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二次陈至诚在身后出现。
徐悠稳了稳心神,收了本子才微笑转身。这笑不用想,肯定难看。
可陈至诚依旧眼睛亮亮地望着她。
黑色西装,内着银灰色衬衫,这一身显得身形更挺拔颀长,她突然想到——
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
那一晚是侠与狂,而这一日则有温文风度。
这句诗曾百思不解,是因为从未见过真有其人。
徐悠紧捏手中的本子,悄悄移到身后,无论对方看到与否,这东西都见不得光。
“是好巧。”她艰难开口,喉咙生涩得紧。
两次见面打招呼,她都做不到自然而然。
“你这儿没人吧。”
徐悠嗯了一声,向里挪个座位。陈至诚坐在外侧,这一瞬她感觉身边暖和不少。
并肩而坐,谁都没再开口。
自从分开她没再联系对方,明知没有结果的事,不该去做。何况他也识趣地没有回音。
不问原因,知进退,成年人该清醒。
总有人到近前寒暄,都是与他相熟的,徐悠只低头装作不认识,耳朵支楞起听着。
“小陈总消失了很长时间啊。”
“去考察。”
“什么项目,你牵个头,我们跟上,华济是龙头,跟着龙头走不吃亏啊。”
陈至诚谦虚道“不敢不敢,项目还不成熟,有眉目再说。”
“能让你出马的,差不了。”
“一定一定。”
“中午一起工作餐。”
“不了,很忙,改天。”
……
听到他说很忙,徐悠突然感到安慰,为他多日不联系自己找到答案。虽然凭两人的关系,这问题都无法成立。
陈至诚自如应对着,余光总不受控制地瞥向一旁的女孩。
发髻低挽,几缕弯曲的碎发散在鬓边、耳后,像是贵女出游,与商业氛围格格不入。
这样的徐悠和列车上那日截然不同,更温婉柔美带着些许苍白的破碎之美,忍不住想捧在掌心。
论坛快开始了,到会人员都陆续就坐。
徐悠以为陈至诚会坐到前排,毕竟刚刚好多人提出邀请。
见他依旧不动,心里居然踏实起来。
各怀心事的两人没有机会再说话,会场也正巧安静下来。
掌声过后主席台上的人开始了讲话。
这次主题是肿瘤精准医疗理念的创立。
对标题里“肿瘤”两个字徐悠心有余悸,外公和妈妈都因为肿瘤去世。这两个字背后她能读出的只有死亡。
也因这两个字,讲话内容她听得很认真,却仍头大。
明明每一个字都是母语,可凑在一起就很难理解。
徐悠低声询问陈至诚,他都会简要概括再指出重点。
像一根针,直戳要害,精准无误。经过提点徐悠收获不少,只是陈至诚一直坐得笔挺,态度端正,生怕自己贴上去一样。
徐悠自觉地不再询问,身子朝相反方向靠了靠。
陈至诚目光滑过女孩精巧的鼻子,深呼吸几次才冷静下来。侧头低声询问“你要结婚了?”
徐悠轻声嗯了一下,如果不仔细听,也许就被讲话人的声音盖住了。可陈至诚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没再说话,徐悠如坐针毡。
原来请柬他也收到,看来不联系是为了避嫌。
只是他为什么又主动坐过来。
“你……”话头刚起,徐悠转头只见他起身,向主席台走去。耳边依稀回应着,刚刚那人说什么负责人。
从对话中已知道他是华济神州医药集团的。
华济神州的实力在药企中数一数二,早期经历并购重组,最近三年发展势头一直很猛,在全国都数得上。
陈至诚正是拼事业的年纪,如今看来是个优秀的领导者。
主席台上,陈至诚谦卑地向医药行业前辈致敬,一番讲话意气风发、不卑不亢;企业理念、发展愿景侃侃而谈。
徐悠大学里见过不少学长作汇报演讲,只有这一次听不懂内容,却为陈至诚的气度折服。
她望着台上讲话的人,这是唯一一次可以名正言顺注视他的机会,徐悠不想错过。也许是错觉吧,好像陈至诚也在看向她这个角落。
众人掌声中,陈至诚回身落座,丝毫不怯。徐悠没敢再看他,因为不少人的目光都望向这里,她的倾慕会给他带来麻烦。
“你刚刚要说什么。”陈至诚微微靠向她。
“没事。”徐悠本想问他怎么知道的,现在不需要了。无非是厉盛或是永安堂递了请柬。
对于陈至诚她没有任何立场再说话。徐悠垂眸一动不动。
陈至诚脱了西装上衣递给她“冷,盖上。”
不说不觉得,徐悠的膝盖以下已经冷得快没有知觉,空调冷风还是顺着小腿往上爬,嗖嗖的。
“不必了。”徐悠推脱。
不由分说,陈至诚直接将衣服盖在她腿上,回身坐好。
徐悠不自然地收回目光,摸着西装袖扣,冰凉得扎手。
又去摸领子,那里最温暖,甚至闻到熟悉的气息。
带着体温的西装铺在腿上,整个人都暖和了,就像坐在他的影子里。
陈至诚依旧目视前方,肩膀宽厚,想起火车那晚他守了一夜,徐悠突然很讨厌现在的自己。
会议结束,两人都没再说话,却默契地都没动。
“小陈总,还不走。”
“有事。”
“小陈总,有时间常联系。”
“慢走。”
……
陈至诚起身一一打招呼,俨然这场论坛是他的主场。
一句有事,徐悠的心瞬间提起,像被人捏在手里。西装的袖扣已被她焐热,可还是强迫自己放了手。
与其煎熬,不如痛快离开。
徐悠起身,陈至诚刚好回身挡在出口。
她活动着僵硬的小腿,递上西装,咬着唇,什么都没说。
陈至诚手按着椅背,高高地立在她面前,仍旧是那晚遮风挡雨的墙。
“喜欢他吗。”这是第二次看见他眼里的光。
“我不能嫁给别人。”无论有没有厉峥,她都没法用这样的自己面对陈至诚。
一个对亲密接触有心理障碍的人,是对伴侣的惩罚。
这样好的陈至诚,不该受罚。
徐悠强忍泪水,再次递上西装。
两人各有各的执着,陈至诚依旧不接,“送你,披着,外面冷。”
徐悠微微蹙眉,摇摇头。她是个麻烦,被厉峥知道陈至诚送她,还不知道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不想牵扯无辜的人。
徐悠悄悄指了指门口,两道高个人影看向这边,她立刻收起表情,无声口语“再见。”
怕被拦下,她快步离开,用深呼吸缓解眼睛酸胀。
直到纤弱背影消失在门口,陈至诚才堪堪收回目光。
徐悠的话他品了又品,总觉得有诡异而危险的东西存在,令她欲言又止。
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上,女孩的体温早已散去,在手里掂了掂。
循着女孩离开的路线追了出去,门前早已空荡荡。
后视镜里,徐悠看到陈至诚追出门口,四下张望寻找,颓然地靠向椅背,不敢再看。
清晨,两人分别的街头也如此繁华。
陈至诚也这样久久望着她离开。
她也这样握着振动的手机,不敢接起。
屏幕上闪着最讨厌的人,徐悠不想接却不得不接。
“悠悠,结束了吗?”
“嗯。”对着厉峥,徐悠永远安静得出奇,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一起吃饭。”
“不了,回家。”她此刻什么也吃不下。
“有安安和秦北。”厉峥和安安的未婚夫秦北是生死之交。当初不是秦北在场,厉峥的腿就要被亲哥生生打断。
徐悠再嗯一声,算是同意。
司机听话地拐去酒店。
两个男人聊自己的,安安轻轻握上徐悠的手“怎么气色这样不好。”看着是有肉了,可就是没精神,像朵遭了霜的花。
徐悠微不可查地摇摇头,牵强一笑。“吃饭吧。最后也没能去找你。”
安婧和徐悠好得像一个人,自然不计较。她又是个直脾气,有什么说什么。徐悠的样子她看着心疼,忍不住抱怨。
“厉峥,你能不能……”安婧想了想,换个说法,“你看不出来悠悠不开心吗?”
“看出来了。”厉峥点根烟,毫无愧疚之感吐个烟圈。
“光看出来有用吗?”
“她开心,我就没人要了。”厉峥两手一摊,看一眼秦北。
秦北没作声,眼神示意安婧不要说。
安婧咬咬牙,“你明知道……”
“有言在先,这次我再结不成,谁都别想好。”厉峥扫视一圈,“亲哥我都照打,兄弟我可以手下留情,但是女人我从来不惯着。”
徐悠用力压上安婧手背,低声道“不舒服,陪我去洗手间。”
安婧赶忙起身,搂着徐悠胳膊,向外走。
厉峥看一眼两个女孩的背影,开口“秦北,管好她。我没开玩笑。徐悠我必须娶回来,否则你知道我爸……没价值的人说扔就扔,比如我妈。”
说着,冷冷地弹掉烟灰。
秦北微微一笑,“尽力。你也知道,我惧内。”
“第一次听男人把惧内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厉峥摁灭烟头,使劲儿拍拍秦北肩膀,举杯道“当回事好吧。”
“开车了,不能喝。安安开车我不放心。”
厉峥咂咂嘴放了酒杯,两人有一搭无一搭聊着高中的回忆。
对于秦北,厉峥始终不敢冒犯。秦北父亲和母亲都是因公牺牲,妥妥的功臣之后。还没毕业就已经拿到国内顶级律所的offer,迁就未婚妻不出北城,才屈居此处。
前两个月刚刚帮代理人打赢官司,手续费就赢麻了。
他更希望这样的资源能利用,而不是为敌。
这边洗手间旁,安婧陪徐悠开窗透气。
“悠悠,我能帮你,有秦北在,他不敢怎么样。”
“算了。”
“什么就算了,一辈子的事儿。”安婧看一下,四下无人,附在耳边“他那事我不光有照片,还有录像。要不我曝光出来,看厉盛集团怎么收场。”
这把柄还是安婧意外收获的,当时厉盛集团出高价买断了消息,密而不发。
她留了个心眼,全备份下来,就怕以后闺蜜受欺负。
望着楼下街道上的人群,如蚂蚁般爬行,徐悠认真分析道,“聚众yl是难堪,可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把目光转移到我们俩的婚事上,恶心的还是我。”
世俗的眼光永远在评价女孩,仿佛身为女孩天生就是一个错。
只因为她是女孩,就遭到爷爷嫌弃;只因为厉峥喜欢,她什么都没做又被抓回来联姻。
风雨面前,花朵无辜,可没人为它们撑伞,徐悠从小就明白。
“可以借这个机会取消婚约啊。”
“然后呢,还有其他办法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徐悠不是没想过退婚。
只是永安堂资金周转问题不解决,没人帮忙的情况下,最后还是要牺牲她。
她清楚自己在徐镇远心中的地位。
这一次她被逼到悬崖边,仿佛只有跳下去才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