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云不开,婚礼这日天阴得厉害。
徐悠换了礼服在休息室上妆。
宴会厅里宾客喧哗,二叔徐成斌担任新娘父亲的角色,替永安堂招呼客人。
爷爷徐镇远和奶奶张慧珠稳坐主位。厉盛集团的长辈还没到,张慧珠沉着脸,看不出开心。
“慧珠,别怪我。没办法,你也不想亲眼看着永安堂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吧。”
张慧珠面无表情,“有时候我真想当它不存在。我去看看小七。”
“算了,一会儿出来就能看见,急什么。”徐镇远压着张慧珠的手,语重心长“你要是肯开口劝劝她,何至于此。”
望着满堂宾客,张慧珠没再说话,不是认同,是她要脸。
婚礼最忙的自然要数新郎,厉峥一身银灰色西装,在人群中格外出挑。
“悠悠,准备好了吗?”
厉峥堵着休息室的门,不放心,最后确认一下。
徐悠开了门,端庄优雅的新娘妆,终于显露出好气色。
还是白色长拖尾礼服,定定地望着他,眼神清澈,“这样好看吗?”
“悠悠,什么时候都漂亮。”修长手指捏住徐悠精巧的下巴。她尽力控制,不让自己颤抖,那是被毒蛇舔舐的恶心。
“出去等吧,按流程来。”
婚礼流程要新郎先上台,再由徐成斌带着徐悠走过去交到厉峥手上。
“好。”厉峥终于放心了。目光流转过精致的锁骨和纤巧的肩膀,嘴角不自觉上扬,“好看。”
徐悠关了门,一把拆掉脑后盘发,青丝散落肩头,独有一股决绝与孤勇。
“把衣服脱了。”
门后化妆师盯着她手里的发簪瑟瑟发抖。
“新娘子,冷静冷静。这样我没法交差的。你是不是新婚恐惧,没关系,只是个仪式,你们……”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衣服给我,我把你打晕;要么把衣服给我,你穿婚纱。”说着红包摔在化妆师脸上,“你自己选,这是一万块红包,算是买你这身衣裳。厉盛集团问起来就说我疯了。”
……
一门之隔的宴会厅外,宾客依旧络绎不绝。
安婧坐在秦北身边冷眼旁观面无表情,秦北低头道“不去陪陪。”
“太明显了。”看看手表,再说这阵应该已经走了。
秦北笑着捏了捏圆润的脸蛋“你们就作吧。”
安婧头埋在秦北臂弯中窃笑“你可要给我撑腰啊。”
“为夫尽力。”秦北正襟危坐,算准了这辈子都要栽在媳妇手上。
安婧忍不住捧着亲了两口。
命运中的许多重要时刻只发生在一瞬间。
比如出生的一瞬她便被徐镇远厌弃。
比如满百天那日父母离婚。
比如这一刻,她将自己定义为疯子,逃离了婚礼。
只有这一次是她能选的。
也许在初二的那个清晨她就已经疯了。只是所有人都抛下徐悠时,她还舍不得自己,仍苦苦坚持了这些年。
而珍惜的人、珍爱的事,一个一个离去,她紧绷的神经断了,这次不走将失去自己。
不远处三甲医院门前聚集着不少拉散活的私家车。
徐悠捡了个看上去面善的司机,上了后坐。
“去机场。”
“姑娘,你这是着急参加啥活动啊,化得这么漂亮,比新娘子好看。”司机对着后视镜好一番打量。
医院门前拉得大多是患者,第一次有这么标致的顾客。
徐悠木然地点点头,不知该怎么回答。瞄了眼后面,确定没人,还是不放心,“师傅,能再快点儿吗?”
“着急呀,几点的飞机。”
“加钱。”
“好嘞。”
巨大的推背感让她一阵眩晕恶心。
如同噩梦里挣扎的人,挣扎着要醒来。她期待第一眼看见外公外婆和妈妈,还有那满院的碧桃树。
可背包带在手指上的压痕和致命的痛感,提醒这不是噩梦,是生活。而离开这里,她将开始一无所有的新生活。
那些离开的人终究回不来,她永远都是一个人了。
人来人往的机场,她还是感到孤单害怕。躲在洗手间里,卸了妆,起码不那么扎眼,否则安检可能都是个问题。
没有托运行李,徐悠换了机票就直奔VIP休息大厅。
找个安静的角落躲着,等待检票。
抽空把安婧替她新买的手机卡和手机换上,旧的直接扔进垃圾桶。
安婧说过,没事不要联系,落地发消息。这是她唯一的牵挂了。
巨型玻璃隔断了她与外面来往的游客,有轻松度假的喜悦,有与家人团圆的急切,而她面无表情,愣愣地出神。
妈妈去世时她会哭,外婆去世时她也难过,外公走时她就像现在这样愣愣地坐着。大脑和身体为了自保,在过度悲伤时陷入无声的沉默。
时间在沉默的一分一秒走过,一下就过了这么多年。
“又偷偷跑出来。”陈至诚盯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开口。
这是第三次在身后打招呼了。
徐悠丝毫不意外,转身豪气地擦擦眼泪嗯了一声。
她穿着化妆师宽大的毛外套,带耳朵的帽子扣在后脑勺上,唇角还残留一抹唇膏,艳丽的颜色更显脸色仓皇但目光决然。
眼角挂着泪珠,像是谁家的棉花娃娃易装潜逃,帽子把刘海压得低低的,有些睁不开眼。
两人相视一笑,这时空仿佛重叠到了那趟列车上。那次是逃离后短暂的回归,这次又是逃离。
见她狼狈的样子,再看看日子,想也知道这姑娘干了大事。
陈至诚坐在徐悠旁边,沙发向他那一次深深倾斜,“这次麻烦了吧。”
徐悠盯着他交错在膝前宽大的手掌,出了神。大手在眼前晃了晃,视线和思绪都被抓回。
她这才喃喃着“我得走,不走这辈子就完了。可是我走了,永安堂就完了......”
员工下个月的工资,拖欠的货钱,徐成斌投资亏空借的高利贷......
永安堂的窟窿就是女娲来了也难补。
一杯水递到手里,触感冰凉,徐悠彻底清醒过来。娃娃脸男孩笑呵呵的,目光在她和陈至诚之间徘徊。
被陈至诚呵斥一句才转身回到另外两人身边。三个人一起笑呵呵地看向这里。
“喝点水。”陈至诚眉心微动,想不出有什么宽慰的话,指指自己嘴唇。
徐悠下意识舔了舔唇边,一股腥咸,赶忙喝一口。
透明玻璃杯立刻有了颜色,分不清血色还是唇彩。她刚要擦掉,玻璃外频繁晃动的黑影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连忙转身背对光亮,低头轻声道“你快走吧,两个人目标太大。一会儿该找过来了。”
机场这么大,她随便找个地方躲一躲还有逃跑的希望。陈至诚放在人堆里都是醒目的存在,时间长了铁定暴露目标。
徐悠赶忙推他,“你走啊。”
“你想好了吗。”手腕被陈至诚攥住,虽不疼但力道是有的,她挣不开。
“废话,没想好谁疯了逃婚啊。”
“你松手,一会儿被发现了都得完蛋。”
不知道被哪句话触动了,陈至诚居然笑了。
“跟我走。”
说着拉起徐悠。一手拿起她的旧背包。
吩咐瘦高个和另一个戴眼镜的跟上,娃娃脸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一行五人进了贵宾通道。
一群黑衣人进入机场,瞬间就被旅客冲散,贵宾通道暂时没有人来搜寻。
陈至诚拉着徐悠,不紧不慢地走,顺便打个电话。
“老乔,你的航线报批了吗?”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陈至诚神色轻松,“我有点儿急事,蹭一下。”
“6号登机口,好,一会儿见。”
说完转身对娃娃脸说“苏北疆,你们三个坐航班走,我带她上老乔的飞机。”
徐悠愣愣地站着,还没明白过来。
“你的票呢。”
徐悠拿出一张飞江城的,递过去。
“这没用了。”陈至诚把票给苏北疆,“放点儿烟雾弹。”
“等会儿。”徐悠拿出另外两张票,分属于不同航班,“这也都没用了吧。”
陈至诚第一次笑得这么开,点点她脑袋“狡兔三窟。”
拨弄着乱糟糟的刘海,徐悠紧紧鼻子,“逃命啊,当然要有备无患。”
三个人得了命令离开,陈至诚牵着徐悠单独走。
她这才感觉不适应,挣开陈至诚的手,“我自己能走。”
“跟紧我。”陈至诚没再牵着,嘱咐一句,拎上两个人的东西,大踏步往前走。
他身高腿长,徐悠就算不矮,在后面也要紧着步子才能跟上。远远看上去,像是小媳妇追着自家相公求安慰,还是个毛茸茸带耳朵的小媳妇。
厉盛集团派出的人,在机场漫无目的搜寻时,徐悠已经坐上了美乔集团的私人飞机,半小时后就要出发了。
对面坐着一男一女,夫妻俩,乔承弼和张美芽。
张美芽性格活波,比徐悠大四岁,有很多共同话题。只是徐悠刚逃出来,情绪不高。张美芽安慰她好久。
乔承弼这边和陈至诚商量着下一步的合作方案,大框架敲定了,其余的还要报批董事会商议。
他忍不住抱怨“自己的公司,事事都说了不算。还得那帮老家伙过目。”
乔承弼年长陈至诚两岁,三十出头的年纪,敢闯敢拼的劲头还没过去,两人之间颇有惺惺相惜的默契,也就敢在他面前牢骚两句。
陈至诚不见外,拍拍他,“这话我刚回来时说过,你还训过我呢,如今也抱怨上了。”
“不行吗?”乔承弼摘了眼镜,擦擦收好。“有些人出尔反尔更甚于我,本来计划好的,突然月中跟我说没心情,不走了。今天又变成有急事,马上走。”
说完看一眼徐悠的背影,妻子张美芽正拨弄她外套帽子上的小熊耳朵。
“怎么,你的急事儿毛茸茸,还怪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