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果 第10章 10

林舞云与赖杰这场战争因为有了林宗堔的帮忙，改了风向。

赖杰再一次等在学校门口，林舞云看见了，转头上了家里的车，片刻后，凯叔来“问候”：“杰少，小姐让你别在这等她。”

赖杰平日里看不起给林家开了一辈子车的这个老胖子，现在求人的时候能低到尘埃：“凯叔，是我不好，惹小云不高兴，您帮我说说好话吧，我一定记得您的好。”

凯叔淡如水，也很会场面话：“杰少的心意老家伙心领，小姐不喜欢把家事掺到工作中，这点您是很早就明白的。我虽然是看着她长大，但哪里有资格插手，您还是另外想想办法吧。”

别无他法，赖杰最后只能日日等在林家。

陈红霞管不了家里的大事，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个准女婿近日往家里送礼送得殷勤。她对赖杰是很有好感的，人长得精神，嘴巴又甜，还会陪她看戏，比那个不会下蛋的闷葫芦儿媳贴心多了。

赖杰在林家亦等不到林舞云，只能豁出命，冲出去拦了她的车，差点成了凯叔车轮下的鬼魂。

凯叔吓得差点犯心脏病，没想到赖家这个野种这么疯，但他有分寸，不该说的不会说，回头去看林舞云。

林舞云下了车，居高临下看着灰头土脸的赖杰。

赖杰其实也被吓破胆，但他没有办法。他强撑笑意：“小云，你终于肯见我了。”

林舞云纤细的手指勾着哥哥送的首饰，说：“那天你说的话我好好想了想……”

赖杰从地上爬起来：“我那天喝多了说胡话。”

林舞云笑了一下，依样奉还：“阿杰，你也掂量掂量自己在赖家的分量，你没比我强多少。”

赖杰：“小云，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就不要跟我计较了。”

“赖叔叔知道你最讨厌吃面线糊吗？”

赖杰变了变脸色。

林舞云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心疼表情，不再理他，留他一人在这挣扎。

*

不知是不是江海把招财树伺候得好，小弟甜蜜忧伤地与林舞云分享了一个好消息——

张小胖家的酒楼在新区开了分店，想将水果的采买一并交给江海。

“那得恭喜你！”林舞云很高兴。

小弟摇摇头，着急：“咱们从前就这点小买卖，路上叫辆板车就能把东西拉回来，现在怎么办？新区离这里好远呢！”

“得有辆车。”林舞云脱口而出。

说完就觉得自己不应该，一辆能载货的小汽车对这兄弟俩来说过于困难。

她改口道：“其实能把目前的生意维护好就已经够忙的了，与张家是长久买卖，容不得出错，你们再想想吧。”

江海看着林舞云。

从没想过在这里的日子能过成什么样，因为她，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改变。

江海恩了声：“我想想。”

当天晚上，小弟惊讶地发现他哥看《新闻联播》走神了。

新闻一播完，小弟迫不及待转到电影台，江海一人独坐在门口，想了很久。

天上的月亮细细一道弯，尚未到团圆的时候。

第二天，江海带小弟出去了一趟。

两人赶在中午妈妈们接孩子前回来，妇女们说的还是那些家长里短，小弟往常最会烘托气氛，突然却频频卡壳，不知神游到哪里。

午饭的时候，小弟向金凤甜蜜抱怨：“我对我老大一无所知……”

金凤愿闻下文。

小弟：“你不要被吓到。”

金凤觉得自己胆子很大。

小弟神秘：“我哥买了辆车！”

金凤确实吃了一惊，她要卖几碗面才能凑出四个轮子？

那么，江海要卖多少斤苹果才能凑出一个方向盘？

金凤摸摸小弟额头：“撞邪了？”

小弟呸呸呸：“跟你说不到一块，还是要等我林老师。”

金凤从后面给了他屁股一脚。

然后小弟盼啊盼，盼到林舞云下班，与她分享，比划着：“好气派一张存折！好多钱！刷一下就没了！让我们过几天去拿车！

林舞云没想到江海一下能拿这么多钱。她总觉得自己很会看人，却在他这里连着看错两回。

她看不透他。

“二手的，没那么贵。”江海解释道。

林舞云问他：“你有驾照？”

江海笑了：“我有。”

林舞云：“你在哪考的？”

江海不说。

小弟捂脸，带着哭腔：“哦草！这日子真他妈是越来越有盼头了QAQ……”

江海见不得他这样：“眼泪收收，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小弟：“我还小呢……”

江海叹气：“月底给你加奖金，别哭。”

小弟一脸鼻涕，无比认真：“哥，不用。”

他一穷二白跟着江海，有屋住有饭吃，没脸再拿他钱。

拿车那天，江海剃了个头，扎手的板寸，后脑勺饱满。

是一辆银灰色面包车，惹眼地停在店门口。

林舞云恰好经过，看见江海接了赖保安递来的茶水，摘了面罩饮尽。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他的脸，确切地说，是半张侧脸。

半张完好的侧脸。

这样的视角令她突然发现，原来江海是如此英朗。

仿佛那可怖的一面只是他淘气的伪装。

林舞云无法想象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江海在她这里，确实是流血不流泪的男子汉。

就这样，江海接了张家新区分店的采买，提前勘过各个批发市场，选了城郊最大最齐全的市场进货，再绕半个城在每天五点前送到店里。

他是个能力很强的人，走街串巷，将鹭洲摸得清清楚楚。有时店里大师傅琢磨新花样，列张单子，江海也能给置办到位。

每天车里陪着他的，是地摊上淘来的磁带。

《500首闽南语流行金曲》，听多了，能哼一两句：“公虾米，挖亲亲，爱拼才会赢。”

总之，越来越像本地人。

江海爱干净，每次进货回来都要拉条水管洗去车身泥沙，赖保安笑他：“好啦，洗脱皮喽，至于嘛。”

小弟：“你管好你自己，邋遢鬼！”

水花在太阳下变成一道彩虹，金凤开玩笑：“啧啧，一开始浩哥要是从了我，我如今好歹也是能坐上副驾的老板娘了。”

江海没听他们说话，蹲下来，细细抠掉车胎上的小石子。

大家聊聊就散，唯有林舞云站在小卖铺的冰柜前，嗦着盐水冰棍看完了整个洗车过程。江海也来买冰棍，林老师双眼亮晶晶盯着他，他不得不问：“再来一根？”

“江海，你很喜欢这里对不对？”

江海低头翻了两根冰棍，眉眼温柔，恩了声。

*

几天后，林宗堔飞往新加坡，这一次，还是没带上他的妻子。

陈红霞在林舞云耳边唠叨，说儿媳不把她放在眼里。

林舞云劝：“妈，孩子你叫她一个人怎么生？对嫂子好点吧。”

陈红霞不服气：“我对她不够好？我日日给她炖补汤！你哥回来好几天，怎么不能生！是她肚皮不争气！”

林舞云忍不住：“哥都住外面啊！”

陈红霞假装拍她两下：“你怎么不向着妈妈！”

林舞云：“……”

陈红霞叹口气：“你们现在哦，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小云，我们女人呐，最重要的是要贤惠，你也长大了，这个道理你要明白。”

林舞云恩了声，照样糊弄过关。

之后的一天，很突然，林正清的司机到了学校，提前知会校长，接走了林舞云。

电话里，林正清与女儿说：“把自己收拾收拾，一起和赖家吃个饭。”

来了。

延迟的饭局。

林舞云不情愿，但不敢跟父亲顶嘴。她在林正清这里没有提要求的底气。

“小云。”林正清在电话那头说，“男人都这样，你不要脾气太大。你哥把事情延期我没说什么，这么久了，你气也消了，不能一直这么任性。”

林正清这番话已足够说明态度。林舞云老老实实由司机带着去换了套新衣，再载到隐秘的私人会所。

赖杰等在包间门外，一身银灰西服，手里又是花又是礼物。

林舞云不由想到江海的新车，是那么干净。

赖杰看见她，快步迎来，笑着：“今天很漂亮。”

林舞云没搭理。

“还生气？”赖杰将礼物递给她，“给你买了包。”

林舞云推开：“我不缺包，我哥会给我买。”

赖杰落了笑：“小云，我爸现在对我很失望，你就当帮帮我吧，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了。”

赖杰：“而且，你也逃不开不是吗……”

林舞云无法反驳。

“记得小时候吗？有人欺负我，是你帮我的。”

赖杰轻易绝不提幼时，他的童年是在野种的谩骂和母亲的发疯中度过的，林舞云永远记得那个瘦弱的男孩被推倒在地时无助的眼神，因为她也有过那样的无助。

这是两人共同经历的黑暗，唤起她的柔软，何况，没有别的出路。

林舞云收了花和包，捧在怀里，与赖杰一起进去，两家长辈都在，笑言两人金童玉女，天设一双。

赖杰为林舞云拉开座椅，小心伺候，林舞云为他展开烫手的湿巾，淡淡一笑。

都是做惯了的，他们看起来真的很恩爱。

席间上菜，林舞云的胃隐隐反酸，只筷子扒拉了一下，做做样子。

邱香香年纪轻，会保养，爱时髦，坐在陈红霞对面跟母女似的。她一直观察未来儿媳，说起话来倒是很端的起长辈架子：“小云太瘦了，要多吃点好生孩子。”

赖父听了点头：“最少生三个哦，叔叔不亏待你，生到儿子奖励一百万。”

林舞云问：“女儿呢。”

邱香香装天真：“那你要继续努力哦！”

陈红霞赶紧将手边一道红烧老鸭夹给林舞云，劝她：“尝尝看。”

林舞云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余光瞥见林正清也在看她。她压着难受咬了一口，立马呕了一声。

长辈们一愣，随即关心道：“是不是已经怀了？阿杰，厉害哦！”

赖杰笑笑，给林舞云递湿巾，林舞云掩着嘴道声失陪，快步走了出去。

陈红霞跟着起来：“我去看看。”

贴着高档大理石的卫生间里，林舞云吐得胆汁都出来了，陈红霞一脸喜气：“你是不是真的有了？我当年怀你也是这样，吃什么都吐。”

林舞云不语。

陈红霞：“我明天陪你去医院查一查。”

“不用。”林舞云说。

陈红霞：“你哪里懂，还是查一查放心。”

林舞云难以说出口，她和赖杰很少在一起，她不怎么让他碰。

陈红霞意犹未尽：“要是有孕了，婚礼就提前，我去跟你爸爸讲，到时候肚子大了不好穿……”

“妈，我真的没怀孕！”林舞云不耐烦地打断。

陈红霞愣了愣：“没怀就没怀，你凶什么？现在世道好了，要是以前，没生到儿子都不让进门的，我那个堂姐，拼了四胎才结婚。”

林舞云提醒：“四姨年纪轻轻就一身妇科病，最后还得了抑郁症。”

陈红霞：“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没什么。”

林舞云再次提醒：“她拼了命生的孩子各个不孝顺。”

陈红霞很满足，脸上浮起红晕：“所以妈妈命好，有你和你哥哥孝顺。”

林舞云盯着母亲：“命好？爸喝酒打人……”

“哎呀不要说了，你爸爸就是脾气坏了点，其实很顾家的。”陈红霞垂眼整理衣摆，“他做那么大生意，哪里都不亏待我，有些事，不要紧的。”

这种想法好可怕，快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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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