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的骨灰盒?她父母的?”余文鑫打开手机电筒,照亮了狭窄的空间。
“她父母6年前就死了,她5年前才到C城打工,这么多年都带着骨灰盒辗转?”赵德隆眉头紧锁。
“不可能。C城的房东大多迷信,她要是一直带着骨灰盒在C城租房,不会有人愿意租给她。”陈宸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C城人,果断否定。“以刚才房东的态度,应该是这个骨灰盒出现之后,她才开始要求张展媚搬走的,距离现在时间不会太长。”
余文鑫赞同地点点头,“对,她们一般以半年为单位签合同,如果合同还没到期,房东很难直接赶走她。所以这个盒子应该是最近半年才出现在这的。”
“难道是情人、男友之类的?”叶子凌疑惑道。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张希希突然开口说道:“应该是她的妹妹。”他脸色发青“我查她生平的时候,看到了她妹妹在半年前死于自杀。但是觉得和这个案件无关,就没有整理进材料里。”
瞬间,全部人的视线都投向了站在门框旁边的张希希。
“回头写个检讨报告给我。”赵德隆严厉地说道“你这属于严重疏漏了!”
“哎呀没事,他还不熟练。”余文鑫仍旧唱白脸。
“下次直接复制黏贴就好了。”叶子凌怜悯地拍了拍张希希。
她妹妹死于自杀?为何而自杀呢?会和这桩案子有关吗?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找上刘欧迪,是希望弄点钱安葬她妹啊。她这么主动地扶刘欧迪进酒店,这动机不就有了吗?”叶子凌摸摸下巴。
“不像是单纯的没钱安葬,倒像是在做什么邪术或者法事。”余文鑫猜测道:“有人认识她供奉的是什么不?”
“没见过。”陈宸摇摇头。
“张希希,你见过么?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不是最迷信了?”赵德隆笑道,他总是表面严厉,骂完了又不在意了。
“呃……还真没有。这一看就是中国的神,我跟外国的神比较熟。”张希希打着哈哈,挠挠头。
“中国的神?我发给文物局那姑娘问问。”余文鑫打开一个聊天窗,点击了发送。
随后侦查工作开始,先对房间进行拍照取证,几位刑警带上手套整理起了张展媚的遗物,由于陈宸是顾问身份,只能在旁边看着。
每天住在暗无天日的房子里,昼夜颠倒的工作,除了供自己吃住,还得供妹妹读书。张展媚的生活很苦,可上天并没有可怜她,还夺走了她辛苦养大的妹妹。
所以她理所当然的崩溃了,无论是价值观,亦或者是世界观。她请求神明的帮助,却是徒劳无功,甚至连安葬妹妹的能力都没有。
这让陈宸回忆起他的哥哥,自从陈钊死了之后,刚刚大学毕业的陈鹤朗撑起了整个家,他带着他和妈妈搬离那个噩梦一般的老房子,给妈妈租房、给他交学费和住宿费,没人知道陈鹤朗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他时常住在办公室、吃面包店打折处理的食物、下班之后还有好几份兼职——这些都是后来陈宸才意外知道的。
除了忙自己的事业,陈鹤朗还得给陈宸擦屁股,一周被叫好几次家长,那时候陈宸只能在老师的办公室里见到陈鹤朗,他瘦的像一支竹,从未见到他这么瘦过,再整洁的西装也掩饰不了他的疲态。
陈宸偶尔会觉得陈鹤朗身上有一种母性,他就像用自己的养分,浇灌陈宸这颗树苗,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有一天突然死了,陈鹤朗会怎么样。
他觉得他哥可能会发疯,又觉得陈鹤朗没那么脆弱。
会疯到把自己的把自己的骨灰盒放的床头的桌子上吗?这听起来不像陈鹤朗会做的事,以他哥古板的个性,应该会尽快让他入土为安。
但如果他哥死了,他肯定是会发疯的,至少要替他哥复仇,手刃那个害死他哥的人,然后把他的骨灰撒在他哥的坟前。听说律师这个职业很危险,有些保险公司都不接受律师投保,因为风险太大了。没关系,他会挡在陈鹤朗面前,不让他有用到保险的机会。
他就是陈鹤朗养的疯狗,谁想动他哥一根汗毛,要先看看能不能扛过他的尖牙利齿。
陈宸一边想着,一边看着他们整理,现场张展媚的个人物品少得可怜,不过能看得出主人没有准备离开这里很久。
床下的柜子里放着她的身份证、社保卡等物品,阴凉避风的地方放着小锅,还有一些食材,葱枝都没折,看起来还正新鲜。
陈宸思考了一会,带上手套,轻轻抚摸过地板、柜面、桌前。有些地方很干净,只有薄薄的灰尘,尤其是地板。而那个放神位的桌子,已经落了一层灰了。
旁边的警员们异样地看着他的动作,赵德隆想要开口,被余文鑫阻止了。
“嘘,让他看。”
他仿佛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坐在了张展媚的床铺上,那是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面铺了一张被单。
一个勤劳的女人,在她妹妹死了之后,她不用再承担艺术学院的高额学费,在C城没有任何牵挂,她是因为什么,没有返回故乡安葬幼妹,而是把妹妹的骨灰盒放在了桌上。
一个爱干净的女人,为何在放置神位的桌子布满灰尘了却不去擦拭。
他闭上眼睛,慢慢躺倒在木床上。视线范围内只见到那个骨灰盒,和那桩神像。
压抑的红光和窗外的白光交织在一起,狭小的房间里,隔音极差的墙传来隔壁租客刷小视频的声音,放平的手摸到了床单上划痕。
这个位置是……女人的指甲划的么?
他终于感觉到了这个看似平静的房间,那种暗潮汹涌的情绪。
他坐起身来,掀掉了枕头套,看着内里斑驳的枕芯。
上面有大片干涸的水痕,有的大,有的小,层层叠叠,像是一朵朵灰色的牡丹花。
陈宸感受到,这个房间里的压抑,她将自己关进了这个繁华城市里的简陋牢笼,她心中充斥着的情绪,是无助、悲伤与恨意。
对了,恨意。刚才想起陈鹤朗所引起与张展媚的共情,让他抓住了这种关键的情绪,她在恨害死她妹妹的人。
原本只是猜测,摸到了床单上的划痕,才让他确定了这一点。她多少次午夜从梦中惊醒,用指甲绞紧了床单,心中到底有多恨,才能划破了布料留下道道白痕。
因为隔音极差,她只能压着声音哭泣,发出低低的呜咽,眼泪顺着脸颊流到枕头上,一天又一天。
是对谁的恨意,她妹妹不是自杀吗,难道另有隐情?
他手指摸过斑驳的墙面,似乎摸到了粘过胶带的痕迹,又被人撕去了,刚撕不久,墙面的破损还没有落灰。
以原本枕头被子的放置方式,不难推知,房间主人极其缺乏安全感,因此睡眠时会尽量蜷缩在墙边。而这个黏贴胶带的位置,正好是她脸正对的地方。
是什么样一张图像,才让她如此在意?又为何而撕去?是妹妹的音容笑貌……还是那个她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仇人?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现在还不到撕妹妹照片的时候,因为她的仇还没有报完。
直到队长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把陈宸从侧写状态拉出来。
“这个房间,有人为清理过的痕迹,目前还不能确定是张展媚自己干的,还是第三人。等会问下房东有没有别人进来——我们看到的现场,有可能被精心布置过。”陈宸说道“再查查她妹妹的自杀案,我们似乎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比如是谁导致了她妹自杀。张展媚她很想复仇……可能和这次的案子有关。”
一抬头发现全部成员都愣愣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个外星来的,陈宸无奈一摊手“不信吗,我可以讲下推理过程。”
“当然了!”叶子凌的目光也变了,又是怀疑又是崇拜的“都是家居物件,我就看出她是个会做饭一女的,你怎么就能推出这些?”
“先不急,文物局那丫头回我信息了。”余文鑫摘下眼镜,仔细看手机回的信息。
“她说她对比了很多神像,最后发现这个神是泰山府君,源于道教中的说法,出现于汉哀帝时期,是在佛教阎罗传入中国之前,专管地府和幽冥世界的神。而这个摆法,像是民间流传的泰山府君祭,作用是……用活人性命换死人性命。”余文鑫念着手机里的话。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张希希不停地摸着身上的皮肤,感觉原本闷热的出租屋都随着这番话下降了几度。“谁家好人在家里供奉阎王爷啊!”
“宗教式杀人?所以她想用自己的命换她妹妹的命?所以自己送上门去被杀?还是——她本来想去杀人?”叶子凌问。
“你怎么老怀疑她?受害者有罪论啊?”张希希从后面拍了一下叶子凌的头。
所谓宗教式杀人,是指罪犯为了实现自己信仰或者达到某种祭祀的目的,亦或者自认为承载着宗教的使命。轰动一时的马来西亚巫医杀人案,凶手为了完成她的宗教巫术杀死了7人。
“我看未必。神台和骨灰盒所在的桌子上落了灰,供奉的香火和水果也没有及时更换,包括这些符咒。”陈宸轻轻一捻“都落灰了,很久没有补充新的。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养不起那个教她摆阵的道士了;还有一种是,因为太久没有应验,她不再相信神了。”
“前者可以被验证,你看这些符咒,与那些积灰更多的相比,看起来歪歪扭扭的,明显是她自己学着画的。”赵德隆补充道。
全部人都沉默了,能够想象,女人几乎是孤注一掷地把钱财都投入到了阵法上。她越是投入,越是绝望,因为这个阵法理所当然地不会到丝毫的作用。
她是如此的愚钝,又是如此的可怜。
养妹妹,妹妹自杀了。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而那个道士只想要她的钱。神仙在天上,听不到她的呼救,她在陆地上,却渐渐被绝望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