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伏以交代玄羁三日后约泠曦在玄机堂见面,这一次他要亲自会一会这个人。
如今他也是夜半偷溜,若是太过招摇未免引起沈梅关注,匆匆交代几句凌伏以就准备离开。
临了玄羁却突然拉着他的衣袖:“凌伏以,泠曦用邪物换寿命都会招到折损,你……替死那么多次……”
“怎么”,凌伏以扯过自己的衣摆,不着调的说,“关心我啊”。
“谁关心你”,玄羁当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我这不是害怕你自己没了,我以后还怎么靠你赚钱”。
凌伏以转身,摇摇头作势要走,悠悠的丢下一句:“放心,我现在啊,可是惜命的很。”
凌伏以能遇见玄羁说来也是巧了,他逃离隔界山以后就四处漂泊,当时外面大街小巷正严抓凌伏以。
害怕引起百姓恐慌,凌伏以作为一个杀人如麻,十恶不赦的罪犯被张贴在告事栏里,赏金有足足五千黄金,一时之间,草木皆兵,各地都在严查。
那时的凌伏以一心只想活下去,身上的银子用完就跑到一处名叫宠柳坊的青楼里做杂役。风月场所,鱼龙混杂,来去也没人会注意到他。
凌伏以将自己的整张脸都包起来,逢人就说自己是因为全脸烧伤毁容无法见人。
在宠柳坊中,凌伏以认识了玄羁。
玄羁的娘在宠柳坊里做乐伎,后来遇见了他爹张宪,一个文弱书生,信誓旦旦的说要在考取功名的时候回来赎玄羁娘玄云阶的身,后来就一心苦读,玄云阶再也没见过他。
早在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一晚,玄云阶就怀上了玄羁。
宠柳坊中的老鸨知道她已有身孕,骂她不争气,白白的就被个男人骗成这样。玄云阶跟她解释,不是这样的,张宪说过的,他不会骗我的,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一定会带着我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的。
老鸨拂袖而走,留下一句“你且看吧”。
玄云阶即使有了身孕,却还是从未耽搁过每日琵琶的弹奏,老鸨最初还会骂她几句,后来看她这般执拗,倒也作罢。
不久,玄羁就出生了,宠柳坊里这样的事不少,但大多都没有什么好的结果,孩子即便生出来,最后不免还是落得个溺死或者夭折的下场。
玄云阶每日奏琴之余,便是照顾玄羁,或是托人去寻张宪的消息。
她给张宪写了许多封信,尽数杳无音信,石沉大海。
但是她不肯放弃,总会等到的,她想。
后来,城中的告示栏中贴出张宪中了状元的告示。
玄云阶高兴极了,夜里抱着小玄羁来回晃,一边说:“你爹马上就要来找我们了,你先跟着娘姓,等你爹把娘风风光光的迎出去,你再改姓。”
她整日盼啊盼啊,后来大街小巷传来张宪要迎娶礼朝最尊重的公主,马上就要升为驸马的消息。
她疯了似的跑到街上抓着一个官兵问他:“真的吗,那驸马真是叫张宪?”
“那可不是”,这官兵在这大喜的时日,也没生气,回她,“白纸黑字,还能有错。”
见她似乎似乎是宠柳坊中的乐伎,模样生的不俗,就多跟她说了几句。
“听说这公主,早就决定要这张宪做驸马了,你说巧不巧,公主出行的时候看见张宪,一眼就觉得这人是个能成大器的,就早早的在心中想要他做驸马。”
“你看这几日,他又中了状元,这不明摆着是个能畀以重任的人嘛!”
那官兵说着,还趁机摸了几把玄云阶的柔夷,玄云阶心中一阵恶心直冲喉咙。
她恍恍惚惚的回到住所,在水中使劲的搓洗着自己的手,手都破了一块也不曾察觉。
她抱着玄羁,不愿意接受这一切。
宠柳坊建在淮水纸上,夜时华灯初上,星星点点,热闹极了。
她抱着玄羁,投入冰冷的淮水之中。
玄羁啼哭的声音惊动了老鸨,老鸨赶忙派伙计下水捞人。
好不容易将玄羁捞上来,请大夫捡回一条命,而玄云阶,永远留在了冰冷的淮水之中。
在原定公主与张宪成亲的那天,宫中传出张宪撞柱宁死不从的消息。
张宪这一下,驳了礼朝皇室的脸面,一时之间,众人唏嘘,都在说着张宪不知好歹。
历史车轴碾过,这两个人犹如车轴中的泥尘,数不胜数。
没有人再记得他们两个,就连玄羁长大以后,也只能在老鸨与诸位姐姐那里知道自己的娘是为情而死。
老鸨也算心善,将玄羁一直抚养到大。毕竟玄云阶在活着的时候给宠柳坊敛了不少的财,不少的公子哥一掷千金就是为了听她唱曲。
后来的玄羁在宠柳坊中当差,遇见了凌伏以。
许是很久没有见过同岁的人,他对凌伏以很是亲近,闲着无事就想逗逗他。
凌伏以那时有些不爱说话,每日闲暇就自己坐在人少的地方。
等到玄羁第不知道多少次靠近他的时候,凌伏以有些沉闷的开口:“你别离我那么近,离我近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哼”,玄羁一脸的不在乎,“大不了死呗”。
凌伏以没什么表情的看他,玄羁一摊手,冲他笑:“反正我无父无母,终日在这里昏昏度日,活着没什么意思,死了倒也挺好。”
“……”
凌伏以不再说话,玄羁还是如常的闲了就朝着凌伏以身边凑。
凌伏以躲都躲不掉,后来两人关系亲近一点,玄羁知晓凌伏以就是那告示上贴的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时之间倒是有些难掩的兴奋。
“就你”,玄羁有些嘲弄的笑,“你杀人如麻,十恶不赦!”
凌伏以也跟着笑笑,道:“说的还挺真的。”
玄羁在一边笑的直打滚,连腰都直不起来。
“你别笑了”,凌伏以抬手推他,“怎么,不像吗!”
半晌,玄羁终于从地上坐了起来,抹掉自己眼角的泪,说:“像像像。”
“真是让我害怕”,玄羁用手肘捅他,“你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最开始来这里被欺负连饭都吃不上?”
“虎落平阳被犬欺,我那是隐藏实力,怕太招摇!”
两个人一起在宠柳坊度过了些时日,玄羁那时候跟凌伏以说,他其实挺想去修仙的。
凌伏以说:“好事啊!”
玄羁看着他笑:“但是我又害怕自己没什么天赋。”
他心里有答案,但还是想听凌伏以的勉励。
果然,凌伏以当即开口认真的跟他说:“这有什么,你好歹先去尝试,说不定等你以后修仙得道了,还能保护我!”
“好!”玄羁看着他,一个劲的傻笑。
后来不等玄羁攒够去拜师修仙的盘缠,凌伏以就死了。
凌伏以死后,玄羁毅然决然的踏上去拜师的路途,他势必要为凌伏以报仇。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羁下山,他开始招魂,一下就找到了凌伏以。
凌伏以跟他说自己的身世,还告诉玄羁不要寻仇,他本就不该活着的。
玄羁看着就只剩下魂魄的凌伏以,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凌伏以飘在他身边,阴森森的说:“这还不好说,你给我烧点纸钱!”
玄羁摸摸自己口袋,发现自己穷得叮啷响。
凌伏以对着他大笑:“玄羁你怎么修仙了比你以前还穷啊!”
再后来,玄羁在闹市置办了这玄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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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伏以悄无声息的回到挽溪轩,还未打开门,屋内掌了一盏暖黄的灯,人影绰绰,沈梅坐在榻上的四方桌上,正伏案沾墨写着什么。
看着窗后的人影,凌伏以莫名觉得安心。
他推门进去,来到沈梅身边,没直接坐在榻上。
沈面见他进来,停了手上的笔,抬眼看他。
“坐啊”,沈梅给他指了指榻上的另一边,半垂着眸,眼睫遮掩,看不清神色。
凌伏以看看他素雅洁净的褥子,没动。
“算了,大人”,凌伏以推辞,“我这身上脏”。
沈梅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对着榻下的杌冲着凌伏以扬扬自己清瘦的下巴。
凌伏以大手大脚的坐在杌上,一直等着沈梅开口问他话。但是两人正对着坐了半晌,依旧是相顾无言。
“人间多风波……”
“大人,您没什么要问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小小的火苗在沈梅身旁将他的整个人影拓印在窗边,他微微叹口气,说:“阿以,你去人间一定要护好自己,你如今虽然已经……身死,但还是要谨慎为妙。”
“啊”,凌伏以心中惊奇,却还是顺着他说,“嗐,放心吧大人,我自会好好的保护自己,毕竟我呢还是很想活下去的。”
沈梅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手指轻勾,引出凌伏以半透明的灵相。
明亮的眸子迎着他看,“你若是想活下去,就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说完,还不及凌伏以反应,沈梅就下了榻来到他的身边。
他顺着凌伏以束起的发为他理顺,轻声说:“许是几年没见,你又遭遇了那么多的事情,我总觉你现在与我格外生疏。”
凌伏以抿抿唇,想说不是,但是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他与沈梅分别那么多年,心如死灰之时,再次遇见了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人。
心里他当然是想要亲近沈梅,但是这些年来的遭遇,让他不敢再靠近他。
即使如今他已身死,来到这窈冥,谁知后来会不会又给沈梅添乱子。
他不敢赌。
沈梅见他不说话,滚烫的心仿佛凉了大半,他懂凌伏以现在的处境,他愿意等。
后来的两个人各回榻上,心中思虑万千。