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遥闻言回过神,转身抬头看去。
付江杉正凝神看她,明明想逗她,眼里却藏着几分担忧。
夏遥笑了笑,双手环住他,将头贴在他劲瘦的腰腹上。
一只大手落在她的秀发上,缓缓轻拍着。
“在想什么?”他轻声问。
“就是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她们勇敢。”
付江杉一顿,意识到她口中的她们,也包括了廖予欢。
夏遥埋在他腰侧,声音有些闷闷的。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总觉得父母不爱我,在他们的人生排行里,先是彼此,再是工作,接着是父母至亲,最后才轮到我。
于是我就告诉自己,要努力变得独立强大,等着他们察觉到自己的女儿羽翼丰满,再也不需要他们,后悔莫及的那天。
要证明自己的强大,首先是能保护别人,所以我一直把欢欢当作被我护在羽翼下的幼鸟,结果突然有一天,那只幼鸟走丢了,我害怕面对失误,面对她离开的事实,于是选择逃避,选择躲在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这样就不用去面对别人或怜悯或责怪的眼神。
别人都说我重情重义,为了她舍弃一切,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根本就是个懦弱的胆小鬼。”
蒋如冬被困在家庭、婚姻里将近三十年,想尽办法逃离出来,廖予欢面对那样的家庭处境,依然努力还债,对未来充满希翼。
她们都很勇敢,而夏遥呢?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挫折,肆意享受着命运给予的馈赠,却在廖予欢失踪后,困在一座自我铸造的乌托邦中,维持着矜持的骄傲。
清欢咖啡店就是她在阳城编织的一个梦,梦很美好,也易碎,等到吴峰被找到的那天,她将不得不去面对那些**裸的痛苦。
夏遥的声音越来越低,慢慢地带了几分啜泣。
付江杉拉开怀里的人,缓缓蹲下。
“可你建造的这个乌托邦,也温暖了很多人,包括我。”
付江杉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四目相对,他语气温柔。
“逃避又怎么样呢?只要自己开心,不伤害别人,想逃多久都可以,当然,你现在又多了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
说完,他拉着夏遥的手,放在了自己左侧心口处。
“遥遥,没人规定你必须勇敢。”
沉稳如他,不也逃了这十来年,直到遇见夏遥,他尘封的生命里才有了可栖息的光。
只要她愿意,他还可以为两人筑起无数高墙,谁也进不来,谁也伤害不了她。
夏遥眼眶中噙着的泪珠,也如垂在枝头的露水般滴落。
付江杉抬手抹去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尽,慢慢地,他用吻替代了指腹。
细密的吻从眼角落下,缓缓移至脸颊、嘴角,又慢慢向上,周而复始,带着无尽的爱意和怜惜。
夏遥哭了很久。
她很长时间没有这样放肆哭过了,所以哭得很尽兴。
放肆过后自然要承担后果。
夏遥回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几分懊恼。
“怎么办,好丑。”
付江杉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伸进腿弯,将整个人从镜子前抱起,走到一旁的床边。
下一秒,夏遥陷在了柔软舒适的床塌里。
“再不睡觉,明天会更丑。”
夏遥环着他的脖子,不满道:“零分,你应该说一点也不丑。”
付江杉轻笑,抱着她盖好被子,手伸至床头,将灯一下关掉。
还在客厅发呆的豆花听见声响,蹦蹦跑进屋里,跳上床,在床尾找了个位置舒服地瘫着。
周围一下陷入黑暗,耳畔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和豆花咕噜的呼噜声。
夏遥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抓他的衣角。
付江杉来这里为数不多的几晚,她难得不用再抓着布娃娃。
他用的是自己买的玫瑰香沐浴露,却盖不住那股独特的清香,夏遥闭上眼睛,深吸口气闻了闻。
情绪刚大起大落,没那么容易入睡,睡着睡着,夏遥抓着衣角的手,慢慢变成抚摸,开始四处作乱。
片刻后,柔软的手被握住。
付江杉声音有些沙哑:“这周日忙完,晚上去我那边吧?”
周日是情人节,夏遥有些猜到他要干嘛。
她嘟哝道:“哪有女朋友刚哭完,就想这种事的。”
“……我想带你见见阿公。”
夏遥不信,扶着他腰的手转而撑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他。
“只是见阿公?”声音里带了些哭过的嘶哑。
仗着黑暗中她看不清自己,付江杉神色自若地回应:“嗯。”
夏遥哼哼一声,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又躺回被窝里。
付江杉将被角掖紧,见她闭上双眼,忍住了亲吻的动作。
片刻后,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人的睡颜,还是悄悄亲了一口红唇。
在她听不见的地方,有个声音在说:“你无论如何都很美。”
-
情人节这天,清欢咖啡推出了情侣特供套餐,点拿铁可免费拉花,图案根据点单情侣设计,单身人士消费则可获赠一支红玫瑰。
店员们昨晚就将粉色气球和装饰贴在门口、窗边,整个门店洋溢着难得的粉嫩气息。
夏遥一早来做了几杯咖啡,拿了两杯给秋姐和叶简,附带两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是花店刚送来的,上面还有晶莹的水珠。
秋姐丈夫早逝,一直没有再婚,叶简更是单身好多年,在今天,可以得到一点点优待。
“不公平,我怎么没有。”庄筱霖佯装生气。
叶简笑道:“别以为我没听见,昨晚秦越可是说了,晚上捧着鲜花来接你下班。”
秦越是庄筱霖的未婚夫。
秋姐打趣:“怎么样,定好什么时候结婚了吗?”
“两家父母还在看日子呢,秦越说了,让我安心工作,别的不用我操心。”庄筱霖难得露出几分害羞。
夏遥坐在高脚凳上,悠闲地喝了口咖啡,问道:“打算办中式还是西式?”
“我是想办西式,但长辈都比较传统,想办中式的,所以我们打算拍一套中式礼服照,婚礼就按西式来。”
秋姐:“你们小年轻不懂,结婚还是得中式好,红红火火的多喜庆。”
“可我就想穿大白婚纱嘛,浪漫。”庄筱霖嘻嘻一笑,转念道,“你呢小遥姐,要是办婚礼,你想办哪种?”
夏遥被突如其来的问题说得一愣。
结婚吗?
她摇了摇头:“太远了,没想过。”
秋姐语重心长:“不远了,付老板年纪也不小了,日子一天天可快了,别怪我啰嗦,你毕竟不是本地人,以后是要嫁到这边?还是让他跟你回京市?”
庄筱霖听完急切道:“小遥姐,你店都开在这里了,应该不回去了吧?”
现在清欢咖啡一天比一天好,她们不用再担心倒闭问题,可就怕夏遥哪天想回家了。
“傻孩子,小遥是独生女,京市比我们这小地方繁华了不知多少倍,她要回去发展,那咱们也该支持。”
见她们越扯越远,夏遥有些好笑:“急什么?我还不一定嫁他呢。”
叶简附和:“就是,别想太多了,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过好现在就行了。”
又聊了几句,大家便回了各自的工作岗位。
后厨突然传来开门声,夏遥放下咖啡杯,起身走去。
付江杉正站在铁门外,俯身搬着水果箱。
最近店里的水果都是他来送的,钥匙也一直在他那,对于这个流程已经熟门熟路。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去正门?”
夏遥有点心虚,几人聊天时,吧台窗户没关,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又听去了多少。
付江杉稳稳地抱住箱子,边说边往仓库走。
“看营业时间快到了,就直接拉来后门,之前不是还怕我吵到客人?”
见他面色无异,语气里带了几分调侃,夏遥松了口气,踏出门外,想跟着搬,却被付江杉拉住。
“我来就好,今天一定很忙,保存体力。”
夏遥轻笑,瞥了眼后厨门,一点人影都没,她踮起脚尖,给任劳任怨的男朋友一个奖励吻。
搬完水果,约定好晚上来接她,付江杉便回去了,最近他越来越忙,新果园不少事情需要处理,早上过来只为了和夏遥见一面。
-
晚上六点,夏遥坐在吧台内,头顶戴着一个爱心发箍,一手执奶缸,一手抓着咖啡杯,熟练地将奶泡从高处缓缓倒入杯面,之后轻轻晃动杯子,降低奶缸高度,勾勒出一个不规则的相交圆。
她将杯子放在台面上,抬头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年轻情侣,女生面容清秀,瓜子脸,丹凤眼,男生憨态可掬,娃娃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心中大概记下几个特征,夏遥拿起拉花针,蘸取一些奶泡,开始勾勒人脸细节。
很快,一对相依偎的可爱人脸漂浮在软绵的奶泡上,她拿起一旁的色素笔,在周围画了些粉色的爱心。
“情人节快乐。”夏遥将两杯饮品放在托盘上,放至那对情侣面前。
“太可爱了吧,谢谢。”
女生笑着起身,身旁的男友默契地拿稳托盘,将位置让给后面排队的其他情侣。
叶简在一旁拍了几张照,举着相机翻看今天拍到的照片。
庄筱霖做完一单咖啡,瞧着几步外坐着的夏遥,和叶简调侃道:“像不像来排队看诊的。”
叶简抬头瞄了一眼,举起食指让她小声点:“小心让客人听见了,想挨投诉是吧。”
形容得这么不吉利。
庄筱霖讪讪地咳了一声。
一小时后,店里准备打烊。
“啧啧,刚热恋就是不一样,来得比我们家秦越早。”庄筱霖洗净抹布,看着窗外远处,打趣道。
夏遥闻言看去。
一道颀长身影正站在街口。
夏遥勾唇,拿出手机发了串消息。
「等我,马上来。」
发完又朝店员们道:“收尾工作就交给你们啦,群里发了个红包,节日快乐。”
说完就急匆匆往休息室走,中途回头问了叶简一句:“要不要顺路带你回家?”
叶简一脸嫌弃:“可别,车上吃狗粮,回到家还得吃,说不准还得挨我妈一顿念。”
这种日子,她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在出租屋看电影吃零食。
夏遥哈哈大笑,去休息室拿了包准备走人,刚到门口时,突然想起些什么,又折回吧台拿了个封装好的袋子,然后一路小跑去了街口。
庄筱霖再抬头时,便看到自家老板已经跑到男友怀里。
付江杉伸手将她整个人圈住,不知低头说了什么,夏遥笑得一脸灿烂,带着在她们面前从未展现过的依赖。
她头顶还戴着那个爱心头箍,随着摇摆的动作弹来弹去。
像是音乐盒里跳跃的音符。
庄筱霖笑着看两人渐渐走远,心想,那一定是首全世界最快乐的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