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南渡 第12章 第 12 章

没理会宋知倦的调侃，林栖拿回手机，看着通讯录里多出来的第三个好友，昵称名——宋转转。

“转转......”

因为这个名字而带来的熟悉感，让林栖一阵恍惚。

时光流转，彼时的林栖还是个不满七岁的一年级小朋友。

新生入学当天，外婆领着瘦瘦小小的她，走进了村办小学的大门。

找班级，签字交报名费......老太太大字不识一个，紧紧牵着林栖的小手，一路问过来。

明明自己看上去要比林栖紧张许多，还一边安抚她，要她不要怕。如果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要记得去找老师。

一边又要她在学校好好学习知识，结交朋友。别捣乱，别什么事都去找老师，给老师添麻烦。

林栖坐在临时座位上，稀里糊涂地听着外婆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个不停。

从头到位没说起她的结巴，可林栖就是懂，外婆她担心的就是这个。

直到班主任老师看不下去祖孙俩的这黏糊劲儿，走上前再三保证，保证自己会照顾好每一个小朋友。

外婆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教室。

临走前，还嘱咐林栖，放学后自己会来接她，要她坐在位置乖乖等，不准乱跑。

外婆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村子里并没有幼儿园，娃娃们都是年满五周岁后第一次上学。

尤其林栖曾被同龄的邻居家娃娃欺负过。

现在一个班级里头装了五六十个娃娃，预料不到的情况有太多，她心里肯定不安极了。

......

家长们走后，班主任老师极有经验地按着人头高矮，给学生们分配了各自的同桌。

纵使班主任还站在讲台桌前，尚未被压制天性的孩子们，在有了各自确定的同桌后，叽叽喳喳讲起小话。

班主任眼看着他们愈讲愈烈，干脆装作视而不见，拉了后排几个壮丁，要他们帮忙搬教材书和校服，给了同学们尽快熟悉彼此的机会。

林栖分配到的同桌名字叫周青青。

周青青穿着比她大上两号不止的粉色亮片小裙子，伸出小短胳膊就要去拉林栖的手，十分自来熟。

“我叫周青青，你呢？”

林栖嗫嚅两下，介绍自己：“林，林栖。”

周青青很开心地叫她：“林栖，我们当好朋友吧。”

林栖想起外婆的话，只犹豫了半秒，就重重点头：“好。”

周青青突然凑近到她耳朵边，说悄悄话：“偷偷告诉你，我们家很有钱，我爸爸是开厂的。”

她好奇：“你爸爸呢？是干什么的？”

“他......”

林栖愣了愣，她不知道。

后头有道尖利的男声搭话：“他爸爸我不知道是干嘛的，但我知道她外婆。”

听到声音，林栖和周青青下意识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坐在林栖后桌，一个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小胖子。

小胖子见吸引了两人的目光，笑得恶劣。他一字一顿，大声说：“是！挑！大！粪！的！”

大概是这句话太过爆炸，这下，不止是林栖和周青青，连着周围的同学们也都安静了下来。

偌大的教室被一分为二，一半是隔得远没听到的，依旧在吵吵闹闹。另一半是听到了的，他们不再说话，而是将目光极默契地落在了林栖和周青青身上。

周青青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见到这个情况，顿时起身，向后退开一大步。

凳子被拖拉着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砰”的一声，歪倒在了地上。

不顾林栖地无措，她用原来那只拉了林栖的手，夸张地捏住自己的鼻子。声音带上点瓮声瓮气，却是拧着眉，看上去很生气：“我说你怎么身上有一股臭味呢。”

这句话一出，周围的同学们不自觉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家只觉得好像真的闻到了臭味。前排的同学挪着凳子要往前头挤，后排的同学拖着课桌要往后面退。

周青青也拖着原本与林栖并排的桌子，拽出一条“三八线。”

林栖还没哭，她反倒眼眶一红，哭了起来：“呜呜呜......我要找老师说，我不要和林栖坐在一起了，呜呜呜呜......”

见到有人哭了，班级逐渐安静下来，全都静默无声，成了一个整体。

这让小胖子恍若生出了一种，自己说的话比班主任老师还好使的错觉。

林栖看向小胖子，反应了两秒。

庞小海。

她认识他。

半年前，庞小海捉青蛙回来，见到林栖，就想跟她一起玩。小男孩不懂什么边界，手往水桶里捞出一只青蛙，就要递给林栖。

林栖从小不爱出门，即使是在乡下，也没见到过这样看起来和恶心的东西。

她吓得连连往后躲，庞小海却像是找到乐趣一般，徒生恶意。他一步步逼近林栖，然后手一松。

在林栖的尖叫声中，青蛙跳上她的肩头，差点就要碰上她裸露在外的脖子。

虽然下一秒，青蛙就跳下去，躲进了草丛，但林栖的害怕不会只持续一秒。

她哭得很可怜，泣不成声找到外婆告了状。

这件事的最后，外婆带她去了庞小海家里。

正值饭点，庞小海的父母都是暴脾气，听外婆讲完特意来这一趟的来龙去脉，当场请庞小海吃了一顿竹笋炒肉丝。

林栖觉得，庞小海肯定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就记恨她跟外婆了。

她不理庞小海，望着离她有些远的周青青。

尽管心里有些受伤，还是想给刚才还说要当好朋友的她解释：“我外，外婆，是施肥，种，种菜。不是，挑，挑大粪的。”

“而，而且，我不臭的。”林栖凑近周青青，想去牵她的手，“外婆有把，把我的衣服，洗，洗得很干净。不信，你闻。”

庞小海一脸鄙夷：“施肥就是挑大粪，林栖你懂不懂啊。”

“不，不是的。”

林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外婆施的肥确实是大粪，这似乎是不容她辩解的事实，可一年级的她潜意识里就觉得这是个非常不好的词。

她不明白，外婆明明是种菜呀，种的菜他们也会买来吃的呀。为什么要把外婆说成脏兮兮的。

林栖眼睛一眨不眨，紧锁着周青青，试图从她眼睛里看到些什么，直到眼眶因感受到干涩，而泛起了点点泪花。

然而周青青注定要让她失望了，她状似无意地点出：“林栖，你为什么说话总是一卡一卡的？”

不知是哪个，先说了一句：“林栖说话总卡，她是不是有神经病啊。”

“神经病”。

这个词足够让所有的一年级小朋友们吓破胆。

班级因为挑大粪而凝滞的气氛，在顷刻间解开了禁锢，每个人七嘴八舌了起来。

毕竟每个村子里，总有一两个神经病，爱逢人就骂，也爱半夜的时候出来晃，拿着竹竿挨家挨户敲打人家的窗户门。

没有哪个小朋友没被父母以“再不好好吃饭，我就把你送到神经病家里去。”威胁过。

而林栖是个神经病，这个认知可比什么外婆挑大粪要来的刺激许多。

班主任老师回来的时候，林栖已经被当成神经病孤立在了他们之外。

周青青举着手，生怕老师看不见她，又哭了起来，无论老师怎么劝说，都坚决要换位置。

迫于无奈，林栖暂时被调到了讲台桌旁边，成了独立的一桌。

中午，大家在老师的带领下来到食堂。

仗着食堂里人潮涌动，密密麻麻挤满了小学生。庞小海带着上午刚认识的一大帮兄弟，围住了林栖。

“哦~哦~林栖是个神经病，说话总是要卡壳。现在外婆挑大粪，将来林栖跳大神~”

“哦~哦~林栖是个神经病，说话总是要卡壳。现在外婆......”

极短的时间内，他们就为林栖编好了一首打油诗，将她围在中间不让她出去。

忍了一上午的林栖终于崩溃了，她也给庞小海起外号。

“胖小孩，你不要，太，太过分！”

比起庞小海来说，林栖的反击实在不值一提，他嗤笑一笑，朝她“略略略”地吐舌头，做鬼脸。

林栖怒视着他，又说：“我会告，告诉你爸爸，让他打你。”

听到林栖说要让他爸打他，庞小海瞬间就炸了。

他快速两步就来到她身前，仗着绝对压制力的大块头，跟拎小鸡仔似的拎起林栖，恶狠狠道：“你要是跟我爸告状，我绝对要你好看。”

林栖感受到了害怕，她拼命挣扎，手死死抓住庞小海，双脚在空中乱蹬。

想喊老师，可刚一张嘴，一声哽就窜出了喉咙，让她根本喊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四周看热闹的人也有点慌了，开始到处找老师。

而林栖已经因为缺氧，眼睛发起了黑。

很快，天旋地转。

林栖被甩到了地上，她剧烈咳嗽着，生理泪水不住滑落。她努力睁附了一层朦胧的眼睛。

模糊的视线里，林栖看见了一个很白，像神一样会发光的男孩。

看上去很瘦弱的他把庞小海压倒在地上，救了同样看上去很瘦弱的她。

直到班主任老师赶了过来，她再眨了眨眼，看见了男孩好看的脸。

......

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正在慢慢复苏，林栖无意识地轻声低喃了一句：“转转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