

“这没有鱼。”寻曳不想扰了他的兴致，但这也是实话。

赵黎星兴致勃勃地从夹克外兜掏出一袋饵料，又从红桶最下面抽出两根小钓竿，把饵料穿在上面后得意地晃了晃。

“那要不来试试？”

寻曳有些不解，但赵黎星信誓旦旦的样子都让她怀疑了两秒，于是她认真地又说了一遍，“我没有骗你，这里真的没有鱼，如果想钓鱼应该去下游，溪水会流入千音河，我听说最近也可以在公园里钓，但这里是绝对没有的。”

看着小姑娘一副极为庄重认真的表情，赵黎星不由得笑出了声，随后越笑越有趣。

寻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想了想便有点难过，赵黎星这是在拿她取笑吗。

“小叶子，你来这坐下。”赵黎星招呼着她，寻曳犹豫了一下，他便说道，“我要是真的什么都捞不到，你就把我扔去喂鱼，怎么样？”

这当然是不怎么样的，但她还是坐了过去。

赵黎星塞给她一个串好饵的钓竿，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过了五分钟，寻曳刚想说话，便被赵黎星打了个手势，他那副英俊又带着少年气的面容上浮现出了郑重的表情。

“嘘~你听，上钩了。”

寻曳看着他，赵黎星此刻带着笑意，但眼神却很清亮，好像他天然就属于这座山，好像他是这座山的神子，这样的……天然去雕饰。

寻曳尚未缓神，赵黎星却已经甩钩出水，他的钩上没有鱼，而是抱了一只小小的河虾。

无鱼却有虾，寻曳这倒是没有想到。

赵黎星炫耀似的晃了晃那只不足一指节长的小虾，将它在寻曳面前晃了晃，随后又鼓励寻曳碰一碰。

她真的伸手摸了一下，虾是青色的，又冷又滑，在月光下壳也反出了一点晶亮的色彩。

“居然……真的有虾。”她喃喃道。

“寻老说河虾白天会藏在石头下，到了晚上才偷偷地顺着溪流而下，我也想着光打水无聊，不如来碰碰运气。”

说完他便没有再放钓竿，而是盯着寻曳的那支钓竿。

“没事，它们都是成群结队的，你很快就能钓到。”

他说着，寻曳却没有心思听，她问道，“你不是这个区域的民警？”

赵黎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盛了一缸泉水后将虾放进去，摇了摇头，“不是，上次只是碰巧。”

寻曳突然有些慌张，她初次见赵黎星是意外，之后再见，就是惊喜。虽然知道幸运女神不会眷顾自己，但她心底里却头一次产生了一种害怕的情绪，不是面对戚温柔她们的害怕，而是一种立于无尽深渊，而脚下的最后一根树枝也要断裂的绝望。

“你……”

“没事，”寻曳快速又有点慌张地掩饰自己的情绪，赵黎星观察力何其敏锐，他完全注意到了女孩刚才失神后略有颤抖的双手。

寻曳不敢看他，盯着泉水为自己解释，“我就是想到下周又要开学了，有点……不想回去。”

赵黎星没有说话，秋天的山里有虫鸣也有溪水潺潺，但另寻曳心慌的是赵黎星的沉默，而且他在观察自己，这又是为什么，难道哪句话说错了。

寻曳说，“就像你说的，每个年龄段的人都有自己的压力，我也一样……”

“你在学校受欺负了？”

赵黎星的一句话如同惊雷，寻曳的手一抖，钓竿便滑进了溪水中，她想去捞，却被赵黎星阻止。

“水凉，何况下面是小瀑布，很危险。”

好在黑夜中，寻曳可以掩盖自己的情绪。

“没有，我在学校过得很好，学校有很好的食堂，还有很厉害的同学，我……”

“可你在学校过的不开心。”

没有反问，而是陈述，仿佛已经洞察了寻曳的处境，而她也想全盘托出，或者找一个能依靠的人，但想起李双双，她又痛苦地闭了下眼睛。

她不能让爷爷担心，也不应该因为自己让别人陷入尴尬的处境。

“……没什么不开心的，上学也不是去玩，哪有处处开心的。”

“上次袭击你的那群小混混，你跟他们和解了？”

“嗯。”寻曳讷讷地说道，“因为他们答应给我一笔补偿款，对不起赵警官……”

寻曳有点撑不住自己的情绪，赵黎星看着她，他虽然是热血上头的年纪，但并不是感情用事的人。

他摸了摸寻曳的头发，语气柔软，“没什么对不起的，法律的惩罚也只是事后救济，我们做警察的没能在事发前察觉阻止，应该是我们对不起你。”

寻曳有点止不住眼泪，她感到鼻子酸得不得了，又怕流出眼泪鼻涕让人笑话。

赵黎星看着她，又好像不止在看她，他给了她一包纸，寻曳倔强地没有要。

“不用，谢谢你。”

后来赵黎星又捞了几只小虾米一并放在缸里，回去的路上看寻曳有点喜欢，便放在了她房间的窗台上，嘱咐她一定好好养着，就算哪天忍不住了也得养大了再吃，最起码不要情急之下当刺身吃了。

寻曳不由得被他逗笑了。

寻青建很喜欢赵黎星，寻曳看自己爷爷攥着他的手，寸步不离的样子，不由得心底暖融融的。即使是在吃晚饭的时候，寻青建也不忘东夸一句西夸一句，说着赵警官是如何救了自己还给自己垫付了医药费。

晚饭后赵黎星坚持陪她一起收拾了碗筷，寻青建年纪大了，便先被寻曳推到主屋休息。

她送赵黎星到院门口，“上次走得急，这个给你。”

寻曳接过写有他名字和手机号的卡片，赵黎星说，“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赵黎星，是德林市局刑侦支队一分队代队长，有事随时找我。”

他顿了一下，带了点玩笑意味说道，“当然最好一辈子也别因为刑事案件打交道，不过你要是有其他的问题，比如在学校受欺负了，或者遇到什么烦心事了也可以找我，我们警局倒是有专门的心理辅导讲师，另外如果有些话不方便说，我也可以帮你找找女警姐姐。你和你同学都可以。”

说完他看着寻曳仰头注视过来的目光，又摸了两下她的头发，似乎也看出女孩不太适应这种直白的好意，便没有再让她送。

而寻曳却忍不住地随着他又往前走了两步。

赵黎星回身朝她大敞四合地招了招手，突然又想到什么，回头时发现女孩还在看着自己，手里握紧了名片。

他从寻青建那了解了一点寻曳的过去，无父无母，被他一个捡破烂为生的人捡到，就这么对付着过了一辈子。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他常人难以想象。

“寻曳。”

女孩闻声用有点笨拙，难掩不舍，却很真挚的目光看着他。

这目光让他有点难过，因为每次离家时，家里的那只边牧也是这样的目光。

他没有走过去，而是隔了段距离说道，“你这个年纪只管向上生长，其他都是小事。”

寻曳握了一下手里的名片，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应，她似乎点了点头，等再回神时，那辆摩托车已经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