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来人,江南烟瞪大眼睛。
桑吉。
“你还没下班?”她的尾音上扬,声调里是掩饰不住的雀跃。
“加班到现在,刚要走。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刚到。”
他挑眉:“赛马节结束了你才来?”
“怎么?观众席上少了我不开心呀?”
“我今年没参加……”
“你没参加?”她遗憾地抿了抿唇。随即又改口,“那不就对了。我又不是奔着赛马节来的,”她上半身前倾,俏皮又暧昧地眨眼,“我奔着什么来的你不知道啊?”
故意停顿了一秒,缓缓说出:“我奔着甘萨的美景来的啊。”
桑吉有些招架不住,抿着唇一脸无语,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
他不说话江南烟也不介意,她已经被一来就见到他的喜悦冲昏了头。
突然又想到:“你刚才是不是叫了我的名字?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还记到现在?”
距离她上一次来甘萨,已经过了整整两年。她突发奇想,耿耿于怀的是不是不止她一个,虽然这个设想的概率比她再见到他还小。
在遇见江南烟之前,桑吉还不知道有人一张小脸上能把受宠若惊和理所当然融合得这么自然。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我记性好而已。”
她一脸我都懂:“哎呀对我念念不忘就直说嘛,干嘛这么含蓄。”
“江南烟。”他语调含警告的意味。
怕惹恼他,她撇撇嘴表示不满,而后做了个给嘴拉上拉链的动作。
“这次来玩要待多久?”桑吉见她安静下来的模样又有些不习惯,主动挑起话题。
“常驻,”她骄傲,“我是来支教的。”
“支教?”他有些意外,但也觉得在情理之中。那天早上她坐在草原上给小朋友分享大学生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看起来很喜欢小孩,也很有魔力,能让他们乐意围着她。
他手背在身后,严肃地点头:“好好干,不要畏难。”
这动作这语调,江南烟突然对他们的年龄差有了实感……怎么这么像老干部?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太晚了,你不熟悉这里,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江南烟一脸大喜过望,假装娇羞:“诶呀,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更不安全好不好。不过你想跟我多待一会儿就直说,还找什么借口,又不是不让你送。”
桑吉拧眉望向侧方,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真的很想问江南烟,她这幅女流.氓的模样是哪学来的。不是他有偏见,实在是她的外表极具欺骗性,谁能想到看起来知书达理的温婉淑女一开口是这个调调。
“不用送那算了,我先回家了。”桑吉扭头做离开状。
江南烟看着他无奈的神情,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兴奋过了头。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不禁想起何皎皎那天说的,她从前明明只会在熟悉的人面前暴露本性,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塑造的就是一个内敛安静的形象,现在却会在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面前张牙舞爪,不可置否这是因为桑吉对她是特殊的,可是这样会不会吓到人家……
再偷偷瞟一眼他的脸色。她很确信,不用再纠结了。
她就是吓到他了。
于是马上安分乖顺:“诶诶走反了,三乡学校在这边。”
桑吉默默在心里叹真是拿她没办法。嘴上无言,但还是抬腿往她指的方向走去。
江南烟低头跟上他,边走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那一系列操作确实有点过分了,要是被人这么对待,她估计早就把对方拉进黑名单了。
思及此,她轻轻地“嘶”了一声,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在心里把自己唾骂一千遍一万遍了。
夜晚的草原很安静,桑吉轻易听到她的“嘶”声,回头关切地问:“刮到了吗?还是被吓到了?”
她摆手,示意没事。
但想了一下,怕她走在后面害怕,还是让她走到他前面去。
被他暖心的动作一衬托,江南烟更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挽救,毕竟自己那张嘴一遇上他简直就像有自己的意识般不受控。深刻反思后,她觉得于他而言,她闭嘴可能就是最好的补救了。
一路无言。
走到三乡学校的宿舍楼下,正巧碰到同队的周隽出门:“南烟,你回来了?怎么打电话发信息都没回?我刚要出去找你,幸好在这碰上了,不然白跑一趟。”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抱歉,手机关了静音忘记调回来了。”
心里却怪异,这明明都还没到集体点名的点,出去找她干什么,但还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给你添麻烦了,我下次会注意的。谢谢。”
“这位是?”
“他是蒲安科技大学农业研究所的研究员,桑吉扎西博士,”江南烟不想桑吉好不容易下了班还要被拉在这里问东问西,连忙赶在他开口前介绍,随后转头,“我到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他向两人颔首示意,而后向外走去。
“你们怎么会认识?”
“缘分。”
他走远了还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声音。
低头轻笑了下,她这会儿倒是惜字如金了。
江南烟敷衍了周隽两句,借口洗头遁了。
倒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她实在不喜欢跟不熟的人尬聊。
桑吉是个例外。
——
接下来的两天忙忙碌碌为开学做准备,她没有再去研究所找桑吉。
这两天入睡前她总迷迷糊糊地惦记着,下次见到他一定要去加个联系方式,不然像现在这样,思念都无处诉说。
九月一号,全体支教队队员身着统一服装,站在三乡学校校门口迎接学生们的到来。
这个学校相对更深山里的没那么偏僻,附近的居民也挺多,因而规模也比较大,每个年级都有四个班。
江南烟负责教初中三个年级的历史,还兼任初三一班的班主任。
站在校门口看着孩子们有的昂首挺胸期待开学,有的垂头丧气厌烦开学。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如此鲜活,突然觉得这一行有了实感。
她作为班主任,上午第一节去给孩子们上开学第一课。
凑巧的是,在班里遇上了一个两年前围在她身边听故事的孩子,索南。他们都还记得彼此,她进教室时和他默契一笑。
她展颜:“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江南烟,接下来的这一年,我担任大家的班主任兼历史老师。”
底下扬起一片掌声,她留心观察了一下,前排的孩子们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很使劲地鼓掌,然而后排有部分同学或面露不耐烦或脸带讥笑,只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突然想到桑吉那晚说的“不要畏难”。是在暗示她吗?
来不及深思,她继续给大家强调纪律和安全问题。
不料她刚讲完不要迟到,后面就传来一片嘘声。
“我们山路不比你们城里的阔马路那么快,到校时间定那么早怎么可能不迟到?”
说话的人明显是小团体里的头头,他话落,就有一群“小弟”捧场似的吹口哨。
“所以呢?你想几点到?”她口气强硬,面对无厘头的恶意,她才不惯着,“要我们全校配合你的时间吗?”
大概是没料到她看着柔柔弱弱,语调却这么硬气。
头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支吾了声,就这下迟疑,他失了上风,不得不把不满憋回去。
接下来的课堂风平浪静。
一节课很快结束,拿着自己的物品走进教师办公室时,看见已经有几位班主任回来了。她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放下,就被拉过去一起说话。
“江南烟,上了一节课,感觉你们班怎么样啊?”
“怎么了吗?”江南烟看见有个女老师的眼睛红红的,留了个心眼,没有马上说出自己班级的状况。
“冯虹她们班有人捣乱,把她弄哭了。”
冯虹就是那个眼睛红红的老师,是初三二班的班主任。
“我就强调了安全纪律,他们就对我开黄.腔,我是来帮扶他们的,他们凭什么这么对我?我要回家。”本来眼泪已经止住了,但再次听到,她又开始委屈地大哭。
江南烟站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们不熟,说得少了显得不真心,说得多了又怕她觉得自己在显摆自己分配到一个相对好的班。
只好跟旁边的人一样,摸了摸她的背。
队长走进来,见她们围在一起,便问什么情况。
刚才说话的老师又把冯虹的遭遇重复了一遍。
队长便把材料交给副队,让他带其他班主任去会议室开个短会,自己则去安慰冯虹。
短会主要是告诉他们有几个孩子没来报道,需要所在班级的班主任这周内跟着队长们去家访一趟。
江南烟的班级人到齐了,就没被要求参加这次家访。
开完会除了她其他老师都有课,她便独自回到办公室。
她进门的时候队长还在和冯虹谈话。
她瞥了一眼,没有去凑热闹,只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开始备课。
但办公室就那么大,他们的对话不可避免地进入她的耳里。
“冯虹,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想通过这次支教保研的,你想好了,要是现在离开,就等于你只能放弃保研机会,那你这一年花费在这上面的精力都白费了。”
“我们培训的时候不就说过这些情况很寻常吗?咱们要以包容的心态去面对,你将来毕业了去做老师,也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难道你就直接辞职吗?”
队长一阵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下来,冯虹也从一开始哭着闹着要退队回家的情绪中冷静下来:“那我也没办法继续教二班了,你给我换个班级,我今天哭着跑出去,将来还怎么教他们?而且二班那群男生我根本镇不住。”
“你不要有畏难情绪。”
这句话飘到江南烟耳朵里,她忍不住又想起了桑吉。
不禁在心里盘算,要是趁早上把这周的教案收个尾,然后把下午第四节的听课计划取消,上完三节就直接去研究所,不知道能不能遇上他。
她美滋滋地在心里未雨绸缪,不料下一秒听到了晴天霹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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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