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悠谦卑的态度祖怀真看在眼里,拉起她的手“多留会,我有话说。”
完了,肯定是要求她远离陈至诚。
忐忑不安,徐悠面上不怯,笑着应了。
杨天厚陪陈枫离开,新娘子到底是未能见到。
带着遗憾,她被祖怀真带进了二楼包间。
人的手有灵性,这是年幼的徐悠对人最初最直接的印象。
还没桌子高的孩子,被大人牵着走。
只需要一摸,便知那手是谁的。
妈妈的手柔软有皂香,外公的手干枯带着韧性,外婆的手是美味的,青筋上还带着糖粉味儿。
她第一次握张慧珠的手,便知道这手有魔力。奶奶居然知道她晚上做噩梦,白天会胡思乱想。
而祖怀真的手,徐悠握上的一刻,是腥风血雨洗礼后的安宁。
这手有种吸引力,她身体里的血液在回应。
这双手,一定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干瘦,筋脉里是脊梁,血液中有担当。
就像中式雕花的椅子,看着纤薄没有棱角,可是个有骨气的,宁折不弯。
“坐。”祖怀真说话简单明了,陈至诚很像她。
徐悠在祖怀真坐下后,才虚虚地压在椅子边缘,看向她。
没了虚情假意的寒暄,祖怀真看她的目光更直接,徐悠不杵,坦然和她对视。
突然,祖怀真笑了,像是把戏被人看穿了,嗓子沙沙的“后边第二层抽屉,拿来。”
徐悠立刻起身,拉开抽屉,里面居然是香烟,成条的。她拆了一包出来,打开,双手奉上一支。
祖怀真从包里掏出打火机,嚓地一声,一缕青烟,随一声长叹缓缓飘出。
胳膊拄在腿上,撑着额头,没了人前的气势,像个家有难事的老太太。
徐悠目光落在那复古雕花打火机上,与半山公馆陈至诚手中的一样。
不等细想,祖怀真叹着“陈君有手术,兰芷出国调研。”陈至诚的爸爸妈妈都忙,看来今天是见不到了。
徐悠踏实坐好,嗯了声,等老人家继续。
瞥了一眼茶壶,还冒热气,看来早有准备。于是她斟一杯茶,奉到祖怀真面前。
祖怀真摆手,徐悠识趣地放下。
看着小姑娘不慌不忙,祖怀真享受地吐口烟,徐悠皱眉头,手挥了挥。
祖怀真盯着她“福城的事,谁的主意。”
咳,徐悠被呛得绷不住,清清喉咙回答“是我。”
知道祖怀真并非指收购,而是跨省抓捕沈玉哲一事,最终结果是她导致的,这个锅徐悠自己背。
做好接受兴师问罪的准备,徐悠后背挺直,眼眸下垂,像棵擎受风雨的小树。
“万一出了事,让我怎么向永安堂交代,怎么向你去世的外公外婆交代。”祖怀真掸掸烟灰,深吸一口,两人间充斥着呛人的烟雾,徐悠一时看不清。
像极了福城几日,迷雾中前行,幸好没丢了自己,多亏陈至诚,她始终欠他的。
徐悠再想那时也后怕,惭愧道“没想那么多,也没想到这么难。”
后来不是有陈至诚兜底,她不能全身而退,“他做那些都是因为我,祸是我惹的。”
没有沈玉哲抓捕一事,陈至诚不会受伤,也不会海市福城两边跑。
徐悠端坐不动,任凭发落。
听出她在求情,祖怀真难得多说些,“关他,不仅因为福城,那边本来也要动。几个老家伙吃里扒外,他收拾得对。但总要有人善后,现阶段只能是我。”
祖怀真年近八十,还要替人收拾残局,迁怒是自然的。
她点头无声应着,一看就是个懂事的孩子,祖怀真面色缓和不少。
“另一个原因是感情用事,不计后果。”
因为陈至诚一时冲动,华济控股公司遭到厉盛打压。
“外界盛传,华济小陈总争风吃醋,不惜拐走厉盛集团未婚妻,破坏两家联姻,企图吞并永安堂……”
谣言并非空穴来风,自然是受害者厉峥传出来的。
任何破坏永安堂收购的行为,最终受益方都是厉盛集团。
徐悠心中一沉,赶忙解释“是我求他帮忙的。联姻是爷爷的意思。”
第一次逃婚,那时已经过了婚期,以为没事便回来了,才有了火车相遇。谁成想厉峥生生把婚礼延后,等她自投罗网。
无奈之下选择当天逃婚。
陈至诚从未提起过要收购永安堂,徐悠把贷款和收购的事情背在自己身上。陈至诚的骂名够多了,她心疼。
永安堂的初步推介资料均分发给了各个药业集团,为的就是优化发展,不能落在厉盛手里,厉盛对医药根本不在行,收购永安堂就是别有用心。
没成想,最后能来的只有华济。厉盛集团在外面做了多少手脚可想而知。
对于徐悠的说辞,祖怀真没有表态,那一点猩红明灭不定,带走她的呼吸,她紧张得向后靠了靠。
下定决心般,祖怀真摁灭烟头,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接下来准备怎么办?你爷爷奶奶可还都昏迷呢。你那二叔也不是好惹的。”
这样一个小丫头,能撑得起百年老字号吗。
趁着她愣神的时间,祖怀真又点根烟,睨了徐悠一眼,也不催,打火机在手中反转。
徐悠盯着上面的复古雕花,眨眨眼。
看来祖怀真对永安堂的了解超过她以为。摸不透祖怀真的态度,实话实说准没错。
“我不会放弃永安堂,也不会放弃陈至诚。在项目收购完成前,不会与他过多接触,绝不让董事会对新上任总裁有任何非议,对这次收购有任何质疑。”
用一次正式的规范的商业行为,让所有人闭嘴。
寥寥烟雾,祖怀真一根烟还未燃尽,不紧不慢地抽着。打量的眼神中看不清神色。
徐悠就守着,一动不动。
祖怀真憋着气,亲孙子第一次忤逆就为了这个小丫头。
说不生气是假的,奈何是救命恩人的孩子。
陈至诚当年逃过一劫,多亏了张慧珠珍藏多年的一张药方。
她并非有意为难,权当历练陈至诚那般,考验徐悠心性。
徐悠的态度无疑给她吃了定心丸。
从两个人合伙把利斯康的事捅出来,祖怀真就知道这是个有心气儿的孩子,想做成的事必定能做到。
但要有主心骨,否则稍有差池就入了不择手段的深渊。
一根烟熄灭,祖怀真抬手,徐悠伸手握上。
就这样握着手把她带出房间,像一位领路人,引她到宴会厅。
进去之前,祖怀真特意压低声音道“今天这杯茶我不喝,等你和他一起跪下敬茶。”
说罢,抬手从花白发髻中抽出珍珠发簪。
拇指大的一颗珍珠,光泽都带着棱角,像它的主人。
徐悠一愣,还是在祖怀真的示意下稍稍屈膝,那发簪便嵌入乌黑发丝。
“去吧,别什么都一个人扛,有商有量,华济是你的后盾。”说着祖怀真又挽上她的手。
徐悠微微颔首,难言的心酸湿了眼眶。这是接手永安堂以来,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可以倚靠。
面冷心善,是她对祖怀真的评价。
侍者推开大门,徐悠改双手搀扶,两人一同出现在宴会厅,看样子像有大事宣布。
可徐悠只是搀着祖怀真到坐席。
短短几步路,大厅内所有人都明白了。
杨天厚嘴巴就没合上过,那发簪是外婆的陪嫁,只在非正式隆重场合佩戴。
言下之意陈家人都明白,就连与陈家相熟的几位董事也明白。
老太太变相替孙子撑腰呢,华济和永安堂之间不只商业行为那么简单。
这一根发簪无声宣告陈至诚并非横刀夺爱,是男孩女孩的两情相悦。同时也断了厉盛集团继续诋毁徐悠的念头,再敢造次面对的就不只是永安堂。
祖怀真没再吩咐,徐悠便回了自己位置。
离开前听到陈枫低声道“你又抽烟。”
“丫头非敬的,我只抽半支,多一口都没有。”
徐悠暗笑,自己又背一个锅。
宴席结束,杨天厚特意携新娘把徐悠送出来,算是兑现承诺。
祖怀真和陈枫直接回了江北老宅。
陈至诚正在和实验室沟通,北方实验室的新药进入三期临床试验,但数据尚在收集整理中。
南方刚与利斯康实验室合并,人员有待调整。
但进度不慢,只等专利保护到期。
祖怀真和陈枫一路上来,让佣人各忙各的,怕打扰陈至诚工作。谁知一开门就见他仰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栀子花发簪。
那东西一看就是年轻女孩儿戴的,在他手上尤其违和。
指腹摸过花瓣棱角,扎得心头酥麻,仔细闻闻,还有徐悠的发香……
要不是他窝在沙发上电话会议,语气严肃生冷,只看表情祖怀真以为孙子脑子有问题,没眼看,杵了杵一旁的陈枫。
陈枫自顾自过去,在沙发背后的书架取了本书,坐在沙发单人位上。
陈至诚余光瞥见人影,立刻坐直。再想收起发簪,为时已晚。
祖怀真两指一夹,发簪入手,悄无声息。
他只能闷头继续跟进汇报流程。
十分钟后,书房恢复安静。谁都没有说话,比的是耐心。
陈至诚承认抗不过奶奶和爷爷,姜还是老的辣。
“奶奶,给我。”
祖怀真装傻,不看他。
“爷爷,你看我奶奶。”陈至诚求援,相对于奶奶,爷爷更慈爱些。
陈枫低头,从眼镜上方看看孙子,无奈眨眨眼。
陈至诚知道没戏,靠着沙发,一脸生无可恋。
“阿真,你的珍珠发簪怎么不见了。”陈枫先起了话头,算是给个提示。
“丫头说喜欢,送她了。”祖怀真倒不遮掩,把玩着手中的簪子,转问陈至诚,“你这支哪儿来的?”
“奶奶,您见过她了。”难得在陈至诚脸上看到慌乱。
祖怀真来了兴致,开始卖关子。栀子花发簪敲打手心,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所有的事都是我的主意,跟她没关系。”
祖怀真睨了一眼,两个小玩意儿,抢着背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