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轩里的桃花渐渐谢了,寥寥几抹淡粉缀在枝头,略略望去满眼都是扶疏的灰败枝干。
每年这时,桃花都纷纷辞别枝叶请葬春泥,似乎已是约定俗成的事。昔日她们开得是何般浓烈,满树的娇嫩粉色印着蘅芜轩里的一草一木一尘一土都鲜活明亮起来,花落却总是了无生息。也许在如衿推开棂窗的某个艳阳春日,便倏地发觉那一地的凋零。
如衿总在想,今年的桃花中会不会有那么一朵是去年开过的。那朵恋世的桃花,瓣、蕊都碾落成泥,神魄和智识却倔强地留在枝头。
就像娘亲,她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突然出现,带着桃花般灼灼的笑意唤她阿衿。
该是有过的,只是都在如衿的残梦里。
更深月夜,北斗阑干。
如衿屈膝窝在床角,任由一根透明的丝线牵引着纷杂的思绪在脑中游荡,各色或清晰或模糊的记忆占据住她全部的心神。她环紧了双臂,仿佛这样可以带来一些安慰。
一些悉悉索索的声响蓦地在静谧的夜里传来,如衿微微绷紧了身子,她将埋在臂弯里的脸抬起,透过隐隐绰绰的帐纱看去,门窗还是紧闭的。如衿警觉地侧耳细听了片刻,倒也没再听到之前的稀窣响动。
只是——总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苏衡僵直地立在床榻背侧,被黑色面罩蒙住的脸只露出了眼睛和额头。他额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细碎冷汗,紧握的拳垂在身侧。
夜间潜入女子闺房,苏衡你倒是越发出息了。苏衡在心里低声咒骂着自己。
他自昨日与陈崇见面后,便一直记挂着今日是如衿母亲忌辰,她心里定是极哀痛难捱的。在二姐那儿待了大半日,也未见到她。夜里心怀愁绪难以入眠,竟一时脑热潜进了陈府,现下来了蘅芜轩却生了一丝退意。他与如衿不过仅有一面之识,交谈甚少且不论,如衿对他的疏离昭然若揭;况且他这般作为本就是极不妥的,若被如衿知道,定会认为他举止轻浮,是那放浪形骸之辈。到那时,如衿对他的不喜必会更甚从前……游思乱想间,竟也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已是夜半子时,想来如衿也已睡下了,苏衡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暗暗猜忖着。
抬脚间身形挪动,苏衡来到床榻前,一只莹白清瘦,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挽起帐帘。
朦胧的皎色月光下,苏衡被榻上那蜷身女子一双清眸钉在原地。
“苏衡?”一声惊疑低问炸在耳畔,半晌,他抬手取下面罩,“你还是认出我了。”他扯开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表哥住在涧竹阁。这里是蘅芜轩。”
“我是来找你的。不是陈崇。”不知怎的,苏衡的心忽然平静下来,他温柔的回应里带着不容忽视的郑重。
屋里又恢复了静默。
“你来找我,有事么?”如衿垂下眸子轻声问着。
“我这几日来陈府,都没有见到你。今日去了二姐那儿,二姐说你近日都未去杜府。你,是不是心情不好?”苏衡恐她又想起旧事,终是没提起如衿生母忌辰。
“想来苏公子已然知晓今日是我母亲的忌辰了罢。”如衿声音冷然,让苏衡有些无措。
“如衿,我——”
“苏公子,请自重。如衿尚在闺阁,请苏公子顾忌着些男女之防。”
“方,方小姐,我想你对我可能有些误解。我并非那般轻浮之徒,夜闯闺房非我所愿。只是昨日陈崇偶然间同我提起今日是你母亲忌辰,我想着你会伤心,我便……是我糊涂了,我不该不顾及你的清白名誉,还请苏小姐见谅。”苏衡说得急切,面上一派恼色,言罢,朝着如衿的方向俯身躬礼。
如衿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吓,听他语意真切满怀歉意,心头羞恼消了大半。
“苏公子,你不必如此。”
“不,是我的错。我实在是太荒唐,太蠢笨,我就是个痴傻的呆子。”苏衡越说越懊悔,身子又往下弯了弯,头也垂得更低了。
如衿无法,只得下了床榻去扶他起身,“苏公子,如衿之前的话说得也有些重了。今日是娘亲忌辰,我心神躁郁才迁怒于你,实在是抱歉。”
苏衡怔怔地就着她的动作直起身,清透的月色笼在如衿身上,她仅着一袭素白里衣,及腰青丝松垮地披散在单薄的肩头,胭脂不点铅华洗净,衬着面容更为清丽。
苏衡窘迫地背过身,“方小姐,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