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手下吩咐完一切回来,却见宇文化及神情凝重,盯着空无一物的桌上,他不敢打扰,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许久,直到宇文化及突有轻叹,才敢轻轻动动那几乎僵硬的身躯。
这些,都未叫人在意,宇文化及思忖着婠婠既已走,「长生诀」也在跟踪路上受人阻挠,并非一时半刻能处理,思及目前境况,想着也是到了该动一动,从而抽身的时机,可交差也不是一件易事。
想到近来周遭出现的人马,心中原有的计策被提前,在轻叹后随即开口,“周遭队伍打探得如何了?”,眼微微瞟向身侧不远处。
“据回报,人马皆已出现在周遭,不过他们之间还并未接触,宋师道和李世民也皆无露面”,微微动动有些僵硬的脖颈,顶着打量的目光,恭敬回复,只是思及这些异样,又难免心有在意,“大人,为此事,宋师道和李世民当真会亲自出马?会不会只是虚晃一招?”
并非没有这样的怀疑,可最终宇文化及还是摇摇头,“若是旁人,不一定,但如今是不得不来”,言毕,原本谨慎的神情中划拉出一丝成竹在胸,那是一种有着把握,似乎在操控一切的皆是他。
“事已至此,便动一动,传令下去,刺杀要犯疑似潜入水龙帮,陛下有旨,彻查!”
“领命”
听着船上逐渐聚拢的声响,宇文化及现下也有些好奇,他们究竟会如何应对,又会有何舍弃,“如此一场好戏,可惜你”,不免想到宇文淑,运筹帷幄的气势有所减弱,蕴出愁绪,“看不到。”
因为双龙的离开,近几日,水龙帮在准备撤退,李秀宁对此并无意见,况且云玉真的话令她在意,东溟夫人近来确实留得太久了,好似有所预谋一般,那本账簿,还真是麻烦。
本是想顺势离开,想着若船上没有「长生诀」,宇文化及似乎没有留下她们的必要,既有眼线布在周遭,双龙定然也逃不过追踪,只不过她没曾想,宇文化及还是要在此闹上一闹,又有圣旨在手,一个无法令人反驳的“借口”。
等着她出来时,宋玉致已和宇文化及对质上,可毕竟是圣旨在手,宋玉致也无法太过不给面子,即便是宋家,她本是欲开口缓和,可紧随而来的人,令她不得不住口。
来者一身锦色华服,插在头顶的刀形凤钗,透着晶莹,明明是沉重的装饰,走起路来却毫无异样,脚步反比紧随其后的仆人们要轻盈,腰间所挂着大刀,与那张柔和的脸,格格不入。
“是谁敢为难我妹妹”,开口更是直指目前状况,声音虽柔却自有一种说一不二的气势。
连宋玉致都被吓到,眼中挂着不可置信,“姐?” ,许久,才想起来开口,于是受到雍容之下的一记白眼,只得怯怯收回视线,登时变得乖巧起来。
宋玉华,宋家大小姐。
在看到女子的那一瞬,宇文化及也有些没料到,他原以为来者是宋师道,宋家婉拒杨广的封赏便是以宋师道病重为由,若是此刻宋师道主动现身,难免落人口实,也会再度拉开其与隋的缝隙。
若来者是李世民,李家即便与杨广带点亲缘,以杨广如今多疑的性子来看,李渊可也讨不了好果子,不论来者是谁,于他宇文家来说,皆是利处,这才是他要闹上一闹的原因。
可若是这位宋家大小姐,他的算盘可难敲响,毕竟对方还有一个身份,独尊堡少夫人,扯上宋家和独尊堡,杨广即便记恨,也得往后放,而造成这一切的他,只会首当其冲。
果真是大意了,独尊堡前不久动乱,传言少堡主伤重,宋玉华竟能抽身来此,着实不在他考虑之中,可见着对方示意过来的微笑,他也只能暂收一切心思,有所示意回应。
“原是宇文总管”,到底是宋家人,宋玉华对着宇文化及皆主打一个强势,笑着称呼却眼生凌厉,叫人心底发寒,跟那老古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好惹。
“解夫人”,宇文化及听着也只得招呼,独尊堡谢文龙亦是这一代的翘楚,宋缺与独尊堡堡主谢晖原是结义兄弟,如今又结了姻亲,宋玉华的地位自然可想而知,得罪不得,至少明面上如此。
于是只得将圣旨和事情简单梳理说给眼前人。
宇文化及越说,宋玉致这心就越虚,她甚至能感受到某人正在打量自身的目光,便如犯错的孩子般,越发不敢去看宋玉华。
怎料听完一切的宋玉华却突然发笑,“宇文总管怕是误会,这小妮子之所以在此,是为接妾身”,边说着,边拉过宋玉致的手,一副好姐姐的模样,令宋玉致不得不正对向说话人,在瞟到挂在说话人脸上的笑意后,反觉得脊背发凉,猛地低下视线,干咽几口,直到感受到视线离开,才敢闭上眼,长出一口气。
姐姐有条不紊的声音继续传入耳中,“水龙帮帮主为家父之友,自知家父对陛下之心,水龙帮一向严备,倘若真有此刺客,定也是替陛下解忧,叫人有来无回,定不会劳烦总管至此”
“呵呵,夫人言之有理”,这番话中有话,宇文化及倒是听得明明白白。
“陛下和宇文自知宋门主之心”,事实虽非如此,但嚼舌如簧,他亦只能配合。
“况且,您看看她”,宋玉华说完,又主动拉拉身侧人,投去视线,“吓成这样,胆子小得很,怎么敢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大事”,在说到吃力不讨好时,语气有明显的加重,令听着的人,低下的头更低,一动都不敢动。
“若是总管不信,大可来搜,若真有此事,玉华第一个不饶她”,紧接着,又笑转向宇文化及,眼中虽含笑却更似随时会出的利刃。
现下搜,自然是一无所获,宇文化及来此一闹,本是想让杨广对宋家,乃至李家起恨,可如今出来的,既不是宋师道,也不是那李世民,反倒是让他独吃这哑巴亏,还真是没料到宋玉华会出现。
“无须如此,想来是误会,我心系陛下,反倒落入圈套之中,真是罪过”,如今也只得退,好在无事发生,不过是对质一阵。
“总管一心为陛下,怎会是罪过,只不过,此事终是误会,我宋家的文书不日便会面呈,还望总管在陛下面前,多多言语”
“你我皆为陛下,本该如此”,藏在袖中的手,攒得直冒青筋,表面上,宇文化及只能笑,笑着附和,轻易被一个女子翻转局势。
“如此便劳烦大人,此中恩情,宋家自会记得”
恩情还是仇恨,宇文化及想,怕是只有他们之间各自心知肚明。
“闹出此等误会,还不快向总管赔罪,莫不是让我开口”,骤然间,火力好似又回到宋玉致身上。
“是”,宋玉致是有些被吓到,即便对面是宇文化及,心里不甘愿,还是主动致歉。
“对总管有所冲撞,玉致在此告罪”
“二小姐无须如此,既是误会,说清便好”,宇文化及只能顺坡下驴,如此情景,不过是表面功夫。
“总管宽容,我这妹妹,日后宋家定严加管教,玉华谢过”
“解夫人折煞我,我与解堡主多年未见,若有机会,该去拜访才是”
“总管若来,解家定是欢迎,父亲想必也会开心”
两人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如今麻烦找不成,各自总要找个台阶下去,听着这些话,宋玉致心里只觉无趣,表面却依然乖巧。
也就是在此时,宇文化及突然提及解文龙的名字,一下子拉起宋玉致的兴趣,若耳朵能竖起,她此刻想来便是竖着的。
“听闻独尊堡先前遭匪寇所袭,解公子可还好?”
想起那个对姐姐唯命是从的姐夫,虽瞧来有些柔弱,可对姐姐好,武学家事皆不错,她便才勉强接受,至于匪寇袭击一事,她亦是才有听闻,也是在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姐姐是独自来此,一向不会离开姐姐几步之外的人,并未出现,尤其又见到姐姐骤然冷下的神色,她不免心绪加重,担心有事发生,可宇文化及当前,她又不便相问,只能忍着不发。
“娘子!”,就在此时,一声呼唤响彻,紧接着还未叫宇文化及瞧清,紫衣少年便如幻影,瞬时便出现在宋玉华身边,这轻功身法,即便是宇文化及也未必能比得上,那妖女倒是可以一比,不免又思及婠婠,这般自然,连宇文化及都有些为此茫然。
“可算赶上了,娘子,你走那般急做甚,身子可得好好养着”,来人充满爱意的视线,几乎是黏在宋玉华身上。
对此,宋玉华习以为常,只给一个你自己好好想想的眼神,只有宋玉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被这位姐夫给腻的。
“咳”,直到宋玉华,咳了一声,解文龙这才正了正神色,先瞅向宋玉致有所微笑示意,随后才转身,面向宇文化及,“文龙一切安好,劳烦总管挂心”,这话说起来,便又一本正经起,自有一种属于少堡主的不卑不亢
“解公子还是一如既往,少年英豪,不愧是解堡主之子”
“身份自得益于家族,不过家母常说,武学多赖自身,为好为坏,皆是本心所取,少年英豪,在下担不起,亦不想担,不过是想守着周遭,比不得总管豪心壮志”
听着自家姐夫,丝毫不理会宇文化及那假意的称赞,宋玉致心中自是觉得畅快,这暗讽可真爽,连宇文化及都只得尴尬到笑笑,加之解文龙已经现身便更无法久留,只得尽快带人下船。
“总管慢走”,解文龙踮着脚,笑呵呵招呼着摆手,直到耳垂传来拉扯,痛意袭来,令她不得不俯下身子,贴靠近那作祟人的手,灿烂的笑脸变得扭曲,“娘子,娘子”,嘴里发出痛呼,“疼,轻点”。
“说好的不动功夫,我的话,你是不听了”
“怎么敢,我这不是心疼娘子,那老匹夫一看就不怀好意,如此一来,流言不攻自破,哎呀,痛”,解释着,也不忘记喊痛,听到流言二字,宋玉华眼神一暗,随后才恢复如常,这股情绪来去太快,未能叫谁发觉。
“玉华,真的疼”,耳中又传来求饶,可怜兮兮的,其实彼时宋玉华早已松了手劲,如今瞧着,自知是故意。
“他不过比你年长些许,可不能作此称呼”
“些许”,解文龙那张有些阴柔白净的脸,挂上难以压制的震惊,“大我一轮可还有多的,怎的不老。”
“再说,他瞧来严肃古板,老态横秋,哪有我这般精气神,看着顺眼”
默默白过眼前人一眼,宋玉华只是默默摇摇头,紧接着,耳边又传来撒娇的语气,企图让宋玉华松手。
听着这些,宋玉致心中有些起伏和五味杂陈,尤其是在看到原本跟着家姐的仆人都不知何时已主动背过身,想来这场景,大家皆习以为常,这姐夫,哪里像江湖人口中少年侠士,就是一粘着姐姐的大猫。
许是有些看不下去,她这才假意踢船板,弄出些许动静,也正是因此,宋玉华思及身侧人,主动解放那有些许发红的耳朵。
“许久不见,姐夫还是”,想不出能夸的词,宋玉致只能道:“一如既往”。
“玉致妹妹变化可大,出落得如花一般”,说着的人,揉着耳朵,陡然想到什么,又忙补上道:“差些许,就能赶上你姐了”。
这夸,宋玉致听着,心里默默对这颗只贴着自家姐姐的草,无奈不已,不经意地环抱起双手,她嘴中发出不浅的一声啧。
“这是给妹妹准备的”,许是意识到这点,解文龙忙将原本就提在手中的礼物,展现在宋玉致跟前,“也不知妹妹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点,就是有点装不下,剩下在马车里,等下给妹妹送来”,主动又明显地献起殷勤。
“呃,谢谢姐夫”
“何须言谢,你我一家人”
“你们聊够没?”
本来活跃着逐渐融洽的气氛,因为宋玉华的一句话,刹那间再度凝固,安静下来。
“一路周车,我先去休息,两个时辰后”,宋玉华说着,视线投向宋玉致,见其又变得乖巧的站姿,严肃的神情倒是软了些许,只道了一句,“来见我”,随后,便似也不顾解文龙的存在,自行往船内走去,而仆人们这才转身,紧紧跟上,跟看不到这位解家少爷一般。
看着宋玉华远去的背影,解文龙默默将手中礼物系数放下,“等下记得叫人把东西收走”,对宋玉致有所提醒。
看着两人这状态,以及某人念念不舍的眼神,宋玉致有些心知肚明起来,“惹我姐生气了?”
“有点”,听着,解文龙下意识点头,“不过,我的事现在不重要,还得多亏妹妹”
“?”,宋玉致有些听不明白。
“私自调动水龙帮,假造门主口令,桩桩件件,可比我的大,多亏妹妹解围”,甚至还做感谢的拱手,引得宋玉致一脚下去,只可惜对方轻易的躲开,站直身子发笑。
“你!”
“这些礼物全当感谢,我这便先告辞了”,道完,某人便追着宋玉华的身影而去,只留下宋玉致想杀人却无可奈何的跺脚。
到最后,也只能插着腰一笑,“真是的”,嘀咕着,眼中却已没有任何怒意,笑达眼角。
等着宋玉致也离开,李秀宁才从一侧走出,宋玉华的出现,亦出乎她的意料,但也因此众人顺利被解围。
“真没想到,宋大小姐会来此”,耳中传来红拂的声音,李秀宁下意识附和,道了句,“是啊。”
“红拂,你说刚刚,若没有玉华姐,我们可还有解?”
“自然,二少爷不是”,想到什么,红拂猛然闭嘴,在看到李秀宁如常的面色,只再度强调了一句“自然”。
“真的”
“会吗?”
这一问,李秀宁也不知在问谁,她有时总是羡慕玉致,那个连她自己都想保护的人。
“走吧~”
戏落幕,她也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