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舞云的节目进行的很顺利,江海并不知,他成了小林老师鼓励孩子们的口头禅——
“来,再坚持坚持,一会儿让江海叔叔给我们送冰西瓜。”
但这天来的是小弟。
他嗓门大,热情招呼:“林老师,今天的瓜特别甜!”
窗帘后嗖嗖冒出小脑袋,看着小弟十分失望。
小弟心虚,向林舞云请教:“我做错什么了?”
林舞云不忍心告诉他你的存在即是错误,打诨:“你哥呢?”
小弟指指豆丁们,说以后都他来。
等小弟走了,豆丁们还是压不住那股失落劲,原因是小细毛今天突然记起了什么,跟大家讲门口那个老板有武功。
林舞云回想当日,尽管她及时让孩子们闭上眼,但江海那个手起刀落的架势,说是武功也不为过。
正是迷恋武侠片、每天求妈妈给看半小时电视的年纪,豆丁们对江海产生了巨大的好奇,以至于这天的晚饭都没认真吃,全在看隔壁水果摊。
江海肯定是不会冒然出现的,切好的水果让小弟端过去。
*
金凤手艺确实很好,天天换花样,隔日炸醋肉,叫林舞云油水寡淡的腹中馋虫十分躁动。
孩子们争抢着,盘子一会儿就空了。金凤见她一直盯着空盘,起了个调:“你吃不吃?还有。”
林舞云很能忍:“不用了。”
金凤不再管她,快手炒两个小菜,连同醋肉一起送到隔壁。
这是江海前日来问她,方不方便也接他的单,菜色与孩子们一样就行。
不过是顺手的事,还能多赚一份钱,金凤哪里有不肯的。她一下多了两个金主,每日格外有干劲,在菜市场猪肉西施那里定的土猪肉。
林舞云后退两步,在门口嗖嗖扫视,屋子里添了张小几,热腾腾的饭菜放上去,江海却不动筷,甚至还莫名其妙戴着开车时用的墨镜。
林舞云与他说话:“摘了吧,大晚上的你看得到么?准备二泉映月呢?”
江海不肯。
林舞云闲的没事,偏要管他:“你戴着面罩怎么吃饭?”
江海:“一会儿吃。”
林舞云:“一会儿凉了。”
江海:“不要紧。”
趁他们有来有回时,大嗓子的孩子率先下桌,金凤哎了声,林舞云侧头看了眼,没阻止。
孩子贴在林舞云腿后,露出纯真的眼睛。
江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僵在那,秉持敌不动我不懂,希望别再吓哭一个。
十二个孩子,哆瑞咪发索拉西,全都要过来挨着林老师,最后一个是小细毛,原因是她腿太短了,是金凤看不下去把她抱下来的。
后头没位置站了,她被姐姐们夹在最挨近老师的位置,歪着头,小辫子荡阿荡。
江海看到的,是一豆黄灯下,不害怕的孩子。
是林舞云近乎安宁的微笑。
她说:“江海,这不重要。”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他有一瞬间真的以为那个肮脏的囚室、血淋淋挖出来的脏器、剧痛下随意缝合的粗大针脚仅仅只是夏日的午觉做了个噩梦,醒来,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可眼前的这一幕太过和平,江海的手指神经质地一颤,身体先一步告知他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没有血尽而亡反而得到救治是因为那些人还想继续折磨他,他成了嗜血之人疯狂的玩具,等他们玩够了,点了一把火。
他如炼狱的恶鬼,从火中爬出,不知身在何处,只想回家。
“江海,这不重要。”
江海看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缓缓抬起手,摘掉墨镜。
孩子们没有躲。
江海勾着布料,轻轻扯下,他的表情毫无波澜,眼神很淡,掩去了所有苦难。
小细毛仰头问老师:“他的脸上是什么?”
林舞云说:“是花纹。”
小细毛:“为什么我没有?我很喜欢花。”
林舞云:“不是每个人都会有,叔叔是最特别的。”
孩子们过于平静,不哭不闹,在消化老师给的答案。
单就这一点,无端令在场的大人动容。
林舞云心口发烫,扬声道:“我们都是好孩子,不嫌他对不对?”
小细毛想了想,奶声奶气:“我能吃一根阿海叔叔的棒棒糖吗?”
“江海!”林舞云看着他,“我的学生能吃糖吗?”
江海往前踏了半步,关节生锈似的,姿势十分不自然,他抱着罐子蹲在林舞云脚边,给每一个孩子都递了一根糖。
细毛正在换牙,朝他露出无齿笑容。
江海轻轻叮嘱:“吃完刷牙。”
他很珍惜,舍不得眨眼,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已经足够。
林舞云收敛内心的翻腾,不愿被人看出,啪啪拍手:“好了,都坐回去,哪个不好好吃饭,明天加练。”
孩子们嬉笑着跑得飞快,嗓门大的孩子呼啦一下把小细毛提起来,放在椅子上。
江海还蹲在那。
林舞云啧了声:“你要哭啦?”
“哭你个头。”
最后一根棒棒糖,江海递给林舞云。
*
以后每天给舞蹈室送水果的人又换成了江海。
孩子们不再躲他,围在他身边垫着脚,要抢先看看今天林老师订了什么水果。
林舞云觉得一切都很好,直到金凤把晚餐端上桌。
林舞云对金凤这个女人真的有点无语,她勤勤恳恳上一天班,出来要面对的竟是芋包…
…
芋头皮弹牙,馅料咸香,里头的海米胖到不行。
林舞云很喜欢吃这个沾甜辣酱。
她发现,小细毛旁边多了张椅子。
她扭头到处看,也不知道哪里要多出一个人。
金凤叫她:“你尝尝。”
林舞云:“我不饿。”
金凤:“我知道你不饿,你尝尝。”
林舞云:“我减肥。”
金凤:“吃一个不会胖。”
林舞云开始不耐烦:“你干嘛?”
金凤哦了声:“好吃的要死,不吃算了。”
她解开围裙,扭着腰跨过门槛,娇声:“海哥,怎么样,好吃吧?哎呀都叫你们不要等我,好好好,吃饭吃饭。”
自打江海订餐改善伙食,金凤干脆就跟兄弟俩一块吃晚饭,聊聊天看看电视,很是热闹。
细毛吃一个就饱,顺着椅子腿往下爬,林舞云把她拎下来,孩子垫脚尖往隔壁跑,扒着门问江海能不能吃糖,她有乖乖刷牙。
江海起来给她拿糖,无意间看见林舞云盯着碗里的芋包出神,然后默默坐下,尝了一口。
不解馋,又咬了一口,嘴角泛着油花,起来扒拉金凤的调料瓶,找到红红的甜辣酱,倒很多,芋包沾成红色塞嘴里,满足地眯起眼。
江海好笑,挨了林舞云一记瞪,坐回去吃饭。
金凤小声问:“她吃了吧?”
江海点头。
金凤抱臂,胸脯挤得蓬蓬高,得意。
吃过饭林舞云问江海要电话号码,让他明天进货的时候看看有没有进口椰子,有的话打给她。
家里保姆买了几次都没买到,陈红霞爱喝这个。
输号码的时候,余光扫到墙角,林舞云原地蹦起尖叫:“有蟑螂!!!”
小弟就不知道他们俩在叫什么劲,刚刚金凤占上风,现在林舞云抓到把柄,轻易不肯让,声音也比刚才大,教育金凤:“你卫生要搞好!”
金凤理直气壮:“哇靠老板,这里是沿海,南方,小强是此地常驻居民,一生生一窝,杀都杀不死,你以为我不想?”
林舞云继续尖叫:“你不要乱形容!”
金凤觉得逗她很有趣:“喏,你脚下估计有一百个虫卵。”
林舞云:“陈金凤你好恶毒!”
金凤:“过奖。”
林舞云头皮发麻,急忙忙找江海:“你想想办法啊!”
江海觉得林老师实在抬举他。
他把墙角那只用鞋底处理了,肯定道:“确实大。”
林舞云发出窒息的声音。
江海摇头轻语:“就知道跟我厉害。”
林舞云抚了抚心口,很认真地说:“我每年春节去庙里抢头香,愿望都是请妈祖收了这玩意。”
江海:“好像没用。”
林舞云不许他乱说:“是妈祖太忙了,没听见。”
金凤拜托:“你求点别的还比较快。”
林舞云嘻嘻笑了一下:“命好啊,什么都有了,不麻烦她老人家。”
*
孩子们陆续被接走,有车驶过来,车灯像两枚巨大的灯泡,照了好远,到了近前才能看清车身,车窗降下来,林宗堔唤她:“小云。”
“哥!”林舞云惊喜地跑过去,“你怎么又回来?”
“不想我回来?”林宗堔说。
“挺好的!妈会高兴!”林舞云指了指还没被接走的孩子,说要等一会儿。
等所有孩子都走了,林舞云潦草一挥手就当道别,上了哥哥的车。
林宗堔很少有机会看林舞云当老师的样子,这么坐在车里看了一会儿,很欣慰:“我们家小云真是不错,当年没让你进舞团,好在你喜欢这份工作。”
林舞云真心道:“是我自己选的,你别放心上,现在已经很好了。”
车掉了个头要走的时候,林舞云想起什么,降下车窗喊金凤:“你就别折腾了,粽子我给你们带!”
金凤:“哦,那老板家的粽子我是要尝尝的,里面放金箔吗?”
“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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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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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