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故二十
大二开学, 梁孟冬开始着手准备个人专场演出。
这事在校园内自动成为一桩话题。
梁孟冬固然有举办专场的实力,但S音院大神云集,演出和乐队资源有限, 专场从来是优秀毕业生的专属舞台。
不过这次情况略为特殊, 白若思老树开出新芽,于暑假向小女友成功求婚, 老头计划先订婚,于一年后正式结束在中国的教职, 而后回故乡完婚,从此就伴着娇妻在伦敦定居、任教。
至于梁孟冬这位可遇不可求的爱徒, 老白自然是想带走, 他承诺会提供一切优厚条件, 更会为他无缝衔接皇家音乐学院的入学事宜。但孟冬婉拒了老师的提议,他决定在国内完成大学阶段学业。
白若思就像是个被负了心的痴心人, 为爱徒举办离别专场的要求,是老白强烈向院方提出的。他还要求在开场加入他们的师徒合奏,惜才之心溢于言表。
十音当然是力劝孟冬追随老师:“别的不说,中途换老师很伤哦。老白真的很难得, 他是你的伯乐。”
“我也很感激他, 但我不是刚启蒙,再说老白还要留一年, ”他告诉她,“对了,老周下午找我聊了很久。”
这是周五晚上的课间,孟冬稍后约了教练在拳馆训练,十音也还有课,两人只在车上作短暂聊天。
老周是尹嘉陵的老师, 他上世纪七十年代留美,师从宗师斯特恩,后来长期在美任教,是音院近年吸引回国的顶尖名师。如今白若思要走,老周立马坐不住,已经在出手抢夺弟子了。
孟冬如果真这么决定,也无可厚非。纵然老白背后的路天宽地广;周教授门下,也是多少人挤破头想入。在年轻时尽可能师从多个流派,以吸取前人精华,集为大成,这向来是优秀演奏家的必经之路。
十音咋舌:“老白人都还在,你会不会有点花心啦?”
她这天是披肩发,孟冬索性把她一脑袋发全都揉乱了:“贼喊捉贼。”
“孟冬!”
“哼。”他意有所指地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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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冬指的是开学之初那桩小事。
音教专业大二终于搬去本部,他俩同进同出的机会增多,还能一起吃午饭。刚开学的那个周末是教师节,大中午的在餐厅,众目睽睽之下,十音竟然收到花店送来的一大捧玫瑰。
尹嘉陵好事,夺来卡片就念,落款人他应该认识。
“余十音,你认识徐航?”
十音说:“大一那会儿,他是迎接新生的师兄代表。”
那就没错了,这是他们弦乐系大三的师兄。徐航知道十音小老师当得风生水起,特意在教师节这天,送来讨女神欢心的。
孟冬对这人也有印象,问十音:“追求者?”
“嗯。”
“他不知道你什么情况?追多久了?”
“半年吧。”
“半年不拒绝?”
“当然早拒绝了!他突然来这么下,我很冤啊,每次我都拒绝得非常干脆。”
“每次?有多少个?”
“没几个,我说我有男朋友,高一就在一起了,我特别爱他。真的,每次都拒绝得明明白白。”
这回答总算凑合。
“那还当我面送,挑衅?”
“那应该不是,巧了吧,他从前是外校的,可能也不知道你是谁。”
“你就没说清楚。”
孟冬很不快,余十音从前不是这样,这家伙恋爱的方式,就是昭告天下。
“这人认识孟冬,他是校乐团的,最近在和孟冬争首席。”嘉陵告诉十音。
十音很委屈:“但我不知道,我就没打算了解,也觉得没必要和他多说啊。”
“也是,还要怎么说,告诉徐航,说梁孟冬是谁?跟打牌出王炸似的,”一边的尹嘉陵看不过眼出言解围,他同十音眨眼睛:“别理他,我理解你,他不怕得罪人,我们凡人怕。”
“我不怕!”十音没领情,“不过孟冬,我想起件事。上学期刚开学,有回梁教授在走廊遇见我,把我喊去琴房,给了我一页练习曲,让我照这个曲风,即兴模仿一段。弹完梁教授还问我,觉得这是谁的曲子,曲名我没看到,猜是李斯特的,然后她没说什么,就让我走了。”
嘉陵有些草木皆兵:“怎么办,叔叔阿姨好像在托姑姑考察呢,考即兴演奏还顺带考常识?好严格。”
这事孟冬确实是不知,他抬起头,对十音说:“不可能,他们不管,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啊,不然也不会忘了告诉你。梁教授笑嘻嘻的,那段原曲我喜欢,所以突袭状态下,发挥得很不错,至少自己挺满意!”
孟冬听得心头一热,他轻瞥尹嘉陵,面上泛起得色。多自信可爱?
不过十音说:“所以我更觉得,拿你的名头招摇不好。”
“避重就轻,我有什么名头?”
尹嘉陵正仔细欣赏那捧玫瑰:“其实我们琴行可以经营代客表白业务啊,近水楼台。”
梁孟冬又瞥了一眼那花,丑得刺眼。
“真的,我堂姐男朋友去年不是去了奥地利?他每周让花店给我姐送一捧花,你想想我校这么多异国情侣……花店不是小生意。”
梁孟冬没心思听嘉陵的生意经,只对十音通牒:“花花草草,今天之内你不去说清楚,就换我去。”
“我去我去。”
**
十音当然知道,孟冬不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求学大事,更不可能花心。
“我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自大。”孟冬嗤一声,不肯认,转了话题,“音乐会下半场,我打算用《春天奏鸣曲》全本四乐章,白若思觉得不错。”
“真的?我好喜欢,寓意也好,到时候正好近新春。”
“缺个钢伴。”
“找小白?你俩从来有默契。”
“有什么默契?才合奏了几回,不熟。”
十音劝:“这话被小白知道要伤心啦,除非你找师兄师姐,或者老师。其实选小白就是顶配,不会有争议。”
“别人我不习惯,你来。”
“我?”
最近,票房把所有专场一并开放了预定,其中也包含全部的优秀毕业生专场,但孟冬那一场的门票,是率先售罄的。
如此倍受瞩目的演出,要她当半场的钢伴?十音热爱演奏,这演出机会的确太诱人了。
无论孟冬怎样冠冕堂皇说这只是出于习惯,这样的情意,十音怎会不懂?
但为了带她出位,孟冬决定押上自己的口碑。这又怎么可以?
“孟冬,这真不行,凭什么是我?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呢。”
“你就吹吧。”
“这演出的分量谁都清楚,太沾你的光了,不好。”
“你要真这么想,就更该肥水不流外人田。”
十音笑疯了:“你真敢说!孟冬,我会怯场。”
“逗我?梁教授只见你一次,就夸你是临场型的。”
“你去问了?”
“问了。”
“你怎么这样急?梁教授还说什么了?”
孟冬的姑姑梁言教授是s音院钢琴系主任,自从得知了上学期那事,孟冬心内着急,跑去就对质。结果真没什么,梁言就是听孟冬外公提及十音,出于好奇,才安排见了那么一回。
只是孟冬从前没发现,姑姑居然这么八卦:“敢直视我的学生不多,但那小家伙敢。你看你这样,是不是怕我欺负他?陷进去了?我就知道,这双眼睛谁能逃过。”
嗤,说得余十音好像就只有一双眼睛好看。
“没什么,说你胆大包天。”
“也不一直是!人会长大,胆子会变小。”
孟冬重复了一遍,无赖道:“反正别人我不习惯。”
“以后总要习惯,”这话出口,十音自己心口都是一窒,她改了说法,“和你同台,这太让人心动了。但现在我有自知之明,回想高一那会儿,我真是初生牛犊,不自量力。”
那他是不是该万分庆幸?
孟冬不爱听了:“哪个骗子说,我走我的,她会追上来。”
“精神上,我追一辈子!技术上我仰视你,你是我的神。”
面对这样的诡辩,梁孟冬简直气结。
“你还懂技术?床都没有……神在哪儿?”他痞笑着问。
二人就这个话题讨论过八百遍了,他现在最爱拿这事逗她,各种明示暗示。
十音羞笑着捶他:“话题跑偏啦。”
孟冬耐着性子,循循善诱:“猜我小时候为什么选小提琴?”
“因为喜欢。”
“……对。”
梁孟冬本想说个故事给她听的,一段遥远而美好的旧事。
但他忽又觉得,这个故事,在将来某个更为重要的时刻讲述出来,也许更有意思。他便没有展开。
“所以不问其他,问这首sonata你喜不喜欢。”
“那还用问,最爱!”
“这就行了。”他挨近了,吻住她。
孟冬的手心烘在她的后肩。
“孟冬,我现在好像没那么英勇了,也会怕被误会,我跟你好是图这些。”
“哪些?就这?”
隔着衣服,他的手指一下一下替她揉着肩,力道不轻不重,是刚好让人舒缓下来的那种。
车厢温度攀升,有衣物的摩挲声。
“太舒服啦。”
“这样呢?”他换了种手法。
十音受用得直叹息:“梁老师贴心起来,真是没人能及。”
“才多大年纪,颈椎有病。尹嘉陵这个周扒皮。”
“怎么能怪别人,我没病,就是这一天下来累了。下节课的学生快来了,你弄得我都不想去。”
“那我停了。”
“其实应该还有一会儿。”十音嘟哝。
“那就不停。”
十音听着好笑:“这么迁就的?”
“有事求你,利诱,”他倒诚实,说着,掌心却往她身前游移而去,“不成就威逼。”
十音只觉腾地血气上涌,口干舌燥。
其实他的拇指也只是在那儿轻轻划了两下,十音觉得胸口好似有千只蚂蚁在啮,衣料就要着起来。
“孟冬……”
十音嗓子收紧了,喃喃唤他。
“答应合奏。”
“我很感动,但是不行。”
孟冬手倏地一抽,唇也不管不顾离了她。像刹那间丢了一魄,十音空落落靠回座椅里,回望孟冬。
他的目光却是一寸不离,依然是热切而勾人的。
“坏蛋,我没时间啦,要上课了。”十音有些委屈。
“好。是不是还要面试?我去准备,两周后找你面试。我会努力,你也努力,嗯?”他捏捏她的面颊。
这分明是他俩当年在琴房初遇那天,十音对他说过的话。
孟冬这时候说出口,竟生出些风水倒转的意味来。
十音眼眶微热:“你这个人,这么固执的。我时间少,会拖你后腿,影响演出效果。”
“谱我校好了,你有笔记直接写在谱上,我会看。这个收好,”梁孟冬直接递给她一个文件夹,然后又往她面颊亲了口,“一会儿再来接你。”
他全然是我行我素,十音拗不过:“你看这样行不行?正式演出你还找小白,我全力以赴陪你准备,给小白当替补。好么?”
重要演出,总要准备好替补钢伴,这是规矩。
能在台下过把瘾,她就很满足。
梁孟冬想了一瞬,她这么爽快一个人,今天竟是久攻不下。
小白有问题,加加才上,他不喜欢这种决定。成年后的首个专场,最爱的奏鸣曲,最理想的合奏者,加加为什么是在后台?
转念又想……这倒不失为缓兵之计。只要她练琴就简单,小白会帮他。
“好。”
**
孟冬每周一晚上有校学生交响乐团的排练,这个周一,适逢孟冬生日。
十音早两个星期就请了假,把这天晚上的课时完全空出来了。孟冬那里她问都没问,她想当然地以为,以孟冬的性子,乐团他必定是会请假的。
谁料到那天下课,孟冬居然说他得去排练厅。
每月倒数第二个排练日,是乐团例行的特别活动日,这个十音知道。但孟冬说什么今天的排练很重要,自己身为新晋首席,不去不好,这就真是奇了怪了。
十音难掩失望:“你这样顾全大局的哦。”真不像他。
“生气了?”
“没有,你应该去。你这人不热衷社交,这样的活动再不参加,你离世态人情就太远了。”
“言不由衷。”
“嘿嘿,是稍微有点失落,不过也还好,你去吧,我就当休一会儿假。你是寿星你最大,多晚我都等你,陪你吃蛋糕。”
“一起去。”
十音兴奋点头:“可以么?去看你排练?”
“当然,是谁一直没空的。”
这晚的排练很精彩,十音上大学之后再没看过孟冬的现场排练,竟有些意犹未尽。
排练结束后的特别活动,主题是Q4生日会。所有四季度生日的寿星,都会悉数登上排练厅的小舞台。
“真是来对啦,今天你是当之无愧的正主哦。”十音小声说,她转念一想,“生日会,是不是还要当众接受祝福什么的?你……会局促吧?”
他轻瞥她:“无所谓。”
观摩了一会儿,十音又感叹:“还有摄像,仪式感好足。”
尹嘉陵是活动主持人,正在台上介绍,季度生日会是乐团建团至今的传统。尹嘉陵很会掌控现场气氛,笑声掌声不断。
十音认识的人其实不少,例如那个中午送花到餐厅的追求者徐航,今天也在。
“那秃头怎么在?”孟冬哼了声。
十音循着他的目光:“他不是你们一提的?刚刚排练你没见?”
“没留意。”孟冬神色不愉。
十音切换了关注点:“台上这个大提琴的周洁,最近在追小白,锲而不舍。”
“……”
“哦,这个单簧管的陈诺,也在追小白。”
“什么?”男的?
“你不知道?小白通吃的。”十音窃窃笑。
孟冬听着这些和自己毫无关系的琐事,觉得意外,这家伙一直紧绷着神经,忙于学业和赚钱,这学期居然有心情关注绯闻了?
这是好事,千金不换。
“对了,小白今晚不在么?”
小白是校乐团的钢琴首席,十音今晚却没见他。
“不清楚。”孟冬说。
“哇,这是规矩么,我看每个寿星都要拿节目的?你没准备哦,怎么办?”
“准备是有,”孟冬说,他假作左右打量,“不过需要钢伴,你真没见小白?”
十音目光梭巡了一圈:“嗯,一晚上都没见他。混过去也没事吧,反正主持人是嘉陵。”
“混得过?”他睨她,捏捏她的手,“反正有你。”
十音压根就没在意,她心心念念,等活动结束了,要让孟冬拆礼物。
孟冬的话她也没听清,当下这个节目比较热闹精彩,她又被吸引过去了。
“这个刘澈,孟冬你熟么?”
“还算熟。”
“他特别厉害,锣鼓被他捣得像爵士鼓,但你看着吧,尹嘉陵绝不会给他一句好话的。”
尹嘉陵正在感谢表演者。
就在刚才,刘澈奉献了一场极有画面感的表演,惊涛拍岸、小溪潺湲……他似是很随意地一出手,却是极厉害的绝活了。
这样的鼓,绝对是国内顶尖,但嘉陵夸得轻描淡写,相当官方。
“他为什么?”孟冬不解。
十音解答:“宋宋高二和刘澈谈过。当时你在忙一个比赛,尹嘉陵让我帮着给宋宋递零食,告诉我刘澈是三角铁专业的,我差点还真信了。”
哪有这个专业?还有这么一段三角关系,孟冬现在才发现自己和刘澈一点都不熟。
孟冬掩了一把她的嘴:“下次别理他,不厚道。”
厚道……十音想起孟冬把徐航叫做秃头。
徐航的发型其实是贴着头皮那种,在孟冬这里成秃头了。
她抬眼,发现徐航正好望过来。刚才没打招呼,十音对他点了点头。
孟冬的视线明明就在台上,却忽然一把搂过她,还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十音偏过些脑袋偷看身边人,呃……孟冬在公开场合,从不是这样外放的人啊。
台上的尹嘉陵瞥到这两人,他一脸坏笑,开始今晚的最后一个特别环节。
十音还在给孟冬细说三角铁的典故,隐隐听到台上台下有人起哄,喊的是孟冬的名字。
“诶?嘉陵在劝人放过你?为什么要放过你?”
“不用理。”
尹主持犹在和人理论:“不是,我徇什么私?孟冬本来是该压轴,但小白今天缺席啊。放过吧,时间差不多了,人家今晚是正牌寿星,还等着和女朋友花前月下吹蜡烛的。”
嘉陵这哪儿是说情,简直就在煽风点火。
起哄声果然变得更响,把曹指挥都引得露了面,老头儿从排练厅后台探出胖乎乎的秃头来,说也不差这一会儿嘛。老头又往孟冬这边瞧了瞧,慢悠悠补了句:团里也准备了蛋糕,很好吃的。
“逃不过。”孟冬对十音耳语,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
孟冬平常待人接物显得冷情,但他不是扭捏的人。他携了琴,往自己最熟悉的演奏区去。
短暂试音之后,滑得如丝的乐句从他的琴上轻快而出。
厅内有微小的吸气声,少数人低声惊呼。孟冬的琴声总有这样的魅力,在落弓的瞬间,攫住人的耳朵,以及心脏。
大部分人认得,这是作曲家恩里克的《西班牙舞曲》组曲中那首最著名的,e小调安达鲁西亚,原曲是钢琴小品。
梁孟冬不善言辞,素来被认为是不苟言笑的技术狂魔,但生日会这样的轻松场合,要是演奏大曲子什么的,就太过一本正经了。会显得格格不入,也没人这么做。
去年Q4生日会,孟冬是大一新鲜人,不在混过去也就罢了,今年总不好再糊弄。新晋首席,会带来什么惊喜?
谁都没料到,梁孟冬剑走偏锋,居然当众拉起这么一首改编舞曲,说不定还是他自己改的。弓弦相擦时,乐句里那种俏皮谐谑简直难掩。
不仅跌破旁人眼镜,连十音听着都有几分意外之喜。
明明是渐入佳境,乐声却戛然而止。
孟冬将琴从肩上放下,为难神色去望主持人,十音握紧了拳,不明白他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断了弦?不像。
“怎么停了?”嘉陵问。
“没有前奏,还是有点奇怪。”
台下鸦雀无声。
都是演奏专业人士,孟冬中断的原因可能是较真了一点,大多人心底却是赞同的。
纵然他之前那一小段的改编很惊艳,但作曲家恩里克在钢琴版的前奏中,安排了一段浓浓吉他风的低音和弦,提琴怎么模拟这种密致的音效?拨弦也做不出来。
缺了前奏和伴奏的西班牙舞曲,曲子丢失一半灵魂,完全不是那个东西了。
“你凑合凑合,演完得了。”嘉陵蒙着话筒,压低声劝。
“怎么凑合?”
“无伴奏西班牙舞曲,我听起来就很惊艳了。你小子别瞎讲究,这当口我从哪儿去给你调钢伴?”
梁孟冬一脸的懒怠配合,台下有了些小骚动,有人在窃窃私语,这位学弟的脾气,是不是有点忒差了?那么多人等着呢。
十音捏了一把汗,以孟冬这性子,当众冷场的事,他是真做得出来的!这可怎么好?实在不行……
她焦灼望着他的那一刻,孟冬的目光正巧向她投过来了,是求助的那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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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加,吃蛋糕。”
“不吃。”
“那我一会儿送去给妈妈吃。”
“太晚,老妈睡了。”
孟冬叉了一口,送在她唇边,十音别开脸。
孟冬凑得近了,观察她的面色。十音嘟着唇。
他想,其实还有一种喂法。
“逃得过?”孟冬捏了捏她的下巴,目光落下来。
十音依旧没给好脸。
但密致浓郁的奶油味卷过来了,带着令人几近窒息的温存烫意,胡茬磨着就更烫……她果然是逃不过。
“骗子。”十音推推他,“透不过气。”
他缓缓松开,看她的脸觉得好笑,又去啄了两口:“甜。”
十音不想理他,看见眼前这糊着一嘴奶油胡子样,她能猜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孟冬有洁癖,他怎么能忍?他就是故意的。
她抽了纸巾给自己擦完,又抽了张,恨恨去替他抹:“邋遢鬼。”
“刚才明明吃得起劲。”他由她胡乱擦,过了会儿才低唤,“我痛。”
十音手停住,就着层叠光线去查看他的唇,果然是被擦得有些红,她用手指抚了抚。
“还生气?”他问。
“为什么不?”十音不怎么甘心,“对你这个人没有抵抗力,不代表认同你的骗子行径。”
“这算骗?我以为是默契。”
“我开头也以为是!”
梁孟冬今夜真是出格。
尹嘉陵也是,还有白云上,绝对是故意缺席。
从没合练过、甚至是她从没练过的曲子,他敢把她忽悠到台上当众即兴合奏!乐曲的前半短,十音的手指触在琴键上,心悬在嗓子眼。
梁孟冬没否认:“后来呢?”
尹嘉陵演技太夸张,他也很无奈。
十音没答,学他哼了声,想想依旧不忿:“我是不要紧,重点在你是梁孟冬!你自己的名声,这么不看重呢,儿戏的?”
“我有什么名声,生日会不就是用来玩?”
“你别装,才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梁孟冬冷笑:“嗯,是不简单。有些秃头可以当众送花挑事,我不可以当众炫耀女朋友?”
十音被气笑了:“炫耀得着?弹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孟冬忍着笑:“弹得是不行,长得行。”
“真的?是真不行吧?我要疯了,我好久没有演出了,自我感觉居然还可以,丢死人了,怎么办啊孟冬,这些人的耳朵,一个个都是油里炼过的。”十音蒙住脸。
“你自己觉得还行?”孟冬问。
“我判断力是不是也下降了?”十音自嘲着,还是说,“我还是想听实话,你客观告诉我,问题出在哪些地方?我不怕你拍砖。”
孟冬忍不下去了,说了实话:“开头的声音紧了,五分之二位置,渐入佳境。即兴水准伴成这样,我打70分。”
他俩从高一到现在,台上大小合奏无数,私下各种即兴,玩出花儿来的也不在少数。今晚这种,以他们二人的默契,确实是小菜一碟罢了。
只不过十音长久不演出,这种感觉生疏了。
70分在孟冬这里,是高分了。
“真有70分?那我放心啦,我就怕丢你的脸,到现在还在紧张。”
“你哪里是紧张,明明就是好久不演出了,亢奋。”
“才不是。”
梁孟冬很冷静,为他析理分条:“当场心跳加速才是紧张,到现在还心跳快,就是兴奋。余十音你就是享受演出的人,不用装。”他俩是一样的人。
嗵、嗵……隔着衣物传入十音鼓膜的,是彼此的心跳声,今夜她的心跳始终更快一些。
“你胡说。”十音不打算认。
孟冬是懂她,但孟冬没这听觉。
“我会检查。”
十音欲逃,但已经迟了,被一臂捉进怀里了。
……
“不想要我?”孟冬哑着嗓子,这个磨人精,又来了。
“孟冬,寒假可以么?”十音阖目,在想要怎么告诉他,“最近好累啊,整个状态都不是最好。听说第一次的质量特别重要,会影响两个人的感情,我挺憧憬的,真怕弄砸了。我希望第一次的状态是很棒的那种,在一个宽松的时间和空间里,没任何事情赶着要去做,我能用心学,学会怎么好好待你。我和老妈认真聊过这事,我告诉她,打算寒假多推掉一些课,郑重约你。我爱你,都是真心话,你可以去嘉陵那里查排课表,我已经改了的。”
“嗤,我才不查。”
十音这样冷静地陈述,她不但一本正经和他约时间,还给妈妈报备过了!
刚才浑身都燥得难受,这会儿孟冬也只好冷静下来。可他实在是恨,往她腰里挠了一把,那手感令人上瘾,他就又挠了把。
“饶命啊。”十音痒得又要躲。
孟冬觉得十音滑得像鱼,顷刻就要从沙发上落下去了,他勉力囚着她:“音乐会合奏。”
“替补。”十音被挠得痒极,咯咯笑着。
“首发。”他这次不会再让步。
十音准备得很出色,他昨天才验收过的,完全配得起这个钢伴的头衔。
十音拼命摇头。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孟冬今夜设计这么一出,根本不可能是因为吃了飞醋,单纯为给她的追求者示个威。
他不需要这样,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大海报和节目单下周付印。”孟冬的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恼人的气息拂在那一处,他却在喃喃劝,“今晚我不逼你做别的,就这一件。加加,听话。”
十音知道自己大概浑身都红透了:“你要实在想,也可以……做别的。”
“就寒假,约好了。”
加加最近的确太累了,琴行的课一堂没减,今天之前,她所有的课外时间,她都在全力以赴,为他的音乐会作替补钢伴的准备。
所以,加加凭什么是替补?
“音乐会,快点答应。”
十音点点头,她闭上眼,感觉睫毛很快就湿润了:“你这样真不值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校交响乐团是人才济济的地方,今夜在座那一众人,将来国内外一线乐团里的位子不知要占多少席。
但梁孟冬过于出众了,大二就在乐团位列首席,期末还有专场……
——到底是世家名门,出身好果然可以不一样。
——梁孟冬还差几个首奖就满贯了?这没错。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谁不知道他死磕技术,音乐素养就未必了。这位的手上,大概也就只剩下技术了吧?
腹诽多了,别人藏不住,干脆就说出来,十音平常就有耳闻。她听觉好,刚才在乐团,就更少不了听见。
无论事实如何,团内团外,这样想的大有人在。
这大抵才是今夜众人起哄,等看孟冬那个压轴好戏的真正弦外之音。
“你怎样刻苦练琴,取得多少成就,别人宁可假装看不见的,人都爱看笑话。回头又反过来传,说你的时间都在谈恋爱……”
“嘴长在别人那里。现在说你,今天就弹了70分,到时还得了?”
“我弹怎样别人才不听的,会说你只知道泡妞。”
“自大狂,”他好笑地望着这个妞,勾她下巴去索吻,“那配合一下。”
今夜孟冬并没喝酒,倒活脱像个浪荡子。
“诶,任性鬼。小白和嘉陵也陪你疯,大家都依着你的来,你就开心了。”
“我是不是不配开心?封我个寿星当,再开个寒假的空头支票。这生日真快乐。”
十音跳起来:“礼物还没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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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孟冬说是懒得去查课表,其实哪里忍得住。
回宿舍他就把尹嘉陵从睡梦里拖起,连夜问他借电脑。
“借我的做什么,你自己的不是在?”
尹嘉陵彻底被闹醒了,发现孟冬桌上有个精美绒布袋,他翻看着:“什么礼物,余十音给你求婚了?”
“别动。”
“还挺多……松香?里面是什么字,‘ ’?”尹嘉陵大笑,“这牌子很好用啊,我用过,给我吧。”
“做梦。”
“心形的,你不可能好意思用。物尽其用,给我用。”
“做梦。”
“你在笑什么?”
梁孟冬在查看硬盘上的排课记录,脸上浮起毫不掩饰的笑意。
三周,加加推掉了整三周的寒假排课。自大狂!她这是打算大战三百回合的节奏?
“孟冬,松香是生日礼物?”
“不算。”
这怎么能算?有更好的礼物。
“你怎么还在笑,不算生日礼物,那就给我一块。”
“说了做梦,放下。”
幸亏查了课表。梁孟冬拿起手机发短信,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搁下手机,先去洗澡了。
中途他的手机亮了,尹嘉陵还坐在桌前把玩那些松香,他不由自主扫了一眼。
内容没什么大不了的,嘉陵想,孟冬就是精力过剩。
发件人署名是那个拳馆教练,嘉陵认得的。教练说每周三、四晚七点他有时间,都可以预约,又问孟冬是不是报了什么拳赛,怎么想起每周要加练两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