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狗也有春天 第31章 第 31 章

顾不上快要开学，陈然订机票飞回云城，一路上想了很多，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多年，早已看清周启衡不是那种见钱眼开、冷血无情的人，八成是有苦衷。

回到那个温馨又空荡荡的家，跟她过年走时一样，只是多积了灰尘，这几个月来，周启衡没有回来过一次。

打电话给他，又没接，陈然只好发短信，告诉他自己回来了，见不到人就不走，还问他到底在哪，他每隔几个月就换一次工地，陈然不确定他到底在不在之前的地方，又跟附近的邻居打听周启衡的近况，结果一无所获，因为街坊四邻都不知情。

陈然还找周启衡那几个发小，他们说周启衡在工地干得好好的，没出什么事，就是条件差了些，地方比较偏僻，吃喝玩乐样样不行，好在他有女朋友在身边，给他洗衣做饭，俩人很恩爱，估计很快就结婚了吧。

陈然攥紧拳头，压根就不想听。

她走后，严昼川连忙给周启衡打电话，嘘唏不已，“都照你的话说了，陈然看起来不太好。”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没事，她自己会想通的。”

陈然还去找周玉琴，对方并不待见她，连门都不让进，可她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只说联系不上周启衡，怕他有意外，想让周玉琴打个电话帮忙问问。

周玉琴语气不善，“能有什么意外？他前段时间还给我打过电话，真要出了意外，你也逃不了干系，这些年，你给我们老周家添的麻烦还不够多吗？你还回来干嘛？”

陈然脸色惨白，说不出一句话。

然后失魂落魄地走了，一边走一边擦眼泪，这里似乎没有一个人欢迎她。

陈然想了一夜，最终还是不甘心，订了一张偏远地区的车票，一个小县城，打车都费劲，还没有大巴，陈然人生地不熟，也不怕出事，直接拦住一辆私家车，求对方帮忙载她去一个地方，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看她可怜无助，心软同意了。

到地方一看，几幢高楼平地起，荒无人烟，中年男人还好心劝她，让她不要靠近这种地方，里面可能有流浪汉或者老光棍，很危险，前阵子就有女孩子被拖进去，横着出来的，施暴者得到了惩罚，可惜年轻靓丽的小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陈然怔怔点头，跟对方道谢，和附近的村民打听施工队的下落，村民说上个月刚搬走，不知道具体去了哪里，陈然也在网上找过周启衡公司的施工地点，可惜地方实在太多了，她不可能一一排查。

又不厌其烦拨打周启衡的电话，几遍过后才打通。

“周启衡，你是不是得癌症了？快死了吗？我可以帮你收/尸。”陈然很执拗。

电话那头很不耐烦，“到底要跟你说几遍才听懂？我找了别的女人，你还要死缠烂打到什么时候？”

一声声质问，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回学校好好念你的书，我们到此为止。”

又安静了。

这一刻，陈然终于死心，语气僵硬，“你别后悔就成。”

“我不会后悔。”

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电话挂断后，陈然颓然坐在地上，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等腿麻了，天黑了，才麻木不仁地往回走。

一一

行动不便，什么都做不了，周启衡每天拄着拐杖到住院部楼下散步，说是散步，其实就是找个长椅一坐，晒晒太阳，无所事事地抽烟，至于医生说的禁烟禁酒，饮食清淡，他毫不在意。

反正活着没啥盼头，什么时候好都行。

手机上，不会再有接二连三的电话打过来，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短信冒出来，陈然的所有社交联系方式都被他删除，已经断了最后那点念想。

晚上洗漱，在卫生间里照镜子，他最在意的那张脸，快瘦得脱相，丑得要死，夜深人静的时候，甚至想买瓶敌敌畏，转念一想，又没那勇气。

两个月后，周启衡出院回家休养，临走前顺便把工作辞了，不知道今年怎么回事，云城十一月份的天，竟然发凉起来。

他腿脚依旧不利索，大部分时间是在沙发上躺着，饭也懒得做，基本吃外卖，也没告诉任何人他回来了。

一个人呆在家，能打一天的游戏，经常熬夜通宵，烟不离手，每天过得浑浑噩噩。

存款一天天减少，周启衡也没有兼职或者继续找工作的念头，来年开春时，小区里头春意盎然，傍晚时分，总能听到一群小学生叽叽喳喳的声音，别提有多欢乐，他忽然意识到，生活还没有完全陷入绝境。

最起码，他还活着，还年轻，四肢健在，完全可以重新来过。

可惜投出去的简历要么是石沉大海，要么就是钱少事多，周启衡也不想给人打工受气，干脆找了份拖车救援的工作，每天在市区郊区以及高速公路上来回跑。

城区道路上挣不了什么钱，多则几百，跑高速最挣钱，路途越远越好，一趟下来产生的费用在四五千左右，真到手上的还要扣除各种抽成，把故障车辆拖到就近的修车厂、4S店，或者拖回周玉琴的汽修店，又能挣点合作费。

这年头什么工作都辛苦，拖车司机也轻松不了多少，多劳多得，想要挣钱，就得勤快，半夜两三点一通电话打过来，也得立马穿好衣服裤子出门，可以说是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

跑夜车比较麻烦，视线效果不佳，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累了困了，就在服务器打盹儿。

靠抽烟提神醒脑，一根接着一根，一天能抽两包烟，也经常喝东鹏特饮、红牛、咖啡，丢掉的易拉罐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有时一个晚上就能消耗七八罐。

大热天的时候，身上全是汗渍，洗澡还没地儿去，只能在服务区简单冲把脸，忍着酸臭味在车上翘着二郎腿睡一觉，没多久又整装待发。

这段时间，见证过太多离奇惨烈的交通事故，家破人亡、头破血流、半身不遂、断胳膊断腿、四分五裂的都有，也见证过人性的扭曲，毫无道德感可言，也有不离不弃的，总之千人千面。

救援车疾驰在高速公路上，经过黑灯瞎火的隧道，金灿灿的稻田，硕果累累的果园，沿路的风景一直在变化，周启衡却无暇理会。

时间来到年底，周启衡攒了一笔钱，加上之前的积蓄，用十来万买下一辆清障板车，自己当老板更自由。

年底车流多，很多人赶着回家过年，交通事故频繁发生，周启衡那阵子基本没歇息，跑完一单又接着下一单，除夕当天还在高速公路上，等忙完看到挨家挨户贴着的春联，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才意识到过年了。

他在原地徘徊，点燃的烟头夹在指尖，烟灰簌簌落下，最后碾灭这支烟，驱车回家。

附近的商店餐馆基本关门，周启衡提着一份准备卖完的猪脚饭开门，意料之中，家里没人，不会再有突如其来的惊喜出现，也不会看到想见的人，他心里谈不上失落，因为早已接受这个事实。

是他亲手把人推开，又怎敢奢求陈然回头。

平静地吃完这顿饭，周启衡想了很久，在某一瞬间也希望，陈然能回到这个家，吃着他做的饭菜，一起和和气气地过完这个年。

这个春节，周启衡没赖在家里发霉，白天出车，晚上回来和发小吃宵夜，好酒好菜，酣畅淋漓。

年一过，周启衡又开启疯狂工作模式，他想发大财，平日里把事故车拖到汽修店，没急着离开，在一旁学习修车师傅的技术，他从小就接触修车，有些故障一听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态度谦虚，上手很快，热爱专研，有空还去周玉琴的汽修店转转，跟姑父学点看家本领，后面盘算着也开一间。

前期需要大量投资，周启衡没那么多本钱，跟严昼川提一嘴，兄弟很义气，二话不说就同意，俩人商定着合伙，去找场地，办理营业执照，搞装修，招人，买设备，配零件，半年左右后，正式营业。

周启衡不再开拖车，因为长期作息不规律，身体机能受损，不想以后落下病根，聘用司机接手，自个儿在汽修店修车，什么牌子的车都修，遇到的问题五花八门，难度系数也大，经常加班加点到半夜，浑身上下弄得脏兮兮的，没时间回家，洗完澡后就在仓库打地铺睡下。

他一个糙老爷们儿，压根不在意环境是否简陋。

新店基础不稳定，周启衡脱不开身，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吃住在店里解决，光勤快，修车技术好还不够，嘴巴得甜点，姿态放低些。

周启衡早已习惯跟人打交道，现在更是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顾客哄得心花怒放。

他长相不赖，气质痞坏，特别招惹小姑娘，年轻靓丽的女孩子喜欢到他这修车改装，又介绍给好闺蜜，三百多平的地方，时不时就有甜美动人的嬉笑声传来。

大江在这干了大半年，很是羡慕，等花枝招展的姑娘走人，私下里偷偷问周启衡，“哥，好几个姑娘都对你有意思，还找我问起你的事，你就不想谈一个？”

周启衡正在检查发动机，头都没抬，“谈来干嘛？跟我一块睡车间？一起吃泡面？”

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开店的成本还没挣回来，每个月的租金、人工、水电、宣传、购买配件都要钱，扣除这些不剩多少，维持日常开销再存点不是问题，想要锦衣玉食，除非天上掉馅饼。

大江眸中错愕，“可是人家姑娘有钱，不会让你受苦的。”

“当小白脸？”周启衡笑了，“我可没这癖好。”

也没时间闲聊，俩人又着手干活。

开店就是这样，生意好，忙得不可开交，不景气时，就多歇息几天，日子平淡充实，偶尔和朋友出去喝酒吃饭，谈天说地，这样过完一生，其实也挺好。

孤单就孤单吧，这两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什么不习惯，他天生适应性就很强。

一一

大四之后，人生面临转折点，舍友们选择考公考研，陈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早早出去实习，公司在CBD中心高档的写字楼，还是全国五百强，是长辈眼中艳羡靠谱的工作。

可光鲜亮丽的背后，是加不完的班，以及写不完的策划，陈然踏实耐苦，当作是人生的挑战以此来激励自己。

她性格温和，很快和同事热络起来，还受到领导赏识，毕业之后，继续留在公司，薪水有所上涨，她完全可以养活自己，不需要家里救济，也不需要别人的辛苦钱，一切都在好起来。

晚上下班，陈然会和同事到附近的球馆打球，跑步也属于夜间规划，等锻炼充足，解决晚饭，抑或是逛街，实在是找不到事情做，才会回到二十来平米的出租房。

一个大单间，陈然把这里布置得很温馨，餐桌上铺有米白色桌布，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插在花瓶里，有淡淡的芳香传来，书桌、布艺沙发占据一角，同学送来的酒红色吉他挂在墙上，整体看起来文艺清新，陈然很喜欢这里。

可是不喜欢独处。

因为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容易胡思乱想。

时常想起一个人，又恨他无情无义，说不要她就不要她。

那时候，陈然心如死灰，不想欠周启衡，想把手头上所有存款还给他，可惜他早已决绝到删除她的所有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的银行卡号，陈然没办法，只好找严昼川代为转交，对方却表示很为难，最终也没有收下这笔钱。

那天晚上，陈然哭了一宿，万般无奈下返回学校，生活似乎没有太大差异，陈然该上课就去上课，该兼职照样兼职，舍友也看不出她情绪不对，只是好奇她最近没有和男朋友视频，陈然摇头，缓声解释对方太忙。

她心里一直堵着一股气，脑海里强迫自己不要回想过往，可真当夜深人静时，又会偷偷看之前的聊天记录以及各种合照，然后在被窝里偷偷掉眼泪。

可是这样并不能挽回什么，时间似乎是愈合剂，几天过后，几个月过去，陈然慢慢走出来，放过那个停留在过去的自己，开启自己的新生活。

转正后的第一笔工资，陈然为弥补童年的缺失，报复性消费，买了很多漂亮的衣服裙子，周末穿出去踏青游玩，像个邻家女孩，上班是一股都市白领风，简约干练的女士西装，穿梭在高档的写字楼，认真且严肃，下班时间随性自如，两种状态自由转换。

生活按部就班，两点一线，不知为何，总感觉没劲，过得浑浑噩噩，像是浮萍，没有根基，随风而去。

又宛如行尸走肉，没有灵魂。

某天夜里，陈然收到高中同学的微信。

盛知语：【然然，这是你哥哥吧，还是那么帅。】

附带一张图片。

男人留着寸头，五官英挺俊朗，指间夹着一根烟，神情有些漫不经心，正跟旁边的人闲聊，那双眼睛，张扬恣意，看起来还挺潇洒。

哟，原来还活着呢。

陈然盯着那张图片注视许久，终于找到问题所在，生活不是没劲，而是缺少他，才没劲。

忽然很怀念那个热浪翻滚的小城，那里承载着她过往的种种回忆，是心底最深刻的东西，她一直都不能忘怀。

所以她决定，回去打死他。

陈然回复：【是啊，那是我哥哥。】

回忆结束啦，下一章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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