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够没?”耳后冷不丁地传来一阵愠怒的声音。
一回头,一对高傲的鼻孔正俯视自己。
那天生似笑非笑的俊相,在黑暗中竟略显诡异。
意清撇了撇嘴,不由打了个激灵。随后一话未出,斜睨了身后人一眼,自顾自地朝另一侧走去。
反正你我是看够了,意清心里暗暗轻骂。
她向来抗拒别人对自己发号施令,或是出言威胁,一丝一毫都不可。故对方时好时坏的态度,着实讨厌。
算了,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这样光明正大地看其他男子,确实不好。遂迈出步子,朝另一侧走去,但水漾漾的眼睛却依旧诚实地投向了那男子。
当然,并非贪图其美貌,毕竟那人全身严严实实,脸都看不到,可其散发出的危险之气,极具吸引力。
“……你分明就是没看够。”见意清眼睛似黏在了那男人身上,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开始作祟,程楚秀皱了皱鼻子,不依不饶。
听罢,正走动的脚停住了,随后一转,朝黑衣男子坐的方位走去。
“喂,你……”程楚秀惊愕地睁大眼睛,没想到对方竟会如此出招。
“快去坐下吃饭了,饿死你‘娘子’了。”意清摇头晃脑地向前走去,全然不顾身后人气得炸毛。
下意识伸出的手本想拽住红袖,可其却早已翩翩飘去,程楚秀抓了个空。
此时,周围也有人注意到了二人的轻声争吵,他也只好作罢,环着手臂,跟随意清走去。
二人正好坐在那男人前面一桌,意清坐的位置正好能与其面面相望。
“诶……”意清本想与身旁的人讨论一下对面的黑衣男子,这才想到还不知自己“郎君”的名字,一时愣了一下。
“我叫程楚秀。”他不问自答。
“楚楚不凡,秀骨俊面,这名字,很适合你嘛。”见对方恼呼呼的样子,意清便顺了顺毛,嬉笑着说了一句好话。
果然,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
“原来,你也是会说些好听的话的。”突被夸赞,程楚秀内心闪过一丝欣喜,但仍不在意般举起茶杯抿了一口,冷面道。
你才是不会说好话的人吧。意清表面嬉笑,内心默默怼道。
但现在不是吵嘴的时候。
“程楚秀,你看他……”手指头刚刚伸出,就被打断了。
“不露脸之人有何可看。”程楚秀语气怪怪道。
“我是说,我第一眼见他就有种奇怪的感觉。”意清解释,“总感觉他是冲我来的。”
“咳……”正在喝茶的程楚秀被呛了一口,随后阴阳怪气:“怎么,他是你的前世情人?”
刚想怼回去,饭菜便上来了。
“客官,请慢用。”
顾不上跟他争论,意清迫不及待地拿好碗筷,待看到菜品的一刻,愣住了。
一大盘子猪肝。
“上错了?”意清疑惑道,却见程楚秀翘了翘嘴角。
“客官,请慢用。”伙计又端着一盘菜来了。
意清抻着脖子看了一眼,是烧鸡。
诶,这就对了嘛,就说是上错了。
刚满脸笑容地想接过烧鸡,却被旁边的人抢了先。
“这是我的,那是你的。”程楚秀接过烧鸡,指了指意清面前的猪肝。
“你什么意思啊?”饿着肚子的意清顿时火冒三丈,“已是同路人,不该差别对待吧!”
却见身旁的人满不在乎地扯下了一只鸡腿,“嘁”了一声:“我可是好心。就你吐的那些血,不知道的,还以为死了一头牛。”
“可你……哪有一人吃一整只烧鸡的啊?我以前在酒楼打工,可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见对方一口咬下了鸡腿,意清又馋又气。
“从小,我就未与人分过鸡吃。”程楚秀抬眼,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所有饭菜皆是如此。”
“吹牛吧,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吃得下。”意清哈哈两声,只觉得对方在说笑。
不料他却轻飘飘一句:“吃不下,分与他人便是了。”
此话一出,意清不禁愣住。自己小时候,别说鸡腿鸡翅,就是鸡肉,都很少吃到。长大后倒是能吃上几次,不过都是酒楼客人剩下的。
从小就一人吃一只鸡,而且还能在不被打的情况下,将剩下的饭菜给别人,那得是什么富贵人家。毕竟就自己而言,饭菜向来都要全部吃光。
接着,随之而来的疑问也让她脱口而出。
“那你家里也算富裕温馨,为何非要出来闯荡降妖呢?”
却不料对方眸子里暗藏的笑意顿时散去,顿了片刻,淡淡回道:“不为何。”
这时,意清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一个从小就能自己独享一切的人,想必受尽长辈宠爱。可竟被下了婚咒,如今四处漂泊降妖,家里发生了何等变故,便也能猜到了。
见对方突然消沉,意清连忙打破尴尬的场面。
“算了算了,你吃吧,我再点些别的菜,”手往衣服里探了探,摸出了一袋钱,“算我请你。”
幸好自己早有准备,在被绑前就偷偷塞了一袋子钱,虽然不多,但应够了。
刚起身,身旁的人却轻笑了一下。
“我劝你别去。”程楚秀的语气轻快了一些。
“别客气,我请。”意清并未在意,可待到伙计报出菜价时,脸色一沉。
见她满不友好的眼神,伙计呵呵一笑,谄媚道:“我懂,我懂,姑娘这是,心疼夫君破费了?哎哟,二人可真是互相着想,刚才呀,您夫君可是特意嘱咐,要上黄沙肝,还定了我们这儿最好的上房呢。”
阴沉顿时被惊讶替代,意清扭头看向程楚秀,后者微微侧头,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
“不过呀。可别嫌咱家贵,卖的就是一个安心。懂吧客官?”
瞅着意清还未领会,伙计便接着压低声音道:“哟,看来姑娘,还不知道影子吃人的事儿呢?不知道也好,呵呵……”
影子吃人,莫不是在睡前,程楚秀给自己讲的影妖?
看来,他真找对地方了。
“影子吃人?我才不信。”见其神秘兮兮但又不愿多语的样子,意清故意唱反调,“我看,你们就是坑蒙拐骗。”
“哎哟,不是,不是呀,”果然,伙计立刻着急忙慌解释起来,“近两月呀,有些人的影子莫名其妙给没了,这些没影子的人呀,走到太阳底下,或是被亮光一照,就……”伙计又压低了声音,让人几乎听不见,“就被他们走失的影子拉入地下!”
“拉入地下?我才不信。”程楚秀不知何时站在了伙计身后。
这一下子,把伙计吓得够呛。
“哎哟……我的客官呐,您可吓死我了……”伙计吓得打了三哆嗦,边抚摸着自己的心口,边接着说,“诶,客官可别不信。这事儿,千真万确,几乎每天都有人被吃。”
“可您猜怎么着,”伙计的神色抹上一丝得意,“就我家客栈,从未有过一人被拉入地下。”边说着,还边伸出食指,左右摆弄。
原来,影妖作祟,许多客栈与酒楼中招,只好暂停营业,就这家店,还安好无事。正因如此,他才敢出这么高的价钱,且无人反驳。
“这家店,有何特别,为何影妖唯独没在这里出现过?”回到饭桌,意清不禁好奇问道。
“并非特别,只是老板用心,楼封得严实罢了。”程楚秀边吃,边回道。
确实,刚来的时候,意清抬头望去,客房的窗户都被钉得死死的,不知钉了多少层。
“难怪,”她扒拉了几下猪肝,垂头丧气,“怪不得他家的菜这么贵……”猛地,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他家住房,而且还是上房,岂不是更贵?”
“无妨。”程楚秀又开始一副拿腔的模样。
虽模样可气,可毕竟人家花了大价钱,意清只好语气柔和,承诺道:“谢谢,等我之后攒够钱,一定还给你。”
明明一番好意,他却皱了皱眉头:“我定上房,又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习惯住得舒服罢了。”
“可,你要伙计上最好的猪肝,不是为了我吗,我也应该道谢。”意清微笑说道,全然当对方在刀子嘴豆腐心。
“别多想,我是怕你失血过多,死在我屋里。”
微笑散去,意清翻了个白眼,随后察觉到了不对,有些激动地质问道:“什么叫你屋里?你就订了一间房?”
“不然呢,”被一个个问题问得心烦,程楚秀撂下筷子,直视意清说,“本来价格就昂贵,我还要特意再为你订一间,大小姐?”
“罢了。”遇到钱的事,意清确实掰扯不过他。
见意清说不过自己,程楚秀终于觉得扳回一局,但见她闷闷不乐地攥着破破烂烂的钱袋,竟有些可怜巴巴。
“这样吧,咱俩赌一局?”程楚秀掏出一袋铜钱,随后靠近意清,低声道,“若那黑衣男子摘下帽子,容貌俊美,我便把钱给你。”
“可我又没那么多钱,我若输了呢。”
“若他非如此,你便每日讲我的好话,不许说我一句坏话就是了,”程楚秀把钱放到了饭桌中央,“怎样,赌不赌?”
有何不可,意清点了点头,眼睛亮了起来。
“可以呀,不过,若你再加一些筹码的话,我愿意一路给你说好话,一直到……到什么你之前说的幻境里。”
殊不知二人的对话早已被邻桌一白衣男子听到。
“二人这是,也要去幻境?”男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声线温和,“在下镇妖师谭灵川,同去前往幻境,幸会。”
“你……”程楚秀惊愕地张了张嘴,有些恼怒道,“喂,我们音量都这么小了,你还偷听?”
谭灵川一时激动,这才发现不妥,连忙行了个礼,轻声道歉:“抱歉,谭某绝非故意偷听,只是从小耳朵灵敏,听到二人提及幻境,便一时冒犯了。”
“哈,镇妖师,”还未等程楚秀回应,另一桌的人发出了嗤笑,“平时吓唬吓唬妖也就罢了,还去幻境,得了吧……”
“兄弟,听我一句劝,”其中一黝黑的男人扭头,斜眼看着谭灵川说道,“在幻境,你那镇妖的法子,没用,最好原路回家,当心小命不保。”
谭灵川似脾气很好,只是微微一笑,“阻止月神复活,三派玄师都要出一份力,我怎能知难而退呢。”
“我们兄弟几个,也算是捉妖师里的这个,”黝黑男子竖起了大拇指,“连我们都不敢贸然前往幻境,你个镇妖师还当上救世主了……”
见谭灵川尴尬微笑的模样,意清忍不住,直接回怼道:“是呀,你们是不敢贸然前往幻境,但是你们敢贸然空手鉴妖呀。”
语气平淡,但充满了讽刺。黝黑男子竖眉,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们不敢阻止月神,但敢当街掳走落单女子。”意清毫不客气。
见程楚秀身上的“降”字牌,黝黑男子不屑一笑:“捉妖派是出了些底细不明之人,可也轮不到你们来教训。捉妖派玄师众多,多的是行侠仗义的英雄,靠的是真本事。降妖派,呵,投机取巧,夺取妖力,半妖人罢喽。”
程楚秀也毫不退让,顺着说了下去,语气讥讽:“是啊,你们人多。估计再过不久,捉妖师比妖还要多喽。”
此话一出,一些其他桌的散休玄师和旅人也忍不住嗤笑起来。
“你……”见其把自家派别与妖作对比嘲讽,黝黑男子气得站了起来,但又被同伴拉了回去。
“算了,二哥。”同行的人出言安抚,但目光却刺向了意清与程楚秀二人。
想起某些捉妖师做的坏事,意清心生愤怒,也对视过去,这才发现他们之中,还有一名女子,正边把玩匕首,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多谢二位为我说话,”谭灵川拱手道谢,“我就住在二楼最右边,若有需求,来敲门就好。”
二人点头回礼后,就见白衣飘飘,上了楼。
见其已然上楼,程楚秀抬起头望去,翻了个白眼,轻声怒骂:“缺心眼的东西。”
赞同。意清点了点头。
就这么将他人**与自己的行程公之于众,不知是真的天真,还是心怀叵测。
这也算是二人的第二次共识。
“给,饭都不好好吃,吵得我胃口都没了。”刚动筷,便见程楚秀将另一个鸡腿和两个鸡翅都扔到了自己碗里,“别多想,我就是没胃口了。”
哪里是没胃口,米饭早干掉了一大半,分明是心软了。意清不由得扬起嘴角,心里顿觉温暖。
既然对方好意分给自己鸡吃,意清没有推脱,直接埋头苦吃起来。
可眼前的余光似见黑色的绸缎摆动,遂抬起头,便见那黑衣男子摘下了帽子。
霎时,意清的心波涌动,全然忘记了危险之气。
此时,才知,何谓面若谪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