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约翰换好衣服来到餐厅,母亲和姐姐已落座,父亲正和管家低声吩咐些什么,看到他中断谈话,笑吟吟地招手:“快来,小约翰,坐到我身边来。”
约翰依言照做。
描金餐盘两侧各摆放了三把银光闪闪的刀叉,弗格斯并不在意约翰知不知晓餐桌礼仪,自顾自地端起红酒杯向妻子示意:
“多好啊,我们的餐桌又热闹起来了。亲爱的,不要再那么忧愁了,乔治若看到现在的你也会感到悲伤吧。”
听到儿子的名字,尤利娅勉强笑了笑,低头沉默地切割牛肝。
约翰观察她的动作,很快记住了餐具的使用顺序。
弗格斯的喋喋不休还未停止:“何况你我还年轻,或许明年就能孕育一个新生命……”
“爸爸,”恩雅打断他越来越不像话的发言,“西恩下周回来,他想来找我。”
弗格斯抿了口红酒,注意到约翰瞧来的眼神后笑着解释:“哦,西恩·布莱特,你未来的姐夫,我宝贝女儿的恋人,上个月去了贝兹坦。”
“西恩这次做成了一笔大买卖,”恩雅将重音咬在大字上,“他还得到了贝兹坦王公的赏识,不少贝兹坦的商人都决定入股他的生意……”
恩雅还在列举恋人的成就,约翰微笑着把煮透的西兰花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他知道这个未来姐夫,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烂人,正靠拆东墙补西墙维持体面生活好把雪莱小姐骗到手。
如果没有他,西恩顺利入赘雪莱家的话这辈子都不愁没有赌资了。
如果没有他。
弗格斯装作在听的样子,实际也把女儿的话当耳旁风,兴致缺缺地品着红酒,桌上菜肴一口没动:“嗯……嗯,西恩真是个幸运的小子,即使人不在也能霸占我们小恩雅可爱的脑袋。”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西恩是切斯特大学毕业的吧?约翰,我准备安排你去那里入读,你可以和作为前辈的西恩聊聊,哈,听说他可是个人气王……”
一直沉默的尤利娅夫人停下叉子:“弗格斯,那是切斯特大学,约翰……能跟上那里的课程吗?”
“就是去转转多认识几个人,”弗格斯摆摆手,“只要在试卷上写下‘雪莱’,没有谁会为难他。”
他对约翰的重视让妇人们脸色发黑,若不是他把约翰接回来,恩雅才是唯一的继承人,现在雪莱家庞大的祖业却要被半路杀出的野狗给叼走……
尤利娅还想说什么,约翰先开了口:
“父亲,我不想让您丢脸。”
这种没有志气的反驳让弗格斯也沉下了脸,传闻中的约翰可不是个孬种,不然他也不会让约翰进入雪莱家了。
他需要一个能照顾好家业的继承人免去他人对雪莱的虎视眈眈,血脉当然是第一位的,但除此之外这个孩子还要优秀、能干,并且对他感恩戴德,这样他才能继续放浪形骸的自在日子。
他的私生子可不止约翰一个,只是他是最合适的。
约翰的血统来自他和安吉拉,一位纯洁的修女——不管那个美人后来如何,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约翰的身世清晰可考——从圣玛丽亚修道院的救济屋到桦树区的孤儿院,很多人都能证实他的来历,不存在掺入赝品的风险;
约翰长得很好——长相可太重要了,被他征服的女人一半都是因为他的脸;约翰还是个狠角色,听说他弄残了那个喜欢漂亮男孩的老菲利普——
但若这些传言都是假的,约翰实际只是个金玉其外的草包,他就要重新考虑了。
“在明年入学前,可以先给我请个家教吗?”约翰很快补上了后半句,“也或许不止一个,我有很多要学的。”
阴云散去,弗格斯哈哈笑着放下酒杯:“当然!你要是想,这周就可以开始!尤利娅,这事交给你了,恩雅,嗯,你想见西恩就叫他上门吧,让他也见见约翰。”
管家早已备好外套和礼帽,弗格斯推开椅子起身套上,浮夸地一鞠躬,大步朝门外走去:“我今晚还有工作就不回来了,先祝大家做个好梦。”
尤利娅还沉浸在被突然托付的任务里,对丈夫夜晚的“工作”也没什么想问的。
恩雅本来有话要和父亲说,见状也只能咬紧下唇,扔下吃了一半的晚餐愤愤离席。
约翰早已解决了他的那份主菜,悠闲地享受作为餐后甜点的树莓布丁,佐以这幅雪莱家的众生相。
真是可惜了这一桌好菜,居然只有他一个人能欣赏。
*
在一个明媚的午后,约翰令仆人在花园的开阔处布置好阳伞与桌椅,贵客抵达前点心和茶水还保持着温热,所有安排都恰到好处。
西恩·布莱特如约而至,雪莱小姐亲昵地扑上去向这个英俊恋人索吻,她们从不在意雪莱邸下人们的目光。等到红茶微凉,这对如胶似漆的恋人好容易拉开了距离,西恩以“聊聊男人间的话题”为借口,让未婚妻暂时离席。
他和约翰面对而坐,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刻总算卸下了伪装。
他们一个表情险恶,一个动作悠哉,如同烈火遇上了寒冰。
“约翰·雪莱……”西恩咬牙切齿地称呼未来的“义弟”,“你这个下水道的老鼠。”
“布莱特先生,”约翰对老熟人却很客气,“请你慎言。”
“别废话了,给我开个价,不然我要向雪莱夫人告发你。”
约翰放下茶杯,笑意盎然,西恩看着这张没有瑕疵的脸只觉得可憎。
这个魔女养大的孩子,笑容几乎和魔女一样。
约翰看着这个杀害乔治·雪莱的真凶,也觉得人不可貌相。
乔治·雪莱,弗格斯原本的继承人,雪莱夫人两个儿女中的重中之重。
他在不同人口中有不同的评价,雪莱伯爵称他为自己的骄傲;雪莱夫人把他唤做自己的心肝;他的狐朋狗友们会把桌子敲得邦邦响,为这个大方的金主欢呼——
——但在云雀巷中,流莺们却统一了口径:
“更年幼的弗格斯·雪莱,也更恶劣。”
约翰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感到厌恶,加奈塔却微笑着把他推入那只野兽的视野范围内,仅在他耳边留下轻语:
“用来练手不是很好吗?来吧,小约翰,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
约翰下意识地展露笑颜,用最友好的姿态向乔治·雪莱,这个异母的哥哥靠近。
加奈塔要他掌握他,诱导他,但他有更进一步的做法。
他要直接取代他的地位。
很快,凭着一手牌技,约翰成了乔治的座上宾。
这个大少爷集齐了贵族所有恶劣的爱好:烟酒、赌博、女人……而且毫无风度,输牌就会掀桌,赢了又会抖着雪茄咋咋唬唬地嘲笑输家。
约翰只需要适当地让他赢,像是给一只狗恰如其分的奖励那样,就被他当作了最好的朋友。
作为好朋友,给他分享一点“好东西”不是很正常吗?
“约翰!约翰!”
在他丧命的那个夜晚,乔治·雪莱激动得近乎病态,他缠住约翰,带着腥臭的口气在他耳边低语,“今晚我要和白兰家的那小子比试,给我来点那个……”
“乔治。”约翰不着痕迹地推开他,“没有了,原料已经用完了。”
“开什么玩笑!”乔治扼住他的喉咙,神情疯魔,“那我怎么办?!多少钱都行,你今晚之前给我做出来!”
“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约翰呼吸不畅,竭力反抗却没有效果,但仍不改变说法。
见他如此,乔治明白是真的没货,近乎咆哮似的晃动这个少年:“上次见你还说很多呢!!我也就当时没钱,说,你卖给谁了?!”
乔治·雪莱,和他认识半年让约翰对贵族这种东西的印象更糟糕了一点。
上一秒他还能与他勾肩搭背,下一秒他就会像要咬破他的喉管一样发疯。
是因为不把自己这个平民当人呢,还是他就是一头野兽?约翰涨红的脸上勉强带上讨好的笑:“我不会透露顾客的信息……”
“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你?”
约翰无奈地给出一个名字,西恩·布莱特。
“恩雅的未婚夫?好家伙……”乔治咧嘴一笑,拍拍约翰肩头,恢复了和气,“我去和他说一声就是了,原来他也是这边的……”
野兽兴致勃勃地走远了。
约翰理理衣领,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露出一个笑。
几天后,乔治·雪莱身亡的新闻见报。
乔治·雪莱因误食了本用于治疗水土不服的药,当晚他有一场争夺交际花情书的决斗,却在战斗时发狂拔枪乱射,最终死于流弹。
决斗对手的阴谋?那个白兰家的少爷以为比的是剑术,所以才将场地选在封闭的地下,看到乔治掏出枪时他就吓跑了;
药的来历?那是他未来妹夫的药,倒霉的西恩·布莱特还被闯了空门,也不知为何他要拿去喝。
这当然是一出可悲的意外,他的所有行为都是他自己做下的。
但西恩·布莱特和约翰都心知肚明,并能就此互相推诿。
“布莱特先生,”约翰挪了挪身子,靠在椅背上,“我做了什么吗?”
他只是把加奈塔介绍给了西恩,并且说自己最近吃的药副作用很强罢了。是西恩谎报病情要来各种药物,其中就有使人狂暴易怒的。
闯空门也是西恩对法官的说法,药当然是他亲手递给乔治·雪莱,而且作用他一清二楚,就是奔着杀了乔治·雪莱去的,没直接下毒都还算他脑子清醒。
若叫心细的雪莱夫人发现不但婚事要告吹,性命更是难保。
可现在什么也没捞到,全给约翰做了嫁衣。
西恩一拍桌子,甜品台晃了晃险险找回平衡:“少废话,作为既得利益者的你掺和其中能不被怀疑吗?不想一起完蛋就开个价吧,对你我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